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野人”還是“白毛女”
第001章 “野人”還是“白毛女”
趙大妮一邊往人群裏擠,一邊大聲嚷嚷着:"都讓讓,都讓讓,大夫來啦!大夫來啦!"
她頭頂上支棱着一撮小辮子,硬撅撅毛糙糙的,小刷子一樣掃過旁邊看熱鬧婦人生了凍瘡的手背,蟄的她立馬皺起眉頭叫罵起來:"你個黃毛丫頭擱這兒亂蹿什麽呢?!跟個毛猴子似的!"
但她剛罵了一句,就有人扯着她的胳膊往後讓路,她擡眼一瞧,只見公社的赤腳醫生李大碗斜挎着個木頭箱子,已經急吼吼走到了面前。
她一邊低聲嘀咕着,一邊後退,轉頭卻是一臉看好戲的壞笑:"哎,你說,這打山上下來的,是'白毛女'啊?還是野人啊?"
旁觀者中,跟她一樣存了八卦心思的不在少數,各個都伸長了脖子踮起腳,跟呆頭鵝似的往屋裏瞧。
李大夫擠進了院子,一站定,就朝院子內外的閑人們吼了一嗓子:"這大冷的天兒,沒事兒都家去吧,別圍着看熱鬧了!"
人們嘻嘻哈哈應着聲,卻沒人擡腳往外走,李大夫搖搖頭,撩起簾子進了屋。
不大會兒,一個杵着拐杖的老太太從門簾後鑽了出來。她老到臉皮上的褶子都沓疊了起來,眼皮軟塌塌緊貼在眼珠子上,人中尤其長,連着下垂的嘴角,一起顯出一絲兇相。
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縮水的小老太太也是同理,哪怕到了耄耋之年,佝偻了老腰,五姑奶奶往那兒一站,高大的身材還是能跟不少年輕漢子齊平頭。
她一出現,看熱鬧的衆人都不由得壓低了聲音,被她那犀利的眼風掃過的人,更是悄兒默沒了聲。
等衆人閉嘴後,她微微張口從嗓子裏發出咔咔兩聲,這才開了口:"都散了吧!俺認出來了,她是我們家三兒的娃兒!"
聞言,衆人先是一靜,接着,就有不少竊竊私語的議論:"真的假的?三叔那是啥時候上的山啊?三嬸雖說是跟着走的,可走的時候也沒懷着吧?""懷着也對不上啊!那野人,咳,姑娘咋瞅着也不像有三十啊?"
五姑奶奶禿了半拉的眉毛往上一挑,鼓起眼睛來瞪了一圈,硬生生把那些閑言碎語壓了下去。
她又挺了挺腰杆,擡起臉直勾勾盯着之前聲兒最大的留柱媳婦兒:"俺家祖傳的大高個兒,還有那大眼睛大臉盤子,那排場勁兒,跟俺家三兒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這你們都看不出來?真是個睜眼瞎子!"
留柱媳婦兒被她瞅得心裏發毛,歪着脖子賠了個笑,臊眉搭眼地垂下了腦袋,無聲碰碰嘴皮子,到底不敢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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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都回家去吧!籬笆都給我擠壞了!"五姑奶奶又揮了揮拐杖,轉頭進了屋門,厚厚的棉布簾子啪嗒一下就被摔在了門上。
圍觀的人們踟蹰着,往袖筒裏揣起手,意猶未盡地相互使着眼色,到底還是紛紛散去。
趙大妮仗着自己人小,早就鑽進屋躲到了火爐邊,一邊手腳伶俐地往外扒拉柴火灰,一邊偷偷打量床上躺着的那個"野人"。她向來機靈,沒事兒就來幫着五太奶幹活兒,雖然大家都說五太奶吓人,可她倒是覺得五太奶比她親奶還對她親香呢。
不過,她雖然人小鬼大,也不大明白:這個從山上掉下來的"野人"怎麽就搖身一變,成了五太奶的親孫女了!
不光她想不明白,兩只眼睛瞪得像銅鈴,與趙大夫面面相觑的"野人"也想不明白:她明明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怎麽一睜眼,自己就換了地方呢?
自家頭頂上那雪白的吊頂變成了一根木頭梁,那根破舊的木頭梁上,甚至還能瞅見半拉枯黃色稻草堆出的燕子窩。轉頭就見床邊站個黢黑幹瘦的男人,彎着腰正對她伸出了手來!
"你想幹嘛?!"随着一聲暴喝,手比腦快地挾住了對方的手腕,趙朱利落地起身,眨眼間就已經反手把這男人的右手扭在他身後,用膝蓋将其抵在了床上!
五姑奶奶剛進屋就見着這一幕,吓得連聲叫道:"哎喲,住手!快住手!俺們不是壞人吶!"
李大夫遭此橫禍,一張臉整個被按在了棉被上,掙紮着在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叫聲,卻是依舊無能為力。
趙大妮也被吓傻了,半晌才慘叫一聲,小老鼠似的往外出溜,邊撒丫子往外跑,邊抹着眼淚大叫:"快來人啊!野人殺人啦!"
趙朱動手也只是本能反應,等看清屋裏還有一老一小,又看到小板凳上打開的木箱子裏幾捆熟悉的草藥,才發現自己大概是誤會了什麽。
她忙不疊松開了手,也不敢再用力,只能輕手輕腳把那人拉起身來,道了聲歉,又看向那位滿頭白發的老太太,遲疑地問道:"奶奶,這兒是哪兒啊?我怎麽會在這兒?"
