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春
第21章 第21春
樓望東挂了電話, 靠在浴室的抽風機下抽了最後一口煙,環視一周房間,沒有空餘的地板夠他伸展身量練個俯卧撐。
索性就在床上做。
這張床褥軟塌塌, 他雙掌陷在純白的被衾內, 在他擴開胸壓下時, 那片柔膩反來包裹住他。
床板不結實, 細細發出吱呀吱呀的摩擦聲, 做沒幾下就怕這床要報廢, 他翻身平躺着吐氣。
空氣裏的濁霧令他胸腔起伏,沒試過鍛煉一會就出汗的, 忽然渴得像中午吸着海水的日頭。
天花板壓得很低, 這裏昏昏不見太陽,他以為沒睡醒,茉莉那通電話是假的, 現在響的才是真的。
微信電話接通,昔渠那道嗓門響徹四方角落——
“東哥,這馬上就要五一了,咱們馬場得準備準備, 你那筆征收的錢除了花在馬身上, 能不能擴建一下游樂場館啊!”
樓望東拿了積蓄去補烏沙債務的缺口, 才保下他家那塊草皮不被法拍,賭性大了點,要是不被征收,草皮就留他手上,錢也沒了, 後來征收的紅頭文件下來,烏沙那塊草皮拿到的錢還了樓望東的債後還有點結餘, 他只收了自己那部分,餘下的給了烏沙媽媽。
也是真拿到了錢,樓望東才跟阿帖說事情如何告一段落,老太太上了年紀,脾氣也沒應激得那麽快,只說了番話:“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小姑娘走了,換你的錢來”。
人哪有兩頭都好,可命運也沒問他想要的是草皮征收的錢,還是一朵茉莉。
樓望東此時朝電話道:“馬養好就行,我不搞旅游項目。”
昔渠這幾天守馬場吃土灰吃出了火氣:“你賭烏沙那塊草皮會被征收的時候怎麽來的膽量?現在旅游旺季你倒是不上心了!哥,你但凡物質欲望多一點,咱們都已經吃香喝辣了!”
說到這,昔渠語氣頓了頓:“哥,你是不是被那個茉莉傷害了,你連那方面的欲望都沒了?”
樓望東從床上坐起身,沉落了聲:“在忙,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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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沙庭審那天我都看見了,她就坐書記員那個位置,她長那麽漂亮誰認不出來!案子審完了,她人不見了,呵。你物欲低,錢賺來都攢攢攢,就你有本事買那麽大塊草皮,有什麽用,你攢老婆本有什麽用,你老婆呢!”
樓望東掀了下眼皮,說:“跟我住一塊了。”
昔渠還沒來得及反應,通話已挂斷。
自窗邊望出去,香港的天純淨明麗,倒映着無邊的海水,又被海水映藍。
周茉就坐在飄窗邊,為了這扇風景,她可以接受狹小的麻雀屋。
而且,房子小有什麽不好,樓望東長那麽高大,一轉身就可以碰到他了。
“叮咚~”
門鈴被按響,周茉的心跳也被按得重重一響。
樓望東來到了她的門前。
門框也被他的身軀襯得狹窄低矮,尤其他手裏還拿着那束她昨晚給他的藍色繡球花,花進來的時候,好像在對他夾道歡迎,周茉微歪了下頭,說:“中午好,樓先生。”
她今天将辮子扭成一股斜編在一側,就垂在她左胸尖,脖頸上挂着昨晚他送她的項鏈,底下的吊墜埋進了白襯衫的衣領裏,那兒的紐扣解了兩枚,樓望東挪開視線,淡聲道:“花瓶我帶來了。”
周茉雙手背在身後,往邊上一側,小小的房子擠進來了攜花帶風的春天。
她目光往上輕輕偷看他,見他側眸看過來,又藏下,說:“家具不太全,需要布置,我又要上班,所以只好勞煩你了,不過作為回報,我已經說了,你可以住下。”
兩道手在身後絞着,緊張的心跳用力壓住,說出來的話像喉嚨裏有一團棉花,沒什麽氣勢的軟。
樓望東目光掃過這間房,臉色由淡轉沉,廚房在餐廳裏,餐廳在客廳裏,彈丸之地,他又看了眼卧室,推門就是床,定制的衣櫃連着床尾和吊頂,至于浴室,他走進去看,眉頭漸深地說:“這樣小的地方,你怎麽生活得好?”
“不小的!”
