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一章
虞百禁新開了瓶飲用水,喝掉兩口,把山茶花養在瓶中。三天後,花冠果真連着花萼、一整朵墜下來,像被斬首。這天是我們退房的日子。
——整整三天,我們一無所獲。
碼頭,沙灘,港口,海上公園,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沒有半點容晚晴的音訊,哪怕是死訊。
第一天,港口。公家重地,作為X市乃至整個東部沿海最大的運輸樞紐,其管制之嚴不言自明:每年上億的吞吐量,一百多個深水泊位,放眼望去盡是高低壘疊、各色各樣的集裝箱,秩序森然。且不說我跟虞百禁有沒有能耐硬闖出入口的數道關卡,單看這片堆場的規模,就夠我倆翻騰幾天幾夜的。
容晚晴若有幸存活,以她的頭腦和謀略,我不認為她會把線索藏在這種吃力不讨好的地方。
防波堤上,有個中年人在岸邊垂釣,腳跟處放了只塑料桶,桶中翻滾着幾條鮮活的海魚。虞百禁湊過去瞧一眼:“收獲不少啊。阿叔你常來?”
“天天來。怎麽了?”
男人警覺地打量我們,一只手壓住被風吹起的遮陽帽,“這兒不讓釣?”
“每天都來?”
“你們是巡防的?”
男人說着就要收竿,被虞百禁按住,笑道,“不不,您請便。只是想問問,昨天,前天,近幾天您都在這裏?”
“在、在啊?就是那天下大雨,給我淋得夠嗆……”
“這幾天有發生什麽大事嗎?”
虞百禁指了指對面的海港,“比如看見警車,或者一群人圍在那兒,一看就是‘出大事了’。”
“那倒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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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漂抖動,魚竿似是往水下沉了沉,男人忙着收線,仍是滿臉不解,“你打聽這幹啥?”
虞百禁站起來,勾住我的肩。
“走啦。”
第二天,碼頭。“找人?多大的小姑娘?”
“二十三。”
“智力有問題?”
“……健全人。”
“在我們這兒走失的?”
“也不是。”
“那不歸我們管。”碼頭監控室的工作人員揣着暖水袋踱來踱去,“想查監控你得給我出示證件,哪個單位的?”
“家屬。”
“你說是家屬我也不敢信吶。先去報案吧。”話還沒說完臉已經轉開,是無需言表的漠視,“我們得按規章辦事。”
棧橋上盡是拍照的游客,一雙雙手将漆色護欄摸得黑油發亮。我和虞百禁背靠欄杆,面朝着碼頭的輪渡時刻表。X市周邊的海域內島嶼衆多,星羅棋布,小有名氣的就兩座,另有一座尚在開發當中,疑似是某位富豪買給自己兒子的成年禮物,天殺的有錢人——在兩個好事的路人旁邊站了十分鐘,就聽來這麽多。
根據發音在時刻表上鎖定相應的島名,輪渡每隔九十分鐘一班;開往海外的國際航線共有四條,須另外辦理通行證;請保管好您的随身物品,務必通過正規渠道購票,随時關注餘票變動與出航信息。
“她走不了。”虞百禁說,身子往後仰,拉伸了一下頸肩的肌肉,“沒有證件,就買不到票,要麽偷渡要麽被抓,唯獨‘正規渠道’她行不通。依我看,不如去問當地的蛇頭。哎寶貝,用不用我去劫他們一艘船?……”
第三天,海上公園。被矮紫杉團團簇擁的公共長椅上,我捏緊指間缺了一角的殘破照片,對虞百禁說:“我心裏其實有人選了。”
“誰?”他如遭雷擊,“什麽時候的事?那個人比我好?”
