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三章
“借過!”
我和虞百禁分頭去找集市的出口。人群本能地往兩邊閃避,像被拉開的拉鏈,即使他們聽不懂我在喊什麽。這處交易地點形似貨倉,頂棚高闊,四壁鐵青,進出的門洞并非開在兩端,而是在側面,被一家兜售香料和療愈草藥的小攤遮擋。
攤主是個打鼻環的女人,身着紗麗,正端着一支玳瑁的煙杆抽水煙,彌空的白霧氤氲了她的臉和她背後隐蔽的門框,我頭也不回地喊虞百禁:“這邊!”
如同往油鍋裏彈了一滴水,人群驚叫着往四周炸開,我逼近門前才察覺到門後有異狀,當即放慢腳步,閃到一旁,虞百禁則是心領意會,一連數槍打穿了氧化的鐵門,鐵皮爆綻,火星飛濺,趁着門外自亂陣腳的間隙,我撞開門板,雙手向上勾住門框,當胸踹倒了另外幾個躲閃不及的人,踩着遍地橫陳的人體來到室外,等虞百禁追上我,兩人一齊跑向鹿角集市的後門。
集市後門臨着一條眼生的街道,一排鐵栅欄被鎖鏈纏繞,外側停滿了高矮不一的私家車。虞百禁先加快步伐,借着助跑的動勢,他手長腳長,毫不費力就攀上鐵門,翻過頂端倒生的尖刺,跳到一輛路虎的車頂蓬上。我緊随其後,如法炮制,跳下去時被他托了一把,不等我驚詫于他非人的臂力,他先出離狀況地問:“你是不是瘦了?”
“……現在是聊這種事的時候?”
“上次在酒吧的廁所隔間,我一抱起你就覺得手感不對。這幾個月都沒好好吃飯?”
因為你朝我開了一槍。我本該這麽對他說。我動過手術,元氣大傷——也是陳述事實。話湧到嘴邊卻心生倦怠:我不想再舊事重提了。
創口早已彌合,縱使疤痕猶在,我們依然會吵架、動手、撕破臉又重歸于好,結局是注定的,我又何苦揪着往事不放?
“因為我‘也’失戀了。”
車胎的嘶鳴飛旋過街角,熟悉的包抄老套卻嚴密,無疑是沖我們而來。我看了看路口的指示牌,回嗆虞百禁道,“許你傷心不許我傷心?我不比你好過。”
“我真該死啊。”
滿街的行人四散奔逃,剎車和鳴笛聲厮殺作一團,他捏了捏我的臉頰,痛心疾首得分外誠懇。“我要怎麽補償你?”
“步行街。”
我指着路牌箭頭對準的方向,往北兩百米,過條馬路就到。“賭他們不敢在大街上開槍。跑!”
步行街的出入口設有攔車樁,他們的車開不進去,我們的劣勢就少一些。我倆飛奔着橫穿馬路,引來不少路人側目,人流登時陷入停滞,下一秒又被一輛全速駛來的黑車撞散——和數日前将我們撞下山崖的作風如出一轍。
伴随着行人的尖叫和燒胎聲,眼前的畫面因驚懼而閃斷,從虞百禁掠過我手指末梢的衣角,到他起跳騰空、借助慣性化解了沖擊力,從黑車的引擎蓋上翻身滾過,再到他雙腳落地,拉起我沖到馬路對面,我的靈魂都出竅了幾秒,大腦一片空白,等到神智歸位才暴跳如雷:“你這個瘋子!!!”
遲來的後怕和徒然的惱怒交織在一起,幾度讓我喘不上氣,冷汗爬滿脊背,“以後不準胡來,這就是你給我的補償!”
“這點哪夠?”
他眼角的笑都快飛出來,發絲在風裏飄動,“對我多提一些要求嘛。比如……想不想要鑽戒?”
他指着一家開在步行街邊的珠寶行,“理論上來說大家都會準備鑽戒,但我還是想問你喜不喜歡。”
“不要。”
我硬邦邦抛出一句,又自覺這話太不近人情,“不要鑽戒……一般的就行。不然我……工作的時候要摘下來,怕,把它弄壞……”
我低頭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別玩兒了!”
