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徐半仙
第034章 徐半仙
徐瞎子不見了!這事兒還是栓子第一個發現的,他像往常一樣,拿着省下的半拉窩頭來找徐瞎子看變戲法兒,卻沒在牛棚見着他。
他捏着鼻子,把牛棚翻了個遍,卻始終沒找到人,倒是在食槽底下找到一封厚厚的信——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塞進去的,栓子刨了老半天地才把信給刨出來!
栓子上學早,他都已經上小學三年級了,但看着封皮上的字,還是只認得兩個字——“武”和“教”。
他想起來土坯屋裏那個武奶奶,看着冷冷淡淡的,不過有時候會考他幾個字,答對了還給他東西吃,這是給她的信?
悄悄收起了信,準備把信帶給大妮兒,讓她捎過去給她——他知道那個武奶奶跟愛咳嗽的爺爺已經搬去了朱姑姑家。
見栓子皺巴着小臉離開,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才爬下一個人來,正是消失了的“徐瞎子”!他偷偷摸進牛棚,瞧見石槽底下那封信沒了,這才松了口氣,轉身從草垛裏扒拉出了一個包裹,又換上了一雙新鞋子。
把原來那雙爛的不成樣子的鞋子悄悄丢在了河邊,他扯下了那塊蒙眼的破布,随手往河裏一抛,轉身便朝着山上走去,不多會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山林間。
……
大妮兒來的時候,錢老爺子正在堂屋裏弓着腰掃地。西廂房被收拾了出來,讓給他們老兩口住。他們老兩口自知承人恩惠,報不了大頭,便先報細處,當真是一副認真看房的模樣,日日都把屋子裏外都打掃得幹幹淨淨的。
大妮兒見趙朱沒回來,先是一陣失望,她蹦噠到錢老爺子身前,乖乖問了好:“錢爺爺好,武奶奶呢?”
小心着不着涼,錢老爺子那一開口就咳嗽的毛病也好了不少,聞言他停下了動作,雙手扶膝慢慢躬身與她視線平齊,緩聲道:“趙慧文小朋友,你好啊!你武奶奶她去山上啦,說是找找看有沒有什麽草藥。你找她有什麽事兒嗎?”
大妮兒剛開始還對這兩人住進趙朱家有些不滿,一是心裏泛酸,雖然也覺得他們可憐,但還是不明白朱姑姑為啥對他們那麽好,二是她也有小小的擔心,害怕他們給朱姑姑招來禍事。
可又接觸了幾次後,大妮兒就覺得,這兩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黑五類”,好像人也不賴。
比如說,錢爺爺會認真叫她的大名,還會跟她問好。爹娘老師都教她要懂禮貌,說嘴甜的孩子才招人喜歡,可她見着長輩都問好,可卻很少有正經回應她的,難道大人就不需要懂禮貌了?反正,看看錢爺爺,她覺得嘴甜的大人也更招人喜歡。
趙慧文同學很嚴肅:“錢爺爺,我的确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這裏有一封給武奶奶的信,你能幫我轉交給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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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誰……會來信?難道……聞言,錢老爺子先是一愣,嘴角一陣顫抖,一連串咳嗽忍不住又從口中沖了出來。
大妮兒連忙上前幫着拍背順氣,半晌,錢老爺子才緩過了勁兒來,他眼裏噙着淚花,等看到那封信上陌生的筆跡才苦笑着搖頭,他也是昏了頭了,怎麽可能會是他喲?
武奶奶回到家時,就瞅見老錢坐在火爐旁看着什麽東西在發呆。
見她進屋,錢老爺子站起身來,把那東西遞了過來:“喏,給你的信!”
誰會給自己寫信?武教授不解地接過來,打開一看,先是一愣:信上寫的語句不通亂七八糟,猛一看,竟然不知道到底是寫了些什麽。
老錢也伸過頭來,看着看着,他笑了:“是隔壁那個姓徐的小子留下的信。”
武教授這時候也琢磨出味兒來了,這是一封“加密”信。說是“加密”,其實就是用了“反切”的标音方式來寫的信。反切是過去中文用兩字并成一音的注音方法,上字取它的聲,下字取它的韻與調。比如“走”切音為自有切,用“自有”注釋“走”,就能看讀出來走字的音,他這封信就是用的這法子,類似一封只标了讀音的信。
新中國成立後,開展過幾次掃盲運動,讓國民文盲率大大降低。但此時普遍推廣使用的注音方法是漢語拼音,也就是漢語拉丁化方案。村人哪怕已經擺脫了睜眼瞎的“文盲”身份,也只是認得幾個常用字。這封信看似加了密,卻又似乎沒太用心,好像只是防着被村裏人偷看而已。
見是他的來信,兩人起初還有些不解,但仔細一看,信裏的內容卻是讓老兩口都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們相視一眼,便齊聲道:“這事得告訴小朱!”