“……我說照片的另一半。”
“哦。”
他虛握住我假意揮過去的拳頭,“我以為你說綁匪呢。”
我倆比肩而坐,齊目眺望着浩瀚的汪洋。海的确是有種魔力,能析出人腦內的雜念、有害和壞死的部分,像一場無痛排毒,至于那些不遠萬裏、專程趕來海邊整日枯坐的人,或許只是受了點傷,想找大海治好他們。
“我早該想到的……柳迢迢‘認得’我們倆。”我自嘲地搖了搖頭,“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
“寶貝總是在替別人操心。”
海浪聲比我們剛來時壯大了些。連日的陰天讓人郁郁不歡,空中濕雲四集,其間電光隐現,醞釀已久的雨卻遲遲不肯降下,似在與誰對抗。每天出門我都帶傘,卻一次都沒能用上。
我問虞百禁,我是不是太偏執了?
他雙腿交疊,坐姿懶懶的,挨着我的那側手臂架在椅背上,說,謹慎的人容易把一件簡單的事想得過于複雜。而我正好和你相反。
我望向他,他也“正好”朝我望過來。
“我最擅長把一件複雜的事變簡單。”
我把凋落的山茶花掃進垃圾袋,不經意瞥見桌角上的另一對小物件。自從把它們從安全屋裏帶出來,就徹底忘在了腦後,遺落在手提包底部,昨晚理行李時才讓它們重見天日。
東西看上去仍是完好的。我試着啓動過,比我想象的耐用,指不定哪天還能派上用場。我猶豫了數息,随手把它們揣進褲兜裏。
陽臺門和百葉窗都開着,天依舊陰沉,海邊卻隐約飄來女性悠揚的歌聲。床上的虞百禁也跟着哼了兩句。他正在給我們倆的常備武器做保養,定期的檢修,還替我清潔了我的慣用刀。我看着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我怎麽會愛上一個殺手?
“來都來了。”他把清空血槽的刀遞給我,“去一趟也無妨。只當散散心。”
“謝了。”
我接過刀,倒插在腰後的皮帶扣上,他伸出來的手并未收回去,順勢把我拉上床。我躺在一攤馬格南子彈裏,在時斷時續的親吻中揶揄他,“你是玩得開心了。”
“難得的二人世界嘛。”
十點鐘,我們倆下樓去退房。旅店老板明顯是被我倆搞怕了,面上表現得再怎麽客氣,也掩飾不了眉宇間時有時無的惶恐:“不再多玩兒幾天?”
“臨走前再去一個地方。”
我把借來的雨傘也還回去,“車和行李可以寄存在這裏嗎,傍晚來取。”
“可以!沒問題。”
我和虞百禁步行去鹿角集市。
和我們來的那天一樣,集市入口處的鹿頭标志下方依然是人來人往,其構造與其他景區的商業街、風情街大抵相仿,狹長的巷道、流動的攤位和蜂巢般擠擠挨挨的小店,氣氛卻有種微妙的差異。
有點像開在白天的“鬼市”。我想起那個叫“琉璃”的歌手所說的,外商與偷渡者的聚集地,一眼掃過去,百分之九十的商販都是外籍人士,恍然間還以為回到了我在S國陪讀的日子,容晚晴在前面走,我和虞百禁在後面拎重物,他裝作和我很親近,我則裝作和他不熟。
此時的她又在哪裏?
也許是陰天的緣故,集市內部的能見度很低,店面與店面之間拉了燈串和彩旗做裝飾,使得本就狹仄的過道更顯幽邃,幾乎有股兇險的意味。主幹道兩旁分出數徑岔路,如同人體內錯綜的血管。我和虞百禁拐進其中一條,又從這條路通向另一條,越走越深,四周的行人顯著變少了。我轉頭想和走在我身後的虞百禁說兩句話,一不留神撞到一家店的門簾,被一塊濃墨重彩的挂布蒙住了臉。
耳畔靜了一瞬,待我從頭上取下那塊布簾,卻發現身前站着的人并不是虞百禁。
是那名紅眼的少年。
他額角的一大塊擦傷還在滲血,左邊臉頰烏青,右手塞給我一張紙片——正是我們尋尋覓覓的第四張照片殘片。
“她讓我……交給你。”
少年捉緊我的袖口,用不标準的發音說,“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