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白晝與黑夜交割的時段,屋子裏沒開燈,浮塵般的暗影懸垂在空中,其間透出電視屏幕的亮光;浮誇又無趣的節目音效是極佳的掩護,覆蓋住所有聲響與異動,肢體相纏時的熱度迅速消退,使我萌生出一股陌生的空虛感,但無暇細思,我和虞百禁默契地分開,他雙腳落地,我則俯身到床頭櫃和床板的夾縫裏,取出提前藏好的另一把槍,Hudson H9,上膛。
“咔嚓。”
我不知道虞百禁是如何做到的。一百五十斤的體重落在地上,像羽毛一樣輕,一陣風就能将他吹到門口。我幾乎想祈禱門外沒有人,不會有新的亡靈誕生在他的槍口下。可惜沒奏效。
門外的人還在。
我倆靠在門邊,兩道纖細的游影在我們的腳邊晃動,我将耳朵貼在門板背面,奇于那徘徊繞圈的腳步聲聽上去尖銳又高頻,像是高跟鞋。
女人?
我和虞百禁默然相望,還沒來得及采取下一步行動,又同時低頭,看向被人影封堵的門縫。門外的女人似乎蹲下了身,随後,一張印着裸女肖像的彩色卡片被塞了進來。
“……”
高跟鞋聲清脆地遠去,只留下門內尴尬的靜默。數息之後,我陰沉地站起,走回床邊,面朝下栽進棉被裏,感覺自己像個小醜。
“哇哦。”
虞百禁手指上還套着槍,撿起了那張香豔的卡片,恍悟道,“原來是上門攬客的。”
我一句話都不想說。
“‘角色扮演,情趣制服’……現在的花樣可真多。背面還有男妓,業務範圍拓寬了啊。
“寶貝,我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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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虞百禁說,我那種入睡的速度,他前前後後只見過一次。秒睡。不,超光速,快到他以為我突發急病,或是被鬼魂附了體,“過度疲勞,繃緊的神經一下子放松,完全昏厥了。叫你好幾聲都沒反應,我也只能睡覺。本來想問你要不要繼續做,”他惆悵地向我轉述,“好好的氣氛都破壞了。”
次日清晨,我一覺醒來,形同失憶,根本不記得自己如何閉上眼睛,像按快門,咔嚓一聲便是滿目漆黑。時間猶如被人偷竊,平白少了八個小時,當我再睜開眼,昏暗的房間已經微微亮,窗簾透光,虞百禁和我面對着面,睡在另一張單人床上。
他趴着睡,左手自然下垂,搭在床沿,右手壓在枕頭下面,十有八九還握着槍;整片脊背袒露在外,起伏的流線随呼吸舒張,浮光躍于其上,栖息并沉澱,讓人不願驚擾。
我知道我一動他就會醒,他的感官、知覺甚至是欲求都被一個莫須有的“開關”所操控,能夠擺脫常人的缺點與慣性,毫無間隙地自由切換,越是如此,我越不想叫醒他。
我只能靜靜地,長久的,無以言說地望着他。直到他按捺不住地翻了個身,半眯着眼,嗓音黏連而喑啞,問我:“打算什麽時候親我?等半天了。”
“我要是不親呢。”
我坐起來,抓住衣領,脫掉了昨天被他誇過的套頭衫。“那就再等一會兒。”他說。
“然後……你會獎勵我。”
“這麽确信?”
我逆着光,半跪在他床沿,考慮到自己蓬頭垢面,體驗較差,只好退而求其次,親了親他的臉。
“你猜對了。
“好了,我去洗個澡。十二點前退房,我們得早點出門,去找加油站。
“別拽我褲子。
“……松手。”
回到一切開始的那天。我洗澡,虞百禁隔着門跟我聊天,突兀地提起了一位他明确表示過不喜歡的人。“段問書。”
“他?”
我回想起那張稚氣未脫、孩子一般的臉,畏畏縮縮,總怕做錯事的模樣。容晚晴偶爾說起他的時候,口吻總是有些憐惜。排氣扇嗡嗡響,我放大了些許聲量,“還以為扔掉他的名片我們就不會被追殺,看來不僅僅是名片裏夾着跟蹤器……你想說這個?”
“不。”
他的影子在浴簾外搖頭。“你覺得,他和晚晴感情好嗎?”
“我不關心。”
“八卦一下嘛。”
“你就不能琢磨點兒別的?”
“比如你?”
我洗了半個多小時,足足把自己搓掉兩層皮,方才覺得痛快。擰上水龍頭,“唰”得拉開浴簾,迎面就被一塊巨大的白色浴巾捕獲,“我已經盡力在轉移注意力了,我再琢磨你,咱倆半夜十二點都退不了房。”他聞了聞我的脖子,“好香。”
“據我觀察,容晚晴和段問書不太像情侶,”我說,“他們聯系得不算頻繁,大概三五天才打一次電話。”
“換作是我就天天騷擾你。”
“那是你。”
“我是指,我感覺容晚晴并不愛他。”他放開我,“至少遠不及段問書表現出來的那樣。我說過,他連自己的老婆都能弄丢,假如我是偵探,肯定先從他倆的關系入手,而不是盲目地把丈夫視為‘受害者’。”
“理由呢,”我問他,“我們不妨做個有罪推定。其一,段問書屬于‘容晚晴的親信’這一範疇,容晚晴的私人物品全都可能被他碰過;其二,他在案發前和容晚晴有過直接接觸,無論他是誰,他都有作案的時機和條件;其三,他表現得太懦弱了。人都是立體的,複雜的,始終對你展示單一一面的人,不是在表演,就是在僞裝。”
我從他手裏扯下浴巾,圍在腰間,“綜上所述,他有嫌疑,但我們沒證據,除非我們先找到容晚晴,趕在那些追着我們不放的人之前,保護好她這個人證——假如她需要的話。”
“你只做別人需要你做的事?”
“那不然呢。”
我跟着他出了浴室,停在門口的吸水墊上。“有人需要保護,才有我存在的意義。”
“可我什麽都不需要你做。”
他看着我,“不要你為我死,也不要你為我活,甚至不需要你同等的愛我,你只作為你自己——來選擇我。”
“我……”
“我會贏的。”
他朝我伸出一根小拇指。
“敢不敢再和我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