她發問時,已經不動聲色地用眼角餘光将屋裏掃過了一遍,但這并沒有給她提供什麽有價值的參考信息,反而讓她心底疑惑更深——屋內的地面居然是坑坑窪窪的黃土地,自己躺着說是"床",其實就是塊木板子,下面墊了幾塊石頭,屋裏正中挂着一張偉人畫像,再就是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深褐色的漆面十分斑駁,一看就是上了年頭。
唯一看起來嶄新的,大概就是那個包了白鐵皮的圓爐子了。可哪怕是這種自制的土爐子,她也只在自己很小時候見過,現在早就難尋蹤跡了,哪怕是偏遠地區,也不常見啊!
見她停了手,李大夫也沒有大礙。五姑奶這才又認真地打量起了她,邊看邊點頭,接着,朝她走了過來:"閨女,俺是你親奶奶啊!你爹是不是叫趙棟?左耳朵後面有個大痦子?"她說着話便蹒跚着往趙朱面前走,右手拄着拐,還騰出左手來往耳朵後面比劃。
她本來算高挑的身量,到了趙朱跟前卻只能揚起頭來,才能看見對方的面孔。
趙朱心道,您老人家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也不認識您啊!但看着她那雙充滿希冀的眼睛,又沒忍心開口,但也沒有承認,而是繼續追問道:"老人家,這到底是哪兒啊?"
李大碗被唬了一跳,雖然沒有受傷,可還是大口哈着粗氣,坐在床邊好半天才喘勻了氣。他聽見趙朱發問,到底還是氣不順,翻了個白眼朝五姑奶道:"老太太,您這是上哪兒認來的孫女啊?我看就是個野人!"
再一次聽見人家叫自己野人,趙朱皺起眉頭,但當她低頭瞧見自己身上的"衣服",忍不住瞪大眼睛,"啊"的一下叫出了聲來——她身上居然套着幾片用草繩連起的幹草枯葉,說是"衣服"都太過勉強,倒真像"原始人"勉強遮羞的東西。
她忙又去摸自己的頭發,觸手的好似一把枯草,把長度勉強到肩頭的發尾往前扯着,眼角餘光裏,那參差不齊的發梢,明顯是用不太鋒利的工具硬生生拉斷的。不用照鏡子,她就知道,這頭發絕對不是她那頭定期做蛋白保養的法式大長卷!
她咽了咽口水,只覺得腦袋嗡嗡的,一時不知這到底是不是一個真實的噩夢。
她穩穩心神,再次看向一直含淚盯着她瞧的老太太:"奶奶,您能給我找個鏡子嗎?"
五姑奶不知道她要鏡子幹嘛,可聞言還是顫巍巍地走到了唯一的桌子前,擡頭瞧見偉人畫像,還默默雙手合十拜了一拜,口中喃喃兩句"多謝保佑",接着從抽屜裏拿出了一面巴掌的塑料小圓鏡,遞到了趙朱面前。
雖然已經有了個大膽的猜測,但一瞅見鏡子裏的人影,趙朱還是狠狠吸了口冷氣——世界上還真有穿越這種事!
一陣眩暈襲來,她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床邊,右手緊緊遮住雙眼,被荒謬的現實打擊得一時不知所措。
李大碗嫌棄地往旁邊靠了靠,又朝着五姑奶開口道:"老太太,別怪我說話不中聽,這親戚可不興随便認啊!這來歷不明的野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犯了什麽事才逃進深山裏去的。您可別随便發善心,萬一救了個白眼狼可不是鬧着玩的!"
這話說的,多少帶了點私人恩怨,五姑奶還沒回話,就聽見外面又是一陣喧鬧——大妮兒搬回"救兵"來了。
衆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本來就還沒看夠呢,這還沒走遠,就聽見大妮兒沖出來叫嚷"野人殺人",當即就折返了回去,有兩個人高馬大的後生,當即就直接從正門闖進了屋中。
不過,還沒等他們見義勇為呢,兜頭就是兩拐棍兒——"門都不敲就敢闖進屋裏來!當俺老婆子是死的啊!"
五姑奶奶的拐杖可謂是下趙莊所有中青年人的童年陰影,兩人豪情未酬,瞬間抱頭鼠竄。
大妮兒緊跟着兩人後腳進屋,卻是一眼瞅見野人跟李大夫正和和氣氣地在床沿兒上排排坐,眼珠子一轉,心知自己這"救駕"沒救出功勞,反而救出過錯來了。
趁着拐棍兒沒落下,她立馬抱住了五太奶的大腿,"哇"地一聲開始哭天抹淚:"五太奶奶,您沒事兒啊!吓死俺了!"
五姑奶嫌棄地扒拉了她一下,卻沒能扒拉開,只得從懷裏掏出了個幹淨的手帕子,一把糊到了她的臉上:"別把鼻涕蹭俺身上了!腌臢菜!"
大妮兒見好就收,就着手帕把臉一抹,瞪着濕漉漉的眼睛怯生生瞅着那個暫時安靜的"野人",就怕她又突然暴起傷人。
趁五姑奶再次出門趕人的功夫,李大碗也站起了身來,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
五姑奶見他要走,連忙追問:"李大夫,真是不好意思,她可能是被吓到了,才會冒犯到你,你剛才可看過了,她沒事兒吧?"
"看她那活蹦亂跳的樣子,能有啥事?"李大碗拎起箱子,把布帶子挎在肩頭,扭頭便想走,卻感覺衣角被人扯住了。
"大夫,我可能真有事兒,我好像什麽事都不記得了!" 趙朱呲着牙,朝他讪讪一笑。
得了,既來之則安之,不管是到了哪兒,先裝傻吧!趙朱心中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