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莊
第032章 回莊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又是新的一年了。”趙朱把新日歷的封皮折過去,用夾子夾起來挂到了牆上。
好像是眨眼之間,1974年馬上就要結束,明天就是1975年的元旦了。
前天才為小松做完治療,今天晚上劉向陽就送過來了不少東西。趙朱也沒太過客氣,兩家現在走得很近,趙朱心知,有時候算的太清楚反而顯得生分。
趙朱在翻看着新日歷本,奶奶在一邊收拾着要帶回村的東西。
“大妮兒秋天入了學,俺琢磨着給她拿一塊布料,讓她娘給她做身新衣裳,看看這塊中不中?”五姑奶拿着一塊碎花的棉布料子,一邊比劃着大小,一邊念叨着。
雖說五姑奶在村裏人眼中是個性格孤僻的老太太,村頭閑人說閑話的人堆裏,從不見她的身影,但真離開了村子,到這事事都方便的城裏生活,她還是不免有些寂寞。
趙朱畢竟平日裏還要上班,不能時時陪在她身邊,只能得空就經常帶她回鄉看看,住上一段時間。
“人家都上學了,得叫大名,得叫人家慧文啦!”趙朱回頭答話:“這塊就不賴,小姑娘穿這個肯定好看!”
等老太太睡下了,趙朱還在翻看着日歷,看着那些日期的同時,她的腦子裏也在搜索着相關的事件,試圖去找尋其中的關聯……
得知五姑奶跟趙朱回莊來,趙勝利第一個就過來串門了。
自從得知趙朱幫着給他的大外孫治病,還進了廠子當上了幹部,趙勝利對她的态度更是親切之中透着一絲尊重。如果說之前她找來解放大卡,是靠着運氣和父輩的情分在,但她能在如今城裏人找工作都難的情況下,還能進了廠,又當上了幹部,那說明啥?說明人家是真有本事啊!趙勝利自己本事不大,卻最是個識時務的人,趙朱才多大年紀?将來那成就肯定不可限量,跟有本事的人走得親近點,不丢人!
五姑奶有一陣子沒回村了,見着他也高興:“咱莊上、你家裏都挺好的啊?”
“托您老人家的福,都挺好的。”趙勝利接過趙朱遞過來的糖白開,一笑起來,眼睛都快瞅不見了。
“咦,幾天不見還學會說官面話了。”五姑奶打趣道。
趙勝利嘿嘿了兩聲,收斂了一些笑容,說道:“哎呀,你們今天要是不回來,俺也得讓老大給您發電報去呢!就前天,還有人來找您老人家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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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姑奶一愣,誰會來找她呀?突然,她心中一動,看向了趙朱,再扭過頭來,聲音裏已經帶上一絲激動和渴望:“是不是俺三兒?”
趙勝利撓了撓頭,看着五姑奶期待的眼神,他感到有一絲尴尬,連忙搖頭:“不是三叔,應該還是俺大伯二伯的戰友吧?不過,不是往年來的那個郝營長——他的樣子俺認得。”
聽到不是趙棟,五姑奶不免有些失望,但這麽多年來也已經習慣了,她的情緒很快就平複了下來。
趙朱倒是很鎮定——不是便宜爹娘找來,她也不感到奇怪。
不過肯定不會是大伯二伯的那個戰友,她這一年來可沒少跟對方聯系,包括她入廠升職、帶奶奶入城等事,都跟對方分享了喜悅,還接到了幾封回信。就在幾個月前,中秋節時郝營長還來過一次,直接到了城裏送的節禮,只不過換的不是人,是稱呼,已經該稱呼他“郝團長”了。
當然,大伯二伯也不是只有這一個戰友,或許也有別的戰友同樣惦記着他們,剛打聽到奶奶的消息也說不定。
說了幾句家長裏短的閑話,拉了拉關系,趙勝利就準備離開了,趙朱便站起身來送客。
等兩人走到了大門口,趙朱卻停下了腳步,她看着趙勝利,開口道:“勝利哥,我說的那個藥已經做出來了,上個星期天已經給小松進行了第一次治療。”
趙勝利的笑容更真心了一些,他朝着趙朱直點頭:“太好了,妹子啊!哥是真心感謝你!”
趙朱點點頭,忽然又道:“這天呀,也快變了!”
趙勝利仰頭看看頭頂上的天,冬日的天空灰蒙蒙的,太陽像塊剝了皮的白芋頭,黏糊糊的不亮堂。這天,要變嗎?看着對方高深莫測的表情,他仍是下意識點頭附和:“嗯啊,估計是要下雪了。”
趙朱卻是看着他道:“勝利哥啊,咱們兄妹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覺得你要是退下來了,大侄子還能接你的班嗎?”
趙勝利聽得心裏咚咚直跳,他在村裏算是有點威望,但遠遠說不上說一不二。他今年就到了五十知天命的年紀啦,撐死再幹個十來年就算是到頭了。但讓他家老大那沒腦子的憨貨接他的班,他可就不指望了!
趙朱這話的意思,他似乎聽懂了些,但又不太敢相信,所以心裏七上八下的,忍不住試探的說道:“俺家老大不行,他腦子少根筋兒,還接我的班呢,餓不死就不賴啦!說起來,我也是發愁,想叫向陽在城裏給他找個活兒,他卻說有點不好辦。一是現在人家自己廠的職工子弟都不夠安排,根本就不招工。真有像你們廠那種公開招工的 ,他又考不上!唉,他要是有你這身本事,俺還愁啥?今年他都三十啦,再往後拖拖,估計也只能一輩子留在村裏刨地了!”
