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你知道,我們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的◎

56

後續事情的處理其實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和功夫。

影院過道裏的攝像頭證據鑿鑿,他的相貌我也記得清清楚楚。

人證物證一切都确實明了,無從抵賴,甚至連找人抓人效率都很高。

我與父母一同來聽警方說明調查結果的時候仍有一種荒謬之感,恍惚得不似真實——因為這整件事情中,他的思維舉止均不能以常人情理來度之。

僅僅是我因為救了他一次,便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他人的移情對象和所謂「寄托了生命意義」的存在。

幾次三番的「偶遇」,以及沒有署名的情人節巧克力,還有他房間裏滿牆的遠距離照片。

“他偷偷停了藥,使了手段瞞過了心理醫生。”由于找到了情感寄托的對象,平日的情緒已經變得十分平和,再加上他刻意的隐瞞和欺騙,竟一時也能讓他蒙混了過去。

“在他被外調出差的這段時間,距離極大加劇了他的不安感,”我甚至在他們遞過來的材料中看到了幾張偷拍下來的合照,“在看到你身邊出現較為親密的異性朋友後情緒失控。”

最近這段時間由于臨近期末考試,兩周前給聖臣過完生日後我基本都沒有怎麽去除了家和學校兩點以外的地方——畢竟壓着和久給他補習已經非常費心了,而且平日上下學我都跟和久在一起,再加上他近來不知怎的特別黏人,各種原因疊加下來,沒有給那人什麽單獨靠近的機會——這讓人稍微想想那個假如就感到後怕。

情緒長時間的積累、壓抑,只需要一片似是而非的雪花就可以引起雪崩。

而那引子只是我跟排球部的異性朋友一起去看了電影,對着某個人笑了笑,在他眼中便是不可容忍的「背叛」。

“他的檔案裏不能有這樣的污點。”她幾乎将要跪下來哀求,被人扶住雙臂未能成功。

他的母親,兩鬓已經有了一點花白,再仔細的理發師做的染黑也會在發絲的生長過程中于發根處難免露出一點端倪,妥帖挽好的發髻連同她單薄的肩膀垂落下來,顫巍巍的,一下子衰老了十歲,仿佛再經不起警局接待室裏一葉重量的白熾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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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是個好孩子的。”淚水從眼角細細的紋路淌過,臉上來不及幹涸的痕跡又被加深了印記,模糊了精致得體的妝容。

從他幼時拿了學校第一名,會幫忙扶路上摔倒的老人,到現在擁有了體面的工作,甚至不沾煙酒惡習,她拼命找出各種點點滴滴來證明她的兒子是個「好孩子」,到最後也只是一直重複着這句話——“他一直是個好孩子的。”

我的母親,在她撲過來抓住我的手時,甚至口不擇言說出「他一定會是個好丈夫」時,将她用盡全力像抓住救命稻草锢在我手腕上的手指,堅決地一根根掰開。

媽媽不在乎那個人在控制欲強和過份自尊不容許他人看不起的單親母親培養下怎麽養成的扭曲性格,沒有心力也不想去理解、去寬宥她的苦痛。

因為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在堅持不和解的情況下,在父母找了律所朋友死咬住「公共場合」和「未成年人保護」的攻擊點的情況下,有着「心理問題」當做護身符的他最嚴重的後果也不過是被拘留一段時日和罰款。

她已經過了最開始把憤怒大寫在臉上的階段,面容冷靜,或許在這個母親眼中,堅持他必須受到懲罰的我的母親,表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殘忍的,“我的孩子,也是個好孩子。”

我的印象中,母親從未在我跟和久面前哭過。

她擋在我面前,過份用力攥起的手微微顫抖着,胸腔重重起伏,卻克制不住喉嚨幾次哽咽後磨磋出的嘶啞,“我教她要心懷善意,不吝助人,難道是我錯了嗎?”

