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二章

剛說完這句話,他的身軀就被一股外力沖擊得倒向我。我一只手托住他,另一只手先把得來不易的相紙碎片揣進外套內兜,定睛去看造成這股沖擊的物體——一個滾地痛吟的陌生男人,再去看對面甩着手的虞百禁,我問他:“這是誰?”

虞百禁也問我:“那是誰?”

他指着被我攙扶的少年。

“長得有點面熟。你抱他幹嗎?”

“在超市裏見過……戴美瞳的!”

我一把将少年推進郵筒般的店鋪內,另一道人影便從店門側面朝我撲來,目标明确,劈手就拽我的衣襟,被我一記背摔甩脫;小店主人貌似正在午睡,被嘈雜聲驚擾、剛從櫃臺裏側探出半張惺忪的臉,整個櫃子就被橫飛進去的人體砸得一震。

“是他們在追你?”

我扯回被弄亂的衣襟,問紅眼的少年:“外國人?不會說?能聽懂嗎?”他連連點頭,目光張皇。我說:“知道了。”又對虞百禁說,“回去再抱你。先離開這兒!”

環顧四周,已有不下十幾雙眼目向着我們眈眈而視,意圖不言自明:他們要的正是衣兜裏的照片。恰如我和虞百禁做過的諸多推測之一,對方只需跟緊我們,即可截獲來和我們接頭的人,甚至搶在我們前面。

我下意識地将紅眼少年護在背後。對面人多勢衆,三面包夾,将我們三人圍堵在這家賣手工挂布挂毯的小店門前,店主人在屋裏叫嚷,似在抗議,怒氣昭然,是我聽不懂的語言。虞百禁粗略點了圈人頭,渾不在意地問我:“殺出去?”

身後的少年卻拉住我倆。

“這邊!”

身體被吸進半米餘寬的牆縫裏,眼前的景象呈折疊狀擠壓、急速地退遠,進而收作一線,猶如蛛絲黏上我的鼻尖。少年帶領我們鑽入了小店側面的一條夾道,抑或稱之為“夾縫”更加貼切,兩堵牆中間的空隙,僅可容納一人側身通行。

我抓緊虞百禁的一只手,無暇去關注腳下橫流的污水和老鼠的死屍,放聲朝前喊道:“這是死路!”

“是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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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轉頭看我,一雙紅眸在動蕩中冷靜得出奇,幾乎有些懾人。

“我……‘看得見’。”

他弓起背,用力推倒了阻塞在牆縫盡頭的雜物和廢舊貨架,赫然辟出一道蹊徑,連通另一處更為幽深的區域。有別于露天的集市,這裏更像是廢棄的商場,我沒有聲張,只暗暗地心驚:原來這才是鹿角集市包藏于“景點”外殼之下的核心,燈下的黑影,隐秘的“禁區”。

“喂。”

間雜在破落的商鋪與店面之中,一扇兀然緊閉的老式鐵閘門,門前幾個大漢倚牆而立,清一色的異族面孔,高鼻深目,抽着某種手制的卷煙,一見我們都站直了,攔在門前。紅眼少年喉結滾動,先是吐出一串外語,對面無動于衷。

我想了想,再晚幾分鐘這夥人恐怕性命難保,索性一試為快,豈料剛一開口,話音就和少年重疊在一起。

“我找琉璃。”

“……”

虞百禁吹了聲玩味的口哨。少年一臉愕然地看向我。看門這幫大漢卻是一陣谲笑,神色嘲谑,堪稱是下流地相互使着眼色,滿口謎語似的外文,聽得人火大。

下個瞬間,笑最大聲的那個人猛地往後仰頭,眉間迸出一道血線,身體因失力而軟倒,砸在鏽跡斑斑的鐵閘門上。虞百禁握槍的手揣回兜裏,說:“讓一讓。”

餘下的人匆忙往兩邊退開,讓出一條影影綽綽的走道,腳底漫開一灘绛紅色暗影。在少年看清楚那是什麽之前,虞百禁推着我倆進了走道,貼在我背後說:“你看,我就說他面熟,你沒認得出來?”

我像大白天活見了鬼。

“怎麽認出來的?!”

少年同樣的難以置信,然而表達受限,有口難言,只顧悶頭疾走,仿佛将我們兩個外人和自己的傷痛都抛在了腦後,及至停在一家不知道做什麽生意的店鋪門前,挑起的門簾裏露出一張和他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臉。

沒有化妝,從厚重的脂粉和豔俗的眼影剝離出來的五官,與前者的差別只在于虹膜的顏色——不是紅色,而是琉璃般通透的天青。

“我操。”

名叫琉璃的歌手眼皮都睡腫,卻怒極反笑,逼問他口中的笨蛋弟弟。

“誰他媽敢打你?”

我說不出話,思緒煩亂,隔壁的店家也掀開門簾,“嘩啦”往外潑了一盆髒水。店裏很暗,依稀傳出女人妩媚的嬌笑聲,我盡量不去猜測這家店的營生,頭痛欲裂。

“你是故意的?”

“什麽故意不故意的。”

琉璃仍是那副尖酸的語氣,看起來卻似真的蒙在鼓裏,“帥哥你怎麽冤枉人吶?我還沒問你們,怎麽我這便宜弟弟鼻青臉腫地跟你倆在一起,別是來訛我的吧?”

“順序錯了。”虞百禁揚了揚下巴,“是他先跟蹤我們的。”我中斷了他們無謂的争論。眼下根本不是探讨誰先誰後的時機。

我劈頭就問紅眼的少年:“她還活着嗎?”

唯有這個問題,我要立刻得到回答。少年躲在琉璃背後,一字一句磕絆地說:“她,活着,在島上。”

“你別逼他。”琉璃突然插了句嘴,“他在島上長大,不會說當地話,學得又慢,笨死了。”我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她還活着。她在那座傳說中的島上。照片。對,照片……我翻弄自己的衣兜,手有點抖,唯恐那張紙片不翼而飛,虞百禁卻猛然攥住我的手腕,不等我擡頭去看他,集市另一端便傳來騷動,有人大喊了一聲:“在那邊!”

“就是他們打你弟弟。”

虞百禁指着遠處追過來的人,對琉璃說,“交給你了。我們先走一步!”說罷拉起我就跑,只聽琉璃哂笑一聲:“行啊。”

腳步被動地向前邁,我仍想往後看,颠簸混亂的視野末端,是穿着破洞牛仔褲的琉璃,背心外面披了件人造皮草,半條街的住戶都出來看熱鬧,他在起哄和叫好聲中抄起一把吉他,雙手握緊指板,不分青紅皂白、迎着沖上來的人就砸。

“給你們臉了!”

吉他砸人的悶響聽上去莫名暢快。虞百禁邊跑邊對我說:“一味的逃不是辦法。”

“別在這兒殺人。”我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要打出去打。”

“出去了怎麽做都行?”

他晃晃我的胳膊,冷不丁地叫我一聲,“老婆。”

我觸了電似的抽出手,跟他分開,兩人躲過一位肩膀上站着猴子的異族商人,猴子朝我們大叫,亮出奇長的獠牙示威。我這才注意到,我們闖入了又一片新的區域,我和虞百禁被一整列鋪在地上的小攤隔開,被迫兵分兩路,我倆都沒停下,繼續往出口跑,虞百禁笑着喊:“我就當你默許了,未婚夫!”

我也朝着他喊:“別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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