說到這兒,見趙朱只是笑眯眯看着他,他搓了搓手,繼續“得寸進尺”地問道:“妹子呀,你看看,是不是能給你大侄子找個好活兒幹幹?”
趙朱臉上依然是笑盈盈的,卻是毫不留情地道:“勝利哥,看樣子你也像是個聰明人,其實,要我說,你也是有點糊塗啊!”
趙勝利被她這沒頭沒尾的話怼的一愣:“啊?這……”
趙朱緩緩把雙手揣進了懷裏,一臉的推心置腹:“我的親哥呀,咱們做事圓滑點兒,見人家有本事,咱們就捧着點兒,這是沒錯!但是呢,位高權重有本事的人,永遠都不缺吹捧的人,你光憑兩句好聽話,就想讓人家記住你的好,給你辦事,你覺得可能嗎?你得知道,錦上添花,永遠比不上雪中送炭,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這個道理?”
趙勝利聽她這麽一說,剛開始還以為她在嘲諷自己愛巴結人,想空手套白狼,但聽到後來,反倒不由得點起了頭來。
見他的表情認真起來,趙朱又重複了一遍:“眼看着,要變天了啊!你天天聽廣播看報紙,沒有感覺到嗎?”
趙勝利睜着一雙聚光的小眼睛,還是不大明白——自家人知自家事,廣播裏是天天播新聞,可那都是國家大事,也不幹自己這傻兒子啥事兒啊?
趙朱卻也沒多解釋,而是繼續說道:“實話告訴你吧,其實,小松這個病能造出藥來,你不該謝我,最應該謝的是柳家村牛棚裏的武教授——她可是醫藥學界的泰山北鬥,要不是她提供實驗室肉毒毒素的制備方法,說實話,那藥我還真不一定能做的出來!”
聽到“牛棚”,趙勝利就是一個激靈,但看趙朱語氣平靜毫不避諱的樣子,再想到她剛才點到的“變天”之語,趙勝利不由得沉思起來。
現在形勢是與之前不同,其實,早在73年底開始,就陸陸續續有一批下放的幹部被平反,但上情下達也是需要時間的,尤其是基層害怕政策反複,更是不敢太過大刀闊斧。
“勝利哥,還是那句話: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再退一萬步說,咱們知恩圖報也對得起良心啊!”說完,她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道了別,不等趙勝利再說什麽,就轉身慢悠悠走回屋裏去了。
趙勝利腦子裏亂哄哄的,琢磨着趙朱的話,也往家裏走去。
趙勝利好歹也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人面熟,又或許正是因為他跟柳家村大隊書記不大對付,總是愛比個高低。反倒他主動一低頭,找人遞了遞話,竟然就把事兒給辦成了。
武教授兩口子被調到了下趙莊來,目前,他們還沒有被平反,依然是下放改造的身份。但到了下趙莊,那條件可真就是鳥槍換炮了。
去年冬天,錢老爺子因着肺炎差點沒捱過去,今年一入了秋就開始咳嗽,哪怕趙朱暗地裏給了他們不少接濟,奈何居住條件那麽差,再補救也是白搭。
既然要“勞動改造”,放牛喂牛是勞動,照顧烈士遺屬也是勞動嘛!
破家值萬貫,武教授老兩口要挪地方,趙朱補貼的不少東西也得拉回去,她索性借來了一輛三輪車,親自來到柳家村接人。不過,她沒有太高調,還是等黃昏過後,夜裏擦黑時才來。
“大恩不言謝。”感謝的話說得多了,就跟摻了水的酒一樣,聞着是一個味兒,純度可就變了。
武教授将趙朱視為貴人,視為愛徒,也視為知己,更是親人。
她不善言辭,只能扶着老錢看着她笑。
他們這邊動靜可不小,把一直躲在牛棚裏的徐瞎子都給引了出來。
他還是那副又髒又臭的模樣,抱着手臂靠在牆上,瞧着他們來來回回搬東西,也不說上來幫把手。
武教授不善言辭,但心軟,這一年來,他們兩口子吃上了飽飯,連帶着徐瞎子也沒怎麽餓肚子。
他站在那兒看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以後就要獨守空棚了,也感到了一絲蕭瑟。他終于沒避着趙朱,還過來說了兩句話:“看不出來,你本事不小嘛,還能把他們弄走呢?”
聞言,趙朱笑了一聲,也沒搭腔,她可不是啥爛好人,見個人就想幫。更何況,這個徐瞎子能隐藏這麽久,也不是啥善茬兒,身上秘密更是不少,還是少打交道為妙。
徐瞎子圍着三輪車轉圈,武教授見狀,跟他說道:“我們剩下的還有些東西在那土屋裏,你看看有能用的就拿去用吧。那,我們就走了。”
徐瞎子嗯嗯啊啊點着頭,瞧着趙朱騎着車,武教授扶着老伴兒,一行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他把左手伸進了眼罩下,摳了兩下,又伸手在頭頂抓了兩下癢,便轉身走向了矮土坯房。一邊走,他一邊掐起了嗓子唱起了女聲:
“春秋亭外風雨暴,
何處悲聲破寂寥。
隔簾只見一花轎,
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吉日良辰當歡笑,
為何鲛珠化淚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