周茉說罷擠進浴室的淋浴間,跟他一并站着,還嘗試轉了下圈,肩膀就碰到了樓望東的胸膛,她下意識往後退,左肩卻讓道大掌扣住,周茉被他帶到面前,只隔着咫尺的距離,呼吸和吞咽聲在狹小的浴室裏起伏,他低聲道:“快撞到花灑了。”
周茉心跳鼓出了無數只蝴蝶在飛。
眼睛在浴室裏潮濕,嗫嚅道:“等我賺了錢,會換套更大的……”
“不要說以後,只看眼下。”
樓望東慣來不喜歡聽承諾,但周茉卻說:“可是這裏有窗,能看到一點維港,眼下也是好的,我不想你來了香港,印象都是陰濕的一面,我不想你讨厭這裏。”
她話落,面前壯碩的胸膛灼呼着熱氣,周茉感覺他扣着她左肩的大掌在猝然用力,卻只是用力,像克制着什麽,又無法前進一步,她就站在原地沒有動,微低着頭,疊在身前的手指緊緊絞合着。
樓望東的氣息在往下,海潮的浪也在漲着,男人對她說:“我這次來香港,是還你買馬的錢。”
周茉眼眶猛地溢起光,偏過頭去,沉默地不想聽。
他粗粝的大掌刮過她脖頸,擦起點點打火石般的星火,又在她下颚處懸停,只托着她的臉,像從前接吻那樣,他問:“你當初不也說喜歡我的馬?回來又不要了,你說會對他好,又抛棄他,所以我喜不喜歡香港,重要嗎?”
你當初不也說喜歡我的嗎?
周茉已聽不清樓望東說的是馬還是他。
她在焦急地搖頭,一顆心漲滿潮,把喉嚨裏的棉花浸濕了,哽咽發不出聲,她的臉頰喜歡他掌心的溫度,喜歡被他撫摸,喜歡被他摩擦,喜歡與他肌膚相貼,不想他走。
可他還說:“我只能在香港留七天,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周茉,所以我喜不喜歡這裏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裏太小了,茉莉花開不好。”
周茉從來不是主動的人,可是這一刻很想抱他,可她用什麽理由抱他,像一個死纏爛打的女人嗎?被戀愛沖昏頭腦而忘了矜持,明明對方已經很清醒理智地勸誡她了,可她還在固執己見。
樓望東的掌心裏滴下她的淚,周茉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用眼淚抗争:“開不好,那你就給她澆水,給她鋤土,給她雨露和太陽的照射……”
話未說完,周茉的嘴唇就被他含堵住。
他會在她哭的時候親吻她,臉頰或者唇瓣,只有這樣她才停止落淚。
樓望東哄人真沒技巧,揉得她那樣用力,舌頭在她牙齒間頂撞,周茉張了下唇叫,他的舌就進來了,那樣粗大的一根,洪水猛獸一般攪弄她的小小唇壁,周茉往後退的剎那,他掌心墊在她肩後避開了花灑,卻将她推進無處可逃的逼仄角落。
男人前一秒說着只是來香港還錢,下一秒就堵着她吻,周茉氣得胸口漲伏,可是閉上眼睛又像回到那晚的原始山林,風聲呼嘯,四周暗暗,唯有樓望東那團火熾燙着她,她就躲在他的蔭蔽下,沒有害怕。
如果不是她兜裏的手機震動出聲,她或許會被吻到窒息也願意讓他一直進行下去。
沉迷不悟的思緒被拉回現實時,周茉仰着脖頸在喘氣,而他将舌頭從她唇間帶出,昏暗中泛動縷縷晶瑩的津液。
周茉渾身像手機一般地顫震,不,那機械的震怎麽能和身體被打開一樣的震相似?
她的指尖去摸手機,樓望東的指腹在擦掉她唇邊的液。
是個鬧鐘。
周茉氣得臉漲紅,樓望東眼睫一垂:“你該去上班了。”
“我一點都不想去上班。”
她這句話帶了點被暴烈強吻後的嬌縱,但說出來自己卻先吓了跳,心髒撲騰撲騰地,感覺樓望東的眼神在漆黑裏凝視着她,周茉又解釋:“因為還要購置家具呢。”
“你剛才不是說要上班,所以麻煩我了麽?”
周茉臉頰撇到一旁,肩背抵到牆壁時,腰會輕輕往上拱,貼向他,完全是那場猛然炸開如火花的吻将她所有的力氣抽走,才說出這句不想上班的話,不然呢,難道想被他上嗎?
周茉吓得又是一抖,說:“所以……你答應了?”
