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東風

第024章 東風

廣播裏,正在播放着旋律優美的《東方紅》,趙朱穿着件深藍色的工作服,拿着保溫飯盒就出了門。

飯盒裏裝着的卻不是飯菜,而是玻璃試管。歷經了一段時間的嘗試,趙朱終于利用化驗室器材,制備出了濃度淨度都合格的A型肉毒毒素。

後世的人可能難以想象,在如今的年代,“以廠為家”是工人刻在骨子裏的信念。難道,這僅僅是因為此時的工人同志全都高風亮節,人品更高潔無私嗎?

要趙朱說,事情也沒那麽簡單,這任何涉及兩方的關系,都得雙向奔赴才能穩固。

像如今:職工的生、老、病、死,企業全部都負責,那可不就是個大家長嗎?

現在的企業自己幾乎就是一個完整的小社會:職工住的生活區裏有食堂、醫院、幼兒園、小學、初中,有澡堂、圖書館、球場。從物質到精神,方方面面都給你包圓了!

受到這樣周到的照顧,将心比心,工人又怎會不發自肺腑地為企業鞠躬盡瘁呢?

這也是為什麽現在大家都羨慕地把工作稱為“鐵飯碗”了!

但凡事都有兩面性,此時人們是真的以廠為家,卻也是真的不拿自己當外人。

不管是拿廠裏的不鏽鋼絲彎幾個衣服撐子,還是拿點下腳料做個工具櫃,還真沒人把這當回事,都是大大方方的打個招呼自取自用。

也沒人會管這種行為叫“偷”,自己家的東西自己用,怎麽能算“偷”呢?

就是因為人們這種樸實無華的觀念,趙朱用化驗室制藥這事兒,也并沒有偷偷摸摸背着人。

她讓劉向陽聯系了市第一人民醫院,以醫院的名義來借用化肥廠的化驗室,而她自然順理成章做了這個對接人。

此時許多國家标準都還沒有出臺,法律法規也不完善,拿出醫院的名頭來,已經算是十分合理且正式了。

趙朱從家裏出來,一路上遇見不少熟人打招呼:“趙主任,出門啊?”

Advertisement

她微笑着點頭回應,正如大家的傳言一樣:化驗室的趙主任,為人大方又和氣,有本事還不張揚。

其實,一旦進了籌建處,就不太可能是普通職工,但是,趙朱的表現實在是太突出。

化驗室和普通操作崗位還不同,需要更加專業的化學知識和操作手法。而化驗室中常用的強酸強堿,都十分危險。新招來的職工哪怕十分認真小心,卻也不是立刻就能熟練上手的。在她平易近人地為大家講解了一些小技巧,又機智地處理了幾次小事故後,原本準備給她定崗的班長就顯得不大合适了。還是由孫總工牽頭,直接給她定崗為了技術員。

按理說,工廠這種按資排輩風氣嚴重的地方,大家一起進廠,她也年紀輕輕,難免有人會不服氣。

但這事兒卻并沒有引起任何人不滿——反而別的車間有人提出疑問,化驗室的還去跟別人解釋:人家趙技術員是有真本事的人,私底下咱們都管人家喊“師傅”呢,當技術員可是實至名歸!

技術員算是管理崗,但還想要再往上一步,也不是那麽簡單。

說起來也巧,在試生産時期,産品指标一直不合格,當所有人都焦頭爛額時,是趙朱細心留意:發現是采樣被污染的緣故,才造成了指标不合格。這才讓化肥廠能夠按時完成任務,正式挂牌投産。

原本她就在廠革委會裏各位領導心裏挂了名,廠子初建,中層管理崗本就空缺,此時這個大功一立,不提她當這個副主任反倒說不過去了。

雖說是副主任,但大家說話愛擡人,一稱呼起來,也就把那個“副”字給省略掉了。

趙主任一路上打着招呼出了門,坐上公交車,擡眼一瞧——嘿,又是熟人!

“梅姐,這麽巧啊!怎麽來10路車了?”

見到趙朱,張梅也笑得很開心:“我替人帶班呢!剛才快到化肥廠時,我還念叨說會不會見着你,剛說完你就上車了。”

“咱姐倆兒有緣呗!”趙朱也咧嘴笑道。

這幾個月趙朱沒少在市裏和村裏來回奔波,一來二去,跟售票員張梅的關系越發熟絡。

說了要帶奶奶到城裏享福,趙朱當然不會食言。正所謂“破家值萬貫”,老人家念舊,又擔心到了城裏缺這少那的不方便,到了搬家時,硬是收拾出了一大堆的東西。還是托了人家張梅幫忙,到了末班車時,請司機多跑了段路,直接開到了村裏,幫忙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拉到了市裏來。

如今單位管分房子,但準确說來,房子所有權還是歸廠裏的,職工只有居住權。按級別,趙朱是能分一套一居室的樓房的,但她卻說自己住單身宿舍就行,把房子讓給了更有需求的同志。

這便是傳聞中她大方名頭的由來了,為了這住房的名額,多少人鬥的跟烏眼雞似的,搶都搶不過來,哪兒見過這種往外推的啊?