——

等到很久以後,我與和久才知道,為了讓這個人徹底遠離我的生活,我的父母私下還做了一些動作。

商場上的關系網總是四通八達互相勾連的,父親火速布籌,找到了他的上司,少有地動用了他平日裏不太看得起的所謂人情規則和手段,對方樂意用手下這個不甚重要的員工來賣一個日後可能可以成為助力的人情。

聰明的人一旦狠心起來總是厲害的,打蛇打七寸,在母親的威脅下,倔強地必須得死死維護住面子、想要在前夫面前高高擡起頭讓他後悔的人為了她的尊嚴,不得不帶着兒子離開這裏,去往另一個地方。

中間過程具體如何籌謀安排我不甚了解,她到底用了什麽方法帶走那個男人我也不清楚。

當時的我,還有着由于未出社會沒有遭受毒打和那個年紀所賦予的幼稚和天真,在他們跟我說「以後不會有事了」的時候,自三歲開始就習慣睡自己房間的人在時隔多年久違地靠着母親睡了一覺後,便很快把這件事情揭了過去。

後來想想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心大了。但确實奇跡般地沒有給我留下多少的陰影,甚至連噩夢也沒有做。

或許是當時聖臣出現地太及時,我在強逼着自己不要害怕後還沒來得及被情緒反噬就已經從他那裏得到了足夠的安全感;

也或許是事情發生後家人都完全站在我這邊,在那個女人無法改變拘留結果精神崩潰之下脫口而出「那為什麽是你呢?那麽多人為什麽是你?是你毀了我兒子」時,母親不帶猶豫的狠狠打過去一巴掌,還有父親堅定地告訴我「你沒有錯」。

得益于這些,我那脆弱生長着的、尚不夠成熟的價值觀幼苗被好好呵護住了。

我自己很快地把這件事情翻了篇,但如果是從實際結果上來看又似乎并沒有。

在餘下十幾天的春假裏,我幾乎都不曾怎麽出門。

和久的偵察能力一夜之間驟漲了好幾個level。仿佛像是在家裏大門上裝了什麽感應器,我開門取個信件他都能夠突然從樓上房間閃現到我面前。

“你都不用跟飯綱前輩去'升級’嗎?”和久跟飯綱掌有一到假期就抓緊時間窩去他家一起通關打游戲的習慣,這個假期還一次都沒有去過。

他沉悶着臉,随即又露出一股不在乎的樣子,“那又不重要。”

……

我真心希望他在偷偷熬夜打游戲導致隔天上課打盹的時候也能有這樣的覺悟。

換了鞋轉身差點撞上他硬邦邦的胸膛,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頗為無奈,“又怎麽了?”

我才發現他已經換好了鞋,問我:“去哪裏?”

“買花。”我的母親喜歡花,喜歡收到花,在花期正好的時候我會去花店裏挑選包紮好買一束回來,每年到這個時節碰上春來百花齊放我買花的頻次就會自然多一點,和久以往常常一眼瞥過來就能從什麽我不知道的蛛絲馬跡上判斷清楚,然後扭頭繼續回去看他的電視或者幹嘛,從不像現在這般追根究底。

“一起去。”

“不用了吧。”和久對這些一貫沒有什麽耐心的,兒時媽媽教插花時他總言之鑿鑿道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才不在花花草草并以此為借口開溜。

“我們可以電話訂購。”他想到什麽,頓了頓,“沒必要自己去。”為了增加說服力他還說,“要幾只玫瑰幾只水仙電話裏就可以說清楚的。”

“哥,我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出門的。”

我看着他,為他這些天過份緊繃的神經,為他無時無刻的關注和在意,還有那欲言又止一直壓抑着不敢表露出來絲毫的情緒;更為自己沒能找到合适的突破口和時機去讓他放松,我也不知道什麽方法才是最好的,我瞬間感到了一股無法抗拒的無力,“你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陪着我。”

沖動是魔鬼這句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人在被情緒沖昏頭腦時說出來的話總是格外傷人,偏偏嘴又比腦子快,等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才開始追悔莫及。但又因為之前高高架起了氣勢,一時間拉不下臉來當場認錯。

就像永遠記不清夢境的開端是什麽,我都不太清楚我跟和久到底是怎麽吵起來的。我們倆明明從小到大沒吵過幾次,因為大多時候和久總是在我生氣的底線上多番來回試探後又剛好完美把握住爆發的臨界點,又或者是我心裏勸說自己「七濑和久不過三歲不要計較」成功,但這次我們兩個人卻都失敗了。

