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拌餡兒”
第016章 “拌餡兒”
栓子聞言,不解地問道:“你哪兒來的藥啊?真有?”
大妮兒來不及解釋那麽多,只一個勁兒朝栓子擠眼睛:“有,真有!俺姑那兒有!”
栓子更不明白了:“你哪個姑有啊?趙大姑、趙二姑不都嫁的挺遠嗎?等你啥時候串親戚上她們家要去啊?那得到猴年馬月了啊?”
看栓子只顧跟她攪膩這個,就連二妮兒也看不下去了,她是個心裏清楚嘴上話少的小姑娘,見狀也忍不住替大姐答道:“不是親姑,是堂姑,朱姑姑。”
栓子這才”哦”了一聲,回頭一看,許是怕冷,那人已經又鑽回了牛棚裏去,幹脆扯着嗓子嚷嚷道:“好咧,等着俺們回頭找你!”
等幾個孩子走遠了,這裏又恢複了往常的寂寥,才從旁邊那個矮矮的土坯房裏鑽出了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來。
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在矮房子裏起居,她的腰也佝偻了起來,她走的很慢,挪上好幾步才走到了牛棚前,看着裏面,她那麻木的臉上才顯露出了一絲表情:“小夥子,謝謝你幫我家老頭子求藥啦!不過,現在還不确定老頭子的肺部感染是什麽造成的。但目前看來,細菌感染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支原體感染的話,得用紅黴素、四環素或者萘啶酸。以這裏的醫療水平,估計大概率也只能找來點青黴素,不過,青黴素對支原體感染效果較差……”
醫藥不分家,雖然武教授是藥學教授,不是醫學教授,但還是知道一些基本醫理的。
只不過,常年在試驗室呆着,人顯得多少有些木讷,她絮絮叨叨地說了這許多話,明明是要感謝對方,結果卻好像是在說對方做了無用功,徐瞎子聽得窩火,沒有露面,只隔着窗子叫嚷道:“誰想幫你們了?我嫌煩嫌吵!沒用就拉倒,就怪你們命不好吧!”
聽到這種刻薄的言辭,武教授卻并沒有被激怒,而是認同地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麽,只是将佝偻的腰身緩緩地朝着聲音的方向彎了下去,隔着門向對方鞠了一躬,接着,又慢慢走回了土坯矮房中。
“老錢啊,你再加把勁兒,抗一抗吧!”拿濕布為老頭子降着溫,武教授喃喃地念叨着。
苦難常常像刻刀,在人臉上留下深刻的痕跡,哪怕沒什麽真切的紋路,也能輕易讓人看出一個“苦”字來。
但在武教授這裏卻有些不同,這段時間的苦難并沒能在她臉上留下什麽明顯的印記,反而如同寒冬的冽風,把她的淡然凍在了臉上。
哪怕是守候在随時可能撒手人寰的老伴兒身邊,她臉上也并沒有什麽顯而易見的悲切之色。只有眼睛中,才能看到偶爾閃過的光亮。
她忍住劇烈的腰痛,彎下腰把布頭在破瓷碗裏融出的雪水裏重新浸濕,又重新覆上老伴兒的額頭,她腫的像紅蘿蔔的手指頭撫着那蠟黃幹癟的面頰,嘴裏依然重複念叨着:“老錢啊,再抗抗吧,再抗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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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二舅家的路上,趙大妮兒想向栓子鄭重介紹一下她新抱上的大腿,但在那之前,她得先教教弟妹們做人的道理。
拉着二妮兒的手,她的小臉上很是嚴肅:“二妮兒,剛才你說的可不對!”
二妮兒拿袖子蹭掉鼻涕,一臉懵地看着她大姐:“咋啦?”
大妮兒牽起二妮兒的手,目光中帶上了長姐的威嚴,又掃視了一下其他的兄弟姐妹,才鄭重開口道:“你咋能說朱姑姑不是咱親姑呢?五姑奶的親爺爺跟咱們太爺的親爺爺那可是親兄弟!趙朱姑姑那就是咱親姑!”
這下不光二妮兒懵,栓子二蛋也都懵了,栓子連他太爺的面都沒見過,再往上數太爺的爺爺,他就更算不過來了。
大妮兒語重心長地教育他們:“俺拿給你們吃的花生糖是誰給的?朱姑姑!江米條是誰給的?朱姑姑!馬蹄酥是誰給的?還是朱姑姑!你們說,朱姑姑是不是咱親姑姑?”
大妮兒每報一樣吃食兒,栓子的嘴就跟着咧開一分,等她說完,他的口水都快淌出來了,答話比二妮兒他們還大聲:“是!是咱親姑姑!”
瞧見他羨慕的眼神,大妮兒很有派頭地點了點頭,給了他一個“你小子很識趣”的眼神。身為下趙莊孩子們的二把手,她坐在這個位置,範兒還是要拿捏住的。
栓子這會兒子來了機靈勁兒,恍然大悟道:“咱朱姑姑啥都能找來是不?乖乖咧,咱姑可真厲害!”