答應被她麻煩,給她布置租房,接納她作為報酬住在這裏的建議?
此時男人骨節硬長的食指勾過她唇珠,帶走盈盈水光,對她落了句:“我不想讓你吃虧。”
跟他接吻了,如果什麽都得不到,那就太吃虧了。
窗外海潮拍起又拖下,反複打濕那塊柔軟的細沙。
周茉把包包裏的大門鑰匙分了一枚給樓望東,他接過後先送她去上班。
兩人一路沒有說話,等到了目的地,周茉才說:“你看,是不是很近?”
四月的太陽明媚高照,兩人走在杜鵑花盛開的陰涼牆根,還路過了一兩家門楣古樸的老店,櫥窗裏的貨物堆成了“品”字型,陽光一照,像一座小小的金色城堡。
而那套房子也不是一無是處,步行十多分鐘就到事務所了。
他雙手插兜站在光裏,說:“下班我來接你。”
剛才樓望東在出租屋裏說那種質問她的話,轉頭對她又親又啃又伸舌頭,周茉一點都不知道男人在想什麽,抿了下唇,說:“下班我們去跑馬地吧。”
男人被太陽照得幾乎透明的玻璃眼球微側着看向她,周茉再次被這雙眼睛打動,那裏沒有污濁沒有功利,太純淨又太深邃,她忽然明白為什麽他能住在那樣的旅館裏,其實樓望東并不覺得苦,在鄂溫克,他也從未帶她去享受過什麽,反而是在山林裏耐住寂寞地度過了一夜,如果他功利,耽于物欲,烏沙偷賣木材賺來的暴利,就足夠引他入局了。
“發什麽呆?”
忽然,男人低沉的嗓音喚了她一聲。
周茉猛地收回視線,說:“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不運鞑鞑過來嗎?今晚我們去馬會吃飯,我請客。”
她扔了話,也不管他答不答應就轉身進了寫字樓。
律師行業雖事務繁瑣,但在香港也有可闖的天地,周茉昨晚為了租房的事沒怎麽睡覺,但喝了杯咖啡又繼續打起精神工作。
前臺的愛麗絲過來給她送文件,說:“給你提個醒,Miss許的case很棘手,不差這個錢的都不要碰它。”
周茉看了眼回報率,眼睛有點發光。
面上朝愛麗絲點了點頭,說謝謝她的提醒,轉手給她送了條絲巾。
“咦?你戴的這條鏈好好看哇,在邊度買噶?”
周茉指尖一下摸到了那塊粉色的茉莉玉石,微微一笑道:“人家送的。”
“咩材質?”
“應該只是普通的玉石。”
“噢~”
愛麗絲見她把吊墜塞進衣領裏,随口給她傳授經驗:“玉石貴不是貴在那塊石頭透不透,稀不稀有,就好似鑽石,它是貴在那個硬度,你明不明?”
周茉聽得眼睛睜圓。
硬度?
硬度?
“愛麗絲啊,那個……那個文件,我自己會查資料的……如果還有咩問題再請教您。”
周茉趕緊打住她的話,她還要賺錢呢,她沒空聽這些東西,她也不想在工作的時間聯想到樓望東。
“你現在不就是不明咯。”
愛麗絲喝了口凍咖啡,繼續長氣道:“硬度夠才雕得出花,軟趴趴的搞得出咩花筍?就好似你那塊吊墜,貴就貴在雕功,它夠硬才雕得靓,當然啦,如果是送給你的人親手雕的,那就更金貴啦。”
周茉一怔,她還不知是不是樓望東雕的。
而且,就算不是他親手雕刻的茉莉花,她也喜歡。
指尖把領口的紐扣單手系上,臉頰有些熱地說:“原來如此,多謝愛麗絲賜教。”
“對了,你請假去簽的租房搞定佐未?”