我與和久兩兩對視着,一時短暫的爆發以後随之而來的是尴尬的極速冷卻。

逃避可恥,但至少有用,哪怕只是一時的。

我想拉開門又被他擋了回去。

他還在生氣。

看也不願意多看我一下。

“我去買。”

這根本不是誰去買花的問題,和久怎麽就不明白。但他的語氣中甚至帶上了一點哀求,我緩緩松開搭在門把上的手,轉身上了二樓。

57

飯綱掌總是調侃七濑和久說他是個妹控。

但其實七濑和久不是一開始就喜歡七濑和音的。

在這個妹妹到來之前,他擁有父親和母親全部的注意力和愛,嘗過「獨一無二」滋味的人很難樂意去跟其他人大方分享。

人在每個年齡階段的需求是不一樣的。如果是十幾歲正值自我意識瘋狂增長的青春期,拒絕來自父母過多束縛的兄長大概率不會去在乎母親晚上抱着尚不會翻身的妹妹睡覺。但相差兩歲的人可以算得上同齡人,需求相近導致了競争,資源有限那就需要分配,由于人數增加而被迫減少了得到的份量,自然而然就會産生不公感。

何況這個新來的小孩比起他這個爬樹捉蟲的搗蛋鬼,完全不負「貼心小棉襖」的外號,她早慧,懂事,性子安靜,一躍成為他們這片地方所有小孩子共同的噩夢——大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父母雖然總說着他是哥哥,但不管是從學習還是其他什麽方面,他都沒有從她那裏得到什麽被崇拜的快樂和當哥哥的自豪感。反而總是容易在被外人拿來作比較時各方各面全線慘敗。

在不過幾歲大的和久眼裏,大人們總是更偏愛她,最可恨的是他自己隐約感覺也找不出什麽能夠贏得過她的。

在升上小學後,他唯一可以拿來在她面前炫耀的優勢似乎也不複存在了——因為她開始像春天裏抽條長出的柳枝那樣瘋狂長高了。

他讨厭別人看到他們兩個走在一起時用驚訝的語氣說出「你妹妹怎麽跟你一樣高」,比起學習成績和學樂器的天賦,身高、力氣之類才是小男孩的自尊心要地。于是和久總是會故意跟她拉開距離,她就像個小尾巴似的,隔着一米墜在他身後,在進了校門後乖乖地說一聲「放學見」。

他會開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拒絕跟她一起出現在朋友們的視線裏,也不喜歡她在他的同學面前叫他「哥」暴露他們之間的關系。

父親喝醉了隔天頭疼不小心把和音錯報去了排球班那他就賭氣不去。

說放學約好了要去哪個同學家裏玩,說他突然這兒不舒服那兒有事沒辦法跟她結伴從順路的興趣班一起回家,借口五花八門,而她總是很好騙的。

和久還記得那一天是周六,結束興趣班後,他用了「鬧肚子上廁所要很久」的借口騙她,并拒絕她等他。小丫頭還挺犟,他甚至還用上了「你先幫我去家附近那個藥店買便藥再回家等我」的謊言支走了她。然後等她走後輕車熟路地跑去同學家玩了一會再回去。

卻意外地沒有看到按照以往本該早就到家的人。

她回來的時候渾身濕淋淋的——外面已經開始下起了雨,上衣下擺還噴上了幾片濺開的血花。

急到差點報警找人的父母還沒來得及慶幸和好好問清楚情況就發現這孩子體溫不對勁。

和久不知道她怕不怕。

那只瘸腿貓被橫沖直撞的車撞地支離破碎的時候她就剛好等在旁邊的人行道紅綠燈下。

距離那麽近,她眼睜睜地看見了,怔在原地倉皇地瞪大了眼,幾滴血飛濺出來潑到了她身上。

那一定是怕的。

醫生說她受了驚吓淋了雨有些發燒,和音躺在病床上打着點滴,縮在白色的被子裏只有一點微微的起伏,乖巧地閉着眼,那個時候和久才突然覺得原來她只是那麽小小的一只。

母親疲倦的眼中滿是彼時他沒能看懂的自責,“和久,你不喜歡妹妹嗎?”