一眨眼的瞬息,他卻閃身到我跟前,一腳側踢、将一個企圖從身後偷襲我的人踹出幾米遠,從路中央滾到了路肩上,“素圈嗎?嗯,應該很适合你!”
“把門關起來。”
我對沿街的另幾家商鋪喊道,“不影響你們做生意。”珠寶店的迎賓小姐慌忙返回店內,相鄰的奶茶店也把排隊取餐的顧客們往店裏請,不出我所料的,那幫來搶照片的人自是不肯善罷甘休,這或許是他們最後的機會。成敗在此一搏。
我本無心戀戰,然而此時此刻,回想這十幾天來的倥偬,我們被那樣步步緊逼,新仇舊恨一股腦地湧上心頭,索性不再多費口舌,誰奔着我來就揍誰,不問究竟,不顧死活——他們還敢開車撞虞百禁。
他們還敢開車撞虞百禁?
我婚沒結成,戒指也沒買,珠寶店的鑲金門把手先被我砸斷了,用另一個人的頭。女櫃員們在屋裏叫,催促着要報警,我只好轉移陣地,去了隔壁一家正在裝修的店鋪。貌似是服裝店,毛坯房,水泥地面上堆放着成摞的貼片瓷磚、尚未組裝的燈具和塗料桶,店內無人,裝修工人們看樣子是去吃午飯了,沾滿油漆的工作服和工具箱平攤在地上,被接連倒下的人體砸得灰塵亂飛,混戰告一段落,虞百禁掂了掂手中染血的榔頭,問幾個仍想爬起來的人:“‘那人’給你們多少錢啊,值得這麽給他賣命?”
我守在店門口,剛揪住一個小青年的領口,他雙膝一軟,耷拉着一對八字眉,忽然叫了一聲:“哥!自己人!”
我的拳頭止在半空:“……誰?”偏偏就是這一停頓,我被一股勁力從屋外撞進屋內,脊椎震得一麻,但肉搏中處于下位更加不利,我忍着痛,正待蓄力給對方一腳,身上重量便是一輕,來人已被虞百禁按倒在落地櫥窗內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個不知哪來的小男孩,正趴在櫥窗外側,睜大了一雙好奇的眼眸。
我急忙對虞百禁喊:“停手!”他也發現了櫥窗外那雙充滿童真的眼睛,小男孩六七歲的模樣,牛仔色背帶褲上別着卡通人物的徽章,隔着玻璃,很大聲地問我們:“叔叔,你們在幹什麽呀?”
虞百禁眨了眨眼,雙手還箍在身下那人的脖子上,任憑對方踢打掙揣,他紋絲不動,及至我連滾帶爬地從地上撿來一件工作服,捂在那人臉上,盡可能平靜地回答:“……拍電影。
“叔叔在拍電影。”
“沒錯。”
虞百禁又朝後開了一槍,血漿濺到玻璃窗上,他用手一抹,語氣透亮地說,“這些都是演出,你看,血也是假的,是紅色的顏料,美術課上也用。”
“哦……”
蒙在工作服下面的那個人已經不動了。小孩信以為真,小小的身軀整個趴在了染着血色的櫥窗上,似乎在找尋我們周圍不存在的攝像機,“叔叔你們是明星嗎?你們的電影叫什麽名字,我可以去電影院看嗎?”
“讓你媽媽……帶你去。”我說,“一個人不行,快去找你媽媽。”
“我媽媽在那邊,那邊的咖啡店,買……瑪奇朵。”
小孩吸吸鼻子,似乎不想輕易放棄,“那,叔叔你能不能先給我簽名呀,你們出名了……成了大明星,我就遇不到你們了。”
靜默之中,我和虞百禁啞然相望,直到一爿身影遮住我們身側的光線,女人新買的咖啡潑了一地,她抱着自己的兒子大叫。
“殺人了!!!”
我和虞百禁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