周茉點了點頭,愛麗絲感覺要把她那杯咖啡在她這裏喝完,說:“現在環境不好,年輕人壓力大,好多都是同人家合租,你要注意點人身安全,如果是同男朋友一起住呢,那就沒事。”
周茉那顆心随着吊墜一起跳動,她抿了下唇,輕“嗯”了聲。
愛麗絲那雙八卦的眼神又在瞄她,做前臺的,實際上沒有很忙,手肘搭在她桌上的文件說:“多交點人脈對工作有幫助,你看比你早來的那些同事,應酬八面玲珑,男朋友都可以給她介紹生意。”
周茉微微一怔,愛麗絲的意思太明顯,談戀愛也要奔工作效益。
她手裏的筆尖在紙上劃過,墨痕有些重了,紙張微微劃開了口,她于樓望東而言一點價值都沒有,反而是她,利用他去執法。
讓他跑來這麽遠的香港,住在那麽小的籠子屋裏,可是看到她租的公寓房卻說太小了,她不能住。
周茉輕眨了下眼睛,沒有擡頭,像是對愛麗絲說,又像在跟自己講:“他們那兒的人太純情了,我怕我配不上。”
烏沙是,豔紅是,在寂寞的阿爾山裏一起度過冬季的留克夫婦也是。
彩霞壓着海岸線的盡頭延伸至這座城市的天頂,又被鋼筋水泥向上插進,無法像在草原上那樣看到萬丈星空。
周茉腳步匆匆下樓時,樓望東正倚在門柱邊等她,就是專注地等着,沒有玩手機,而是微側着頭看樓外的天。
“對不起,我忽然來了個急電,讓你等很久了。”
她愧疚地跟他解釋,樓望東此時站直身,疊進了星幕的瞳仁看向她:“有什麽好說對不起,我需要你這麽客氣嗎?”
周茉眨了下眼睫,天邊一下就暗了,伸手去扯他衣袖,他今天穿的是牛仔夾克,已經有許多人路過看他了,她把他塞進計程車裏,說:“下次不要來接我,我們家裏見。”
樓望東雙手揣着外套兜,那身桀骜氣質在車裏張牙舞爪:“那也別拉我,免得被你的熟人看見。”
周茉一聽就知道他真的生氣了,他的手還揣在兜裏,周茉拉了下,他不伸出來,這車裏還有司機在呢,她也不好說哄人的話,更不能吵架,于是只好把手伸進他的外套兜裏,找他的掌心貼上了。
她這輩子做這種主動的事,真是要了她的命。
車窗被打下,港島環線的風吹進小小的車廂,也鼓脹進周茉的心腔,男人的手在口袋裏摸索着她的手心,見她要縮,一下鑽進她的指縫間扣住。
十指連心,周茉的左手被他抓住,猶如一顆心髒被他掐緊,憋得臉紅了。
海邊的風在她耳邊回旋地吹,而她在心裏叫。
到了跑馬地,華燈初上,門前早已等滿了人。
周茉的手仍被他牽着,她小聲說:“往,往那邊走……”
一到門口,便有事務助理在那裏等着,遠遠朝她喊了聲:“周小姐!”
是個男人。
樓望東牽着周茉往身邊帶了帶,他們還握了手,周茉轉而朝樓望東介紹:“這是馬場的事務助理,一會帶我們去參觀馬匹的後勤環境。”
那人也朝樓望東握手,他垂了下眼眸,淡聲說:“你好。”
事務助理見他說的是普通話,于是就努力切換成港普,邊走邊寒暄:“今天周三,周小姐又帶朋友來看賽馬了。”
這時樓望東看向周茉:“你常帶人來?”
周茉說:“哪有,上次是和表姐去挑鞑鞑的場地。”
事務助理笑說:“還有周小姐的媽媽,她是我們馬會的會員,現在這個會員很不好加入了,年費在百萬起步。”
周茉忙打住事務助理的話:“我們想先去吃飯,一會再找您看場地。”
事務助理應言引他們進VIP用餐區,在這裏能看到整個賽馬跑道,周茉讓樓望東在觀景臺看着,她去拿吃的。
等托盤端進來時,男人正雙手撐在圍欄邊專注地看着戰場上那些抖擻的賽馬。
周茉不好打擾他,但又要提醒他該吃飯了,于是拿了杯飲料站在他旁邊喝着,輕聲問:“你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東西?”
樓望東這時目光微偏,落在她手裏這杯剛喝過的飲料上:“這是什麽?”
周茉舉了舉杯:“這叫鴛鴦,就是把奶茶和咖啡攪合在一起,用鴛鴦形容這是一對契合的伴侶~”
樓望東順手接過玻璃杯,周茉愣了下,剛想說這杯她喝過了,就聽他認真問:“奶、茶、咖啡,三樣,怎麽叫一對?”
周茉無奈看他:“你別挑戰香港文化。”
她剛要接過玻璃杯,就見樓望東送到唇邊飲了口,周茉心跳一窒,男人寬大的舌頭劃過唇間的殘沫,眼尾帶着淺淺如星的谑笑,側眸落向她:“一起喝一杯的,才叫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