在孩童眼中,「不喜歡」跟「抛棄」總是會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例如家裏買的玩具太多了,母親讓他分選出喜歡的和不喜歡的進行定期清理,不喜歡的那一份會被捐出去給福利院。

那個摔倒了會沖他傻乎乎露出一個小笑臉的糯米團子,那個會乖乖跟在他身後叫哥哥的小丫頭,他真的要丢掉她嗎?

不是的。

他心裏有個小人在拼命搖頭。

和音醒來,眼睛慢慢轉了一圈,爸爸媽媽圍在床邊焦急地問她感覺身體怎麽樣。

因為剛醒,聲音軟糯地像跟羽毛似的。

和久聽不清楚,跟着父母一直湊上前去。

他聽見她說:“哥,你肚子還疼嗎?”

他嚎啕大哭。

後來他們自然而然就和好了,家人之間的對錯和道歉可能并不是很重要和必要。

又或許和音根本沒有意識到和久那單方面的「冷落」和「讨厭」,以至于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的她還在長大以後面對兄長過多的親近表示了偶爾的不耐。

反而是和久前幾年缺失的兄長之情報複性般地瘋漲了回來,随着而來的還有由于愧疚釀造出來的濃重保護欲。所以在和音眼中,和久有時便過份「黏人」了。

這次去電影院,是他提出的。

如果佐久早晚了一步,如果和音出了什麽事。

和久抓着花捧的手驟然用力,他只是稍稍設想一下就要瘋了。

他想要好好保護她,卻好像從來沒有做到過。

和音說,那不是我的錯,但我卻因此不能自由出門,必須成天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哥,那難道是我的錯嗎?我難道以後只能永遠待在家裏或者躲在你身後嗎?

哪怕是在争吵,和音的表情依舊是起伏不大的,只是摻了好幾分的失望和哀戚,那比歇斯底裏更沉重。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是我錯了。她看着他,聲音變輕,你沒有必要把這當做是你的責任的。

和久知道自己這樣是不對的。

他當然知道她完全無錯,但又矛盾地希望她能夠待在他視線內最安全的地方。他太害怕了,以至于自由在安全面前顯得不是很重要了。

卻因此禁锢了她。

絕望的不是你走在錯誤的道路上混沌不知,而是你明明意識到這是錯的,卻找不到其他的辦法來解決于是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一邊掙紮一邊煎熬。

和久抱着花推開家門,沒有看到和音的身影——可能還在樓上房間待着。

他把花盡可能按照店主幫忙插好的原樣搬到瓶子裏,目光偶然一瞥,心跳驟然一頓——和音剛剛放在玄關處的那雙鞋不見了。

他高聲沖着樓上叫了一聲,在樓梯拐角處差點莽撞撞上母親。

“媽,和音呢?”

“她出去了。”

和久不明白母親怎麽可以如此平靜地說出這種話,不知名的怒氣滲出來将他裹挾,“怎麽可以……”

“她跟朋友一起出去的。”母親打斷他,“你看看手機,她說怕你沒看消息。”

“她為了讓我們放心已經在家裏待很久了,需要散散心。”

“她帶了手機,說晚飯前會回來。”

“小久,”母親說,“我們不能一直關着她。”

【作者有話說】

其實兄妹線可以算是暗線吧之前埋下的東西現在可以終于收束了,例如像和久對和音在別人面前叫他哥有執念、和音進鬼屋被假貓吓到、提到的小時候和久不喜歡跟和音一塊走、以及木兔知道她曾經羨慕其他兄長跟妹妹相處的樣子…

或許可能看起來因為少了小情侶的暧昧發展有點無聊(哭笑),但既然埋了線那麽還是要寫的看在上章提前開車的份上,sks不會生氣的(大概)

——畢竟兄妹間的問題不解決,大舅子就是橫攔在面前的大山,解決了就是「雖然是絆腳石但是佐久早可以一jio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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