趙勝利得了趙朱那“雪中送炭”的主意,索性好人做到底,見着這老兩口,說話也是好聲好氣的:“怎麽這麽晚過來了?找我是有什麽事兒嗎?”
錢老爺子雖然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刮了臉後看着比趙勝利還白淨,他笑着跟對方問了聲好,這才道:“趙隊長,我們有事要找趙朱同志,能麻煩您給她發個電報嗎?”
趙勝利心知他們跟趙朱關系不簡單,此時自己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見狀連忙把人讓進家裏,關上門才細問道:“她工作忙着呢,有什麽事兒先給俺說說,要是俺能給解決了,就給你們辦了不就拉倒了嘛!”
老兩口相視一眼,還是溫文爾雅的錢老爺子先開了口:“趙隊長,您別多心,不是我們信不過您,而是這事兒怕是有點麻煩,甚至可以說,有些危險。之前您對我們的幫助,我們銘感五內,要是讓您涉險,倒是我們恩将仇報了!其實,叫她回來也是無奈之舉,我們老兩口只有一子,如今分別數載杳無音信。如今,說不定就得勞煩小朱為我們老兩口辦理後事,所以,才想讓她回來說個緣由。給您添了這麽多麻煩,真是抱歉啦!”
說完,老兩口齊齊起身,朝着趙勝利一起鞠了一躬。
要說真是什麽鍋配什麽蓋兒,能跟耿直老太太過一塊的老爺子,也是個實心眼兒的主,按理說,既然不能給人家說明白話,編個瞎話搪塞一下就完事兒了,他還偏要說大實話。
他們這一出把趙勝利吓得從椅子上直接跳了起來,連忙伸手把人扶住:“啊,這麽嚴重?那,那我也就不多打聽了。我明天就給小朱發電報叫她回來,行了,天不早了,我也不留你們了!快回去休息吧!”
送走了這老兩口,趙勝利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這都是啥事兒啊?怎麽自己剛送上炭,這攤子都要燒沒了?這老兩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見跟什麽人有接觸,又從哪兒得到的消息,那危險又是從何而來啊?
他越想越心驚,也不等明天了,自己蹬着自行車跑到了公社給趙朱發電報,就仨字:急,速回!
這封電報把趙朱也是吓了一大跳,她也是第一時間想到了武教授老兩口身上去,還以為是錢老爺子發了急病要不行了,提心吊膽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往下趙莊趕。
等進屋見到老兩口安然無恙,她才松了一口氣,只不過,她這口氣松的有點早,等看到了那封信,她的心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兒去!
在武教授的解釋下,她也看懂了那封信,簡而言之,這封信就是那個徐瞎子的自白書。
原來,徐瞎子本來是個無父無母的小乞子,被個彩門的江湖人給收做了徒弟,師父教他習字練武學手藝,可惜沒幾年,他師父就病逝了,當時他也不過十三四歲,又是兵荒馬亂的,他就出了家,投到了一個道觀裏讨生活。
後來抗戰形勢緊張,師父師兄們也下了山,只留下他獨守山門,後來抗戰勝利了,師父師兄們卻再也沒回來。
他就靠着給附近的鄉親做做法事驅驅邪過活,但後來,他動了點歪心思,用彩門變戲法兒的手段顯了顯“神通”,一下子竟打響了名頭,不但引來了鄉紳地主的追捧,還得到了國黨高官的青睐。
他當時不過一二十歲,年紀輕面皮嫩,為了顯老成,他刻意留了胡須,還對外宣稱自己年過五旬,是修煉有成才會保持童顏。
別看他年紀小,但他頭腦聰明能說會道,既能引經據典,又能憑空取物“人前顯聖”。得到了諸多信衆追捧,有了個“徐半仙”的名頭。
生于亂世,長于戰火,許是見慣生死離別。徐半仙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能夠吃香的喝辣的就很是滿足,但他沒萬萬想到,有一天,有人将他引薦給了國黨的大特務頭子——徐朋飛。
而這,也成為了他命運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