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金口玉言

第021章 金口玉言

随着劉向陽步步高升,他家的“親戚”數量也直線上升,正是“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他倒是想問問:他們孤兒寡母吃不上飯時,這些血濃于水的“親人們”都上哪兒去了?

雖然劉向陽心裏清楚他們的目的,有意疏遠,但奈何劉老娘就愛這種感覺——終于翻身農奴把歌唱,原來眼風都不給你一個的,現在跟在屁股後頭追捧你,換誰誰不喜歡呢?

從年前開始,來劉家裏拜年的人就沒有斷過,這眼瞅着都過了正月十五,一進門還能瞧見家裏有陌生客人,不等問清來人是誰,劉向陽就顯出了幾分不耐煩。

趙若蘭見他進了家門,連忙上前把他的外套接過來,低聲介紹道:“這是下趙莊五太奶家的孫女,論輩分我該管她叫堂姑的。”

劉向陽一愣,這是趙家的親戚?怎麽瞧着跟自己老娘聊的那麽熱絡,還以為又是自己家的哪個親戚。

趙家那邊的親戚還算懂事,這些年也沒給他添什麽麻煩,劉向陽還是樂意給她幾分面子的,便淺笑着招呼道:“過來了!”

趙朱倒是很有長輩的範兒,她坐着沒動,只笑着點點頭:“向陽回來了,工作挺辛苦的吧?”

“不辛苦,為人民服務嘛!讓若蘭燒幾個好菜,中午留下吃飯啊!”劉向陽點頭客氣兩句,就想往自己屋裏走,卻被劉老娘叫住了:“你這孩子真是不懂事兒,這是你姑咧,人都不知道喊!”

“搖籃裏的爺爺,拄拐棍的孫子”,論起輩份可不看年紀。但劉老娘多少年沒跟他認過這個真了,更何況還是妻子家的長輩!

劉向陽一臉懵,但依然從善如流道:“嗯,啊,姑……你中午留下吃飯啊!”

見他說完又想要往裏屋走,劉老娘立馬又把他叫住了:“你往哪兒去呢?過來,過來,你姑有話問你呢!”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劉向陽的領導派頭在他老娘面前啥也不是,老娘直盯着他叫他過去,他只能過去坐到了沙發上。

面對面一瞧,這個“堂姑”看着面相十分年輕,坐着還比他老娘高出一個頭去,一雙大眼睛倒是挺清亮,對着他也不露怯,反而落落大方自我介紹道:“我是趙朱,叫我名字就行。嫂子呀,輩分啥的咱們心裏明白就行,也用不着論那麽清楚。”

聞言,劉向陽眉毛微微一抖——你這管我娘一口一個“嫂子”的喊,還說不用論那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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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問話,劉向陽卻沒把她太當回事兒——他可太了解這些鄉下來的親戚了,無非是來打個秋風,占點兒小便宜的,真有那種蹬鼻子上臉的,不用他開口,他老娘就能把人給罵跑了!

是以,他雖然礙于老娘的面子坐了下來,也并沒有先開口,只是閑閑瞅着對方:想問啥,就問呗!

趙朱也不緊不慢的,還嗑起了桌子上的窩瓜籽,邊嗑邊閑話家常似的開了口:“向陽啊,聽說你是管土地這一塊兒的?”

“嗯,也不能說是管,咱是代表革命群衆行使職責!”劉向陽很敏感,立刻就咬文嚼字地糾正了起來。

趙朱不以為忤,笑道:“那你肩上擔子也挺重的。”

見趙朱繞彎子,劉老娘先忍不住了,她直接開口問道:“聽你姑說,咱們市裏是不是要建化肥廠啦?”