大妮兒與有榮焉地點點頭:“那當然啦!你別管了,俺姑可疼俺了,下次俺就能拿來藥,帶你們看變戲法兒去!”
其實,吹牛歸吹牛,大妮兒之所以這麽有信心,主要還是因為她親眼所見——朱姑姑剛下山時,找來看病那個赤腳醫生李大夫給她留下了好幾樣子藥,有粉有片的。可她天天泡在五姑奶家,一次都沒朱姑姑吃過,那藥可不就在五姑奶家閑擱着嗎?既然閑擱着沒用,她讨要讨要還不是手到擒來?
她躊躇滿志,等吃了晌午飯就嚷嚷着要回家,她二妗王大花見狀,忍不住打趣道:“喲,這妮子今兒是咋啦?往日裏恨不得賴到天黑路都瞅不見才走,不會是跟你兄弟打架嗝氣了吧?”
孩子們保守着共同的秘密,默契地齊齊搖頭,也不多解釋,反而一起央求起來。
大妮兒娘被他們纏磨的沒法子,只好領着他們回了家,可大妮兒剛進家門,屁股下的凳子還沒捂熱,就竄出了門去,留下大妮兒娘朝着她的背影直運氣。
大妮兒一路上着急忙慌地趕路,沒留神從岔路突然出來個人,兩人差點撞到一起,一擡眼,那人竟然是趙若蘭。
她咋又回莊了?大妮兒愣了愣,禮貌地打了聲招呼:”若蘭姐,過年好!”
趙若蘭心情挺好的樣子,還朝她點頭笑了笑,回了句過年好。
大妮兒正要繼續往前走,想起來朱姑姑的囑咐,又改了主意,調頭一路來到趙勝利他家門口。
“趙家寶,趙家寶!”
趙家寶正吃芝麻糖呢,嘴角邊上還粘着一粒芝麻,出來一瞧是趙大妮兒找他,他立刻不耐煩起來:“幹啥呀?俺正吃飯呢!”
大妮兒也不惱,笑嘻嘻地問道:“家寶呀,你二姑是不是又回來啦?剛才俺瞅見她啦!”
趙家寶拿手扒拉着嘴邊粘的糖末,得意道:“是啊,她還給俺們拿了芝麻糖,又香又甜的,可好吃了!”
大妮兒撇撇嘴,想了想,從口袋裏摸出那顆剩下沒吃的糖,朝對方晃了晃:“俺才不稀罕芝麻糖咧,俺有這個,還是桔子味兒的!”
瞧見那好看的玻璃糖紙,趙家寶覺得芝麻糖好像也沒那麽香了,不過比起普通的鄉下小孩,他也算見多識廣,哼了一聲,不服氣道:“有啥了不起的,水果糖俺也吃過,俺還吃過蘋果味兒的,哈密瓜味兒的!哈密瓜你知道是啥嗎?”
大妮兒搖搖頭,哈米瓜是啥?她只知道冬瓜西瓜窩瓜,還真不知道哈米瓜。
聞言,她适時把糖又揣回兜裏,露出一臉的豔羨來:“都是你二姑給你們帶回來的啊?你二姑對你們可真好!上次你不是說她跟勝利伯吵架了,今天又回來了,是不是他們已經和好了啊?”
聽到這話,趙家寶點了點頭,想到剛才偷聽* 到的“驚天秘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人分享,于是,湊到了大妮兒耳邊,壓低了聲音道:“俺告訴你個秘密,你可別跟別人說。”
大妮兒眼睛一亮,立刻點頭如搗蒜:“俺保證不說,你快說吧,啥秘密啊?”
趙家寶這才把他偷聽來的談話,一五一十地給大妮兒講了起來。
簡而言之,就是趙若蘭打聽到,有個厲害人物能把他表弟小松的病給治好了,上次因為趙勝利不答應幫忙找人,他倆才生氣吵了一架,今天他答應了給幫忙找人,大家就和好了。
大妮兒聽八卦聽得津津有味,就是覺得那人名字有點怪:徐“拌餡兒”,他要有倆兄弟,是不是得叫“擀皮兒”、“包餃子”啊?
她也見過那個小四眼犯病的樣子,想起對方扭曲的臉、滿嘴的血,心裏就發怵,連忙附和着道:“這是好事兒啊!找到那個徐‘拌餡兒’,你表弟就能治好啦!咋樣?要不要俺也幫你打聽打聽?哎,俺上午去了柳家村,剛巧就遇到個姓徐的,不過他可不像大夫,倒像個瘋子,還瞎了一只眼,可吓人了!”
“拉倒吧,就憑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能幹嘛啊?人家名叫徐半仙,半個神仙!懂不懂?什麽拌餡兒呀,想吃餃子了吧?”趙家寶不屑地搖了搖頭,又故作神秘道:“那人現在下放了,只說是在咱們公社,還不知道是哪個大隊呢?俺爺都說這事難辦,你上哪兒找去啊?少說大話啦!”
趙家寶輕蔑的樣子一下子惹怒了大妮兒,她叉起腰,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沒大沒小的,論輩份你還得喊俺堂姑咧!哼,臭小子,咱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