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三章
“那天晚上,我們去了……誠實書房。”
“城市書房。”
“噢,城市書房。那裏亮着燈,很少人。我們在那兒呆了一整晚。”
瑪瑙稍稍側身,從鼓鼓囊囊的褲兜裏掏出一本磚厚的字典,“她送給我,教我認字。”卷邊的書頁往後翻了翻,幾張夾藏于其間的票據得以顯露。我要過來看,有大排檔的收據,海鮮粥鋪的排號單,動物園的門票,還有水族館的參觀券,成年人兩位,空白處印着海豚形狀的紀念章。日期正是我和虞百禁到達X市的前一天。
“失之交臂。”虞百禁把票根夾回書裏,話裏透着惋惜,“只差了幾個小時。”
他傾身向前,把字典還給瑪瑙。我莫名注意到他有些蓄長的頭發,發尾輕掃衣領,層次分明,像九十年代那種開着豪車到處對人吹口哨的花花公子,後備箱裏裝着屍體。我應該用一根發繩,把他的頭發紮起來,露出脖子上我咬下的齒痕。
……
我幹咳一聲,猛地甩甩頭。
“也就是說,你和晚晴在這裏玩了兩天。”
“嗯。”
“半個月前那場暴雨……你是趁那時候送她上島的?”
“嗯。”
“送完她又回來?”
“我說我,放心不下哥哥,晚晴就給我你們的照片,說,如果在岸上見到,就交出去,見不到,就算了。”
瑪瑙垂下眼睫,樣子有些羞怯,“我回來,幫打工的……工友買午飯,看到兩個人,長得像你們,我就追上去,跟着進了超市。我怕認錯,還撞到你……”
“沒有惡意揣測你的意思。”
我直視着他,問,“我只是不明白,你憑什麽為她做到這一步?
“按照你的說法,那座島被公之于世,勢必會引發轟動和紛争,當年去過那座島的人,包括你們倆的母親,都是為了保密,不被世人知道去往那座島的途經才忍痛割愛,招來報應。你又是哪來的信心,敢把一個剛認識兩天的女孩帶過去?”我指着被他捧在手中的字典,“憑她教你認幾個字?”
瑪瑙讷讷地回望着我。
就算被外人批評過一千次,被梁不韪唠叨了一萬遍,我的疑心病就是治不好,改不掉咄咄逼人的陋習。見不得弟弟吃虧的琉璃已然開始跟我嗆聲:“不是,帥哥,你這話我可不愛聽!”虞百禁則是一貫的狀況外:“寶貝你看起來完全康複了。”唯有瑪瑙輕聲回問一句,冷凝的空氣泛起漣漪。
“為什麽不行?”
他聽不懂,抑或是由衷地認為,這不是個值得探讨乃至辯論的議題,“她做我的朋友。不夠嗎?”
他拍了拍自己心口,口吻是令人痛恨的純潔,偏偏對面坐着世上最薄情、嗜血和功利的三個人。 “她選擇留在島上,還是離開,遵守……諾言,還是毀約,她承擔自己。我無能幹涉。”
長久的無言。“是‘無法’和‘不能’,別混一塊兒用……啧,随你便。”
琉璃舉目看看天色,站起身來,看也不看我們,不冷不熱地說了句,“我的任務完成了,天黑前得回去上班。你長話短說,或者你留在這兒,我先走。”
“後天!”
瑪瑙匆忙随之起身,不想被哥哥丢下,追着琉璃跑向病房門口,不忘再跟我們強調一遍,“我來迎接你們!任何時候!”
“是接不是迎接!”琉璃澄亮而飽滿的胸聲直貫醫院走廊,不愧是職業歌手。
兄弟二人走後,我躺倒在床,拿起一本過期雜志蓋住臉,滿腦子的海灘,燒酒,椰子水;書房,票據,水族館,動物園。太像我們在S國共度的時光。
容晚晴會把酒兌進椰子水裏喝,喜歡啤酒頂端那層融雲般的泡沫;頭枕着一摞伍爾夫在書房午睡,醒來呼朋喚友去糖水鋪吃芒果西米露;她能背誦莎士比亞三十七部戲劇裏所有名臺詞,也熟知大排檔裏的各種肉類要烤幾分熟;她去水族館,動物園,和每一種動物問好,拍照留念。
她也拍了我和虞百禁,在未經許可的前提下。這是違規的。違反了我和她簽訂的保密協議。
但我不怪她。
第二天一早,虞百禁收到一份快遞,被護士拿來,送進病房,一只小號紙箱。當時我正在衛生間洗漱,等揩幹淨臉上的水,他已經拆完包,背對着我站在桌前,上衣下擺折起一道褶,人睡得松垮垮,擡手“啪”的一下,裁紙刀刺穿空箱子。
轉過頭來又沖我笑,“有東西送你。”
他接吻和殺人前都這麽笑,好在我對此早已免疫:“誰寄來的?”
“還擔心在出海前收不到了。”
他遞給我一本嶄新的護照,做工極其精湛,連同封皮上的花紋、官方公章和防僞水印都完美複制,難辨真假。封底夾着他的證件,像模像樣的一寸照,嘴角微揚的青年,眼裏笑影浮動,極易引來誤解和迷戀。令人難忘的一張臉。
“想着會在這裏待一段時間,就聯絡了‘總部’,讓他們寄點必需品給我。證件是量産的,根據任務的需求改動,靈活一點……出生地?出生地确實在北方,和你一樣。”他問我,“你對這些感興趣?我的工作,過去的經歷,都可以講給你聽。”
“想講就講,不想講我也不是非要打聽。反正都是過去的事,對現在沒影響。”我說,“我只是覺得,有了點真實感。” 不知道該怎麽表述,“你是個真切的……具體的人。”
“我讓你覺得不真實,還是不誠實?”
他把我抱上桌子,欺身在我兩腿間,我也沒打算跟他客氣,伸手沿着他身側可能藏匿物品的部位逐一搜索,“他們只給你寄了套假證?沒有別的?”
“駕照,微型炸彈,合成毒藥和解毒劑,萬能鎖,一把槍,是還沒組裝的配件,都在箱子裏。”
“你藏東西了。”
我篤定地,捏住他弧度不太自然的那片衣角,他反倒順勢将上衣掀起,慷慨地撩到胸口,“是嗎?那來找找看,拿不出證據就得賠償我。”
“你這人——”
我“被迫”給他搜身,兩只手從後腰摸到弓起的脊背,肌肉精悍而有硬度,嘴唇和舌頭卻又溫軟,順着我發燙的脖子滑進衣領:“別懈怠啊,保镖先生,不能因為是未婚夫就蒙混過關。”
“要求真高。”
我差點坐不穩,把桌上一攤雜物掃到地上,“又要我信你,又不許我放你一馬,哪有這種道理……”
“那你們能不能放過我?”靠在門板上的護士說。
“快了。”虞百禁說,“我們後天就出院。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料。”
“應該的。”
護士不舍地笑了笑,“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