劉向陽一愣,他是聽過這個風聲,但文件還沒下,就連市革委會裏,級別不夠的都不清楚這事兒,這個鄉下來的“姑姑”又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他立刻警惕了起來,再看對方,見她氣定神閑的,哪兒有以往前來巴結自己的那些親戚的讨好模樣?再看老娘對她笑臉相迎的尊敬模樣,他心中咯噔一下:難道是自己看走了眼?雖說沒聽過下趙莊那邊出了什麽有出息的親戚,但也隐隐記得那個五太奶好像不是個一般人物。

他态度鄭重了起來,斟酌着模棱兩可回道:“這個倒也不确定,還要看上級的指示。”

“怎麽還不确定?你怎麽還沒有你姑消息靈通?”劉老娘嫌棄地撇了撇嘴。

“上月二十二號中央就出了文件,要在今後三五年內,從國外進口一批大型化學肥料、化學纖維和連續式鋼板軋機等設備。向陽呀!你可能不了解,農業生産靠肥料,咱們國家現在,缺肥料可是缺的緊呀,急需建設一批化肥廠,來供應農業生産的需求!咱們市裏也不能落後,今年開建,趕在明年就能投産!偉人說過:‘一萬年太久,只争朝夕’啊!”趙朱說到這兒,停了停,旁邊劉老娘連忙把茶杯推到了她手邊:“來來來,他姑,來喝口水潤潤嗓子。

劉向陽聽着對方說話,越聽頭皮越發緊,倒不是說這些話有多振聾發聩,而是她說這些話的神情态度,跟市裏大領導也太像了吧?簡直就是如出一轍!

他的喉嚨有點發緊,忍不住伸手去摸褲袋裏的香煙——他簡直是有眼無珠,怎麽會把對方當成什麽鄉下的窮親戚?哪兒來的村姑能對國家大事侃侃而談?況且,這個姑娘年紀看着也不大,她從哪兒學來的這種做派?除了耳濡目染父輩的言行,還能有什麽原因?

想到這兒,他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摸到了煙盒,但他立刻就回過了神,把煙盒往褲兜深處又塞了塞,并攏起雙腿,正襟危坐起來,臉上的神情也嚴肅了許多:“姑,您說的太對了!”

趙朱也不急于一時,她又呷了口茶水,臉上的神情反而更輕松,說道:“出不了正月,你就得忙起來咯!化肥廠選址可得注意,畢竟是危化企業,要避開水源區和人口密集區,避免污染環境。不能光考慮原材料和運輸問題。”

現在的人還沒有什麽環保的概念,但她說的話聽起來就帶着股專業範兒,劉向陽聽得神情更加認真,甚至想掏出鋼筆來記個筆記。

但趙朱點到即止,又聊起了別的閑話來,都是什麽過年備了什麽年貨之類的家常話來。

見兒子傻呆呆的不中用,劉老娘在一旁急得直撓頭,她忍不住追問道:“他姑啊,你剛才不是說,建的那個化肥廠裏要有什麽化驗室是不是?有了那個化驗室,是不是就能給咱們小松做治病的藥了?”

聽見老娘的話,劉向陽眼前一亮,比起那個犯忌諱的“徐半仙”,他更相信藥物的作用,但自制藥物?他又遲疑了。

“嗯,A型肉毒杆菌毒素能緩解小松咀嚼肌痙攣的症狀,而且,據我所知,用酸沉澱的方法制備肉毒毒素,以化肥廠化驗室的儀器設備,應該完全可以做到。”趙朱點點頭,随意道。

聽她說的頭頭是道,雖然聽不大明白,但劉向陽也忍不住了:“姑,您的意思是,咱要是能借用化肥廠的化驗室,就能作出那什麽毒素?就能治好小松的病了?”

對于這唯一的孩子,劉向陽心裏當然也十分在乎,聞言,語氣自然也迫切了起來。

趙朱卻不願多說了:“嗯,你上上心,找找看有沒有會制藥能幫忙的人。唉,我也是看小松那孩子挺可憐的,你們也別怪我多這一嘴!”