趙朱毫不留戀地把房子推了,原因說起來也很簡單:那房子又小布局又不合理,況且,現在要了房子,等将來廠裏建了更大更好的樓房,她怎麽好再申請呢?

至于住的地方,劉向陽也沒食言,在礦務局醫院南邊,給她們祖孫倆找到了一個獨門獨院的小院,租金也很便宜——月租才八塊錢。當然,這錢哪怕她非要自己掏,劉向陽也不能答應啊!在對方不行就要下跪磕頭的“要挾”下,趙朱只能無奈地收下了這份心意。

奶奶上了年紀,腿腳不便,住樓房還是不如住平房。況且,城市裏的平房裏已經都通上了電和自來水,比起鄉下來,當真要方便不少。

趙朱平時一般也住在這邊,但她準備今天去廠裏拿制備好的肉毒毒素,接着就直接去第一人民醫院給小松做治療,所以,昨晚就直接住在了宿舍裏。

趙朱正跟張梅聊着天,公交車突然一個急剎車,慣性讓她下意識摟緊了懷裏的飯盒。

張梅更是沒反應過來,還是趙朱伸手拉了她一把,才避免了她摔倒。

司機師傅忍不住生氣地罵罵咧咧:“真是缺心眼兒!哪有這麽急着下杆子的?”

原來是公交車來到了鐵道口,工作人員可能不太熟練,沒有注意到路上的來往車輛,突然就把警示杆放了下來。

為了煤炭運輸,應城礦務局有一條專屬的鐵道,專門管理的部門便是鐵運處。

而眼前這條橫斷大馬路的鐵軌,便是礦務局運輸煤炭的專屬鐵道了。

在叮當叮當的警示鈴聲中,裝滿“黑色黃金”的火車緩緩駛過了鐵軌。

現在還沒有揚塵治理等的環保要求,只經過洗煤廠簡單分選除雜的塊狀原煤,也沒有什麽遮擋物,就這樣裸、露在外,被火車運往需要它的下游企業。

張梅也是替人帶班,還不熟悉線路,剛才的急停讓毫無防備的她差點出醜,此時緩過了勁兒,瞧着火車上那高高堆起的黑色煤山,便低聲跟趙朱八卦起來:“聽說這半路上還有人偷煤呢,趁天黑跳上火車拿魚皮袋裝,裝完就只管往車下跳。”

趙朱看着她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來的樣子,很是捧場地跟着露出了十分驚訝的表情:“那多危險呀!一不小心不得摔死啊?!”

張梅吧嗒着嘴直搖頭:“那可不是!不過摔不死估計也懸,聽說人家鐵警巡道時都帶着家夥什兒,見着這種的,直接就給一梭子。啧啧,那才吓人呢!”

張梅說着不知從哪兒聽來的八卦,似乎覺得這話題太過血腥刺激,她又轉移了話題:“你這一段時間沒回老家嗎?好久沒見你坐車了!”

“唉,這不是工作太忙了嗎?我還想着過兩天再帶奶奶回村看看,到時候還得再麻煩你呢!”趙朱順勢說道。

趙朱出手大方,上次說是讓她幫忙,卻沒少給好處,她跟司機兩人對半分,都能頂半個月工資了。

所以說,這人情到底會不會越用越薄,就得看用了人家面子,是不是還讓人家賠裏子了。

等到了第一人民醫院,趙朱依依不舍地和對方道了別,剛下車,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的劉向陽。

她這顯眼的大高個,又穿着工作服,也是一眼就被他瞅見了。

接上了頭,兩人便一起往院內走去,劉向陽口中連連道:“姑啊,怎麽不讓我找輛車接您呢?”

如今小轎車可是金貴物,哪怕是整個市革委會也沒幾輛,但苦苦等待許久,如今終于見到了曙光,劉向陽緊張一些也很正常。他說話時候,眼睛還一直往趙朱手裏抱着的保溫飯盒上瞟。

趙朱當然明白他的想法,不過,她搖了搖頭道:“沒事兒,路程又不遠,何必平白落人話柄。你平時做事挺小心的,現在是關心則亂吶。

退一萬步講,這藥的用量并不大,我做的量足夠用還有許多剩餘,哪怕這份真弄壞了,咱們再去拿一份也沒事兒啊。”

還有句話,她沒有直說,藥是重要,可更加重要的,卻是治療的手法!

其實,像小松這樣的肌肉痙攣性疾病在臨床很容易誤診,需要醫生具備豐富的神經內科診斷經驗。

但現在,許多醫院連神經內科都沒有,別說具備豐富的神經內科診斷經驗了。

而人臉、頸部的肌肉結構十分複雜,僅面部就有40多塊肌肉,治療過程中,醫生必須準确判斷病竈并精準定位,不能有絲毫差錯。

這幾個月來,小松每次發病趙朱都認真觀察,才确定了他患的是口下颌肌張力障礙。又根據他的年紀和臉部肌肉的大小,和武教授交流商量後,才确定下了肉毒毒素用量。

現在的醫院普遍使用的還是比較粗大的玻璃注射器,注射肉毒毒素所需要的微型注射器也是特意托人從京城尋來的。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