“哎呀,他姑,你說的是什麽話呀?咱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說什麽怪不怪的?”劉老娘一巴掌拍到大腿上,她瞧瞧兒子不上道的樣子,簡直恨鐵不成鋼,心道,還是得老娘出馬,立刻堆起笑臉道:“她姑,咱們都是實在親戚,咱們也信任你。再說了,俺上哪兒找你說的那什麽會制藥的人啊?一事不煩二主,既然你會做,那就麻煩你幫咱們做那個什麽毒素行不?這什麽毒素是以毒攻毒吧?那是随便什麽人都能做的?”

趙朱為難地皺起眉搖起頭來:“嫂子啊,不是我不樂意幫忙。但什麽地方都有規章制度,人家廠裏的儀器能随便讓我用嗎?我一個外人,跟人家啥關系都沒有,憑啥讓我用啊?雖說不知道廠子建起來,會不會直屬省裏,但畢竟是建在咱們這地界,市革委會怎麽還是說的上話的!這事兒,還是讓向陽想辦法吧!”

她說着說着,幹脆站起了身來,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伸着脖子跟廚房裏的趙若蘭打招呼:“若蘭呀,我這就走了,不用做我的飯!你爹的話我也給你帶到了,那咱們回見啊!”

又扭頭看向劉家娘倆兒:“嫂子,向陽,那就再見啦!”

說完,也不再跟他們多掰扯,趙朱立刻就出了門。她這兩條大長腿,跑起來跟飛火輪似的,劉家母子哪兒能追的上啊?

他倆站在門口,看着她遠去的背影直發呆,被對門的老太太瞧見了,還納悶:“你們娘倆兒這是在大門口站樁呢?不嫌冷啊?”

對門住的是劉向陽頂頭上司,劉老娘瞧見她也笑得很是和氣:“沒,俺們擱這兒送人呢!送送俺們家親戚。”

“喲,你們家還有得兩人一塊出門送的親戚呢?”兩家住對門多少年了,老太太對他們家也是知根知底的,打趣了一句就回了屋,只剩下劉家娘倆面面相觑。

半夜,躺在床上,劉向陽翻來覆去睡不着,起床點根煙,他忍不住伸手推了推趙若蘭:“若蘭,今天來的你那堂姑,怎麽從沒聽你提起過呢?”

趙若蘭睡的也淺,聞見煙味兒就醒了,聞言立刻坐起身來:“我以前也不認識她啊!她也是年前才找來認親的,聽說找着的時候穿的還是草衣服呢,跟野人似的。我也沒在村裏,哪兒能知道那麽清楚?不過,俺爹說她怕是不簡單,來市裏一趟,就從運輸隊給下趙莊要來了兩輛大解放修堤壩!這事兒就是讓你辦,怕是也不容易吧?”

聞言,劉向陽瞪大了眼睛,他猜的沒錯,這人背景果然不一般。別說他,就是市革委會裏比自己高一級的同志,跟人家運輸隊沒直接關系的,人家也未必肯給這個面子呢!

又想到了什麽,他忍不住噗嗤一笑:“什麽草衣服啊?那叫拟态僞裝服!估計得是特種兵才有的吧?革委會裏那幾個兵油子倒是愛聊這些個東西,你們村裏人不知道也不奇怪。”

“就你知道的多,那怎麽還把人給氣走了?我聽着她說那啥實驗室制藥,可比咱媽說那半仙啥的靠譜!”趙若蘭白了他一眼,也忍不埋怨起他來:“咱媽也是的,開口就讓人家幫忙,也不先許點好處,誰能給你白幹活啊?”

夫妻兩個夜半私語,不小心連心裏話都倒了出來,言罷,趙若蘭連忙又找補道:“她也是心疼小松,我都明白。但這事兒你也上點心吧!行了,怎麽說也是親戚呢,咱們心意到了,人家能不幫忙嗎?”

兩口子扯了幾句閑話,就睡下了,臨睡前,劉向陽還迷迷糊糊地想着:“哎呀,那化肥廠八字還沒一撇呢,不出正月真能有消息?要是真如她所說,那姑娘可就真是‘金口玉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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