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春
第23章 第23春
鐘表無聲地劃過每一個刻度, 周茉在樓望東這句話裏止住了哭泣,她才發現自己躺在這張沙發上,心跳就像在時間裏轉動堅定的指針, 以一種不會回頭的果敢朝前走着, 讓過去留在過去, 只需把握今夜。
她的臉被他的氣浪暈紅, 雙手抓得他的衣襟更緊, 小聲說:“現在, 草原上的野百合也開了……”
樓望東擡手挑了下她的下巴,讓她擡頭看向自己, 就在周茉目光朝他落去時, 男人猛地扶着她的腰跨坐至他腿上。
她那點回避又害羞的言語在他這裏沒有一點用處,他喜歡直接。
男人雙手交叉抓過他的白衫衣角,往上一掀便露了道精壯胸膛, 黑夜裏嗓音暗啞:“既然你提野百合,我就當你不拒絕了。”
周茉吓得聲帶顫顫:“你……”
夜裏也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山巒在起伏,堅硬的石頭在河床上高壘起。
春光莅臨, 冰川解凍, 周茉也被這條汛河沖湧, 迷失在它的驚濤駭浪裏。
男人坐起身吻她,單掌捧住她的臉頰,周茉猝不及防聽見自己的吞咽聲,那裏有眼淚,或許還有他的津液。
他的肩膀就這樣被她真真切切抱着, 等了一個冬季,她終于看見那套沖鋒衣下的肌肉走向, 觸摸到沒有隔擋的麥浪。
風潇潇地在耳邊回旋,周茉不太會接吻,不小心用牙齒磕到了他的嘴唇,吓得她說了聲:“不好意思……”
樓望東氣息一窒,那黑壓壓的瞳仁就睨着她,周茉渾身輕輕地抖着,将自己的嘴唇張開些給他。
男人在夜裏勾了下唇。
但這次伸進去的不是舌頭,是他的食指。
風卷般刮過她的唇壁,挑逗她的舌尖,但又不深入,只是對她說:“小呆舌,不會自己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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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茉在他這句話裏抓了下男人的胸膛。
悶“嘶”了聲,作案的手腕被他鉗住了。
她薄薄的意識恍惚想起,自己也曾這樣坐在他的懷裏,當時他不肯松開她的手,她便只好手腳并用地抗争,但這種事若是換一個對象,她不會這樣做。
可這個人是樓望東,她就敢了,還冠冕堂皇地以交朋友的姿态為掩飾,追他,找他,糾纏他。
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她在主動。
所以烏沙起訴她徇私,她一點都沒有生氣。
她只是此刻忽然在想,如果不是她因為自己的心動而沒有克制行為,又怎麽會讓他從這麽遠的地方跑來香港……
又怎麽會讓他說出那句:你當初不也是喜歡我的嗎?
她留不下來,又要喜歡。
樓望東的食指抽了出來,捧住她的臉吻了下眼睛,嗓音轉着低沉的耐心:“好了,茉莉不呆,舌頭靈得很,比我檢查的所有馬都牙口好。”
周茉膝蓋磨在黑色的真皮沙發上,那裏很軟,讓她陷進去的時候,也坐下去。
她濕着眼睫說:“你也不要吃虧……樓望東……我也可以做你的馬。”
被你騎着,想要去哪兒就去哪兒,不要白白犧牲又什麽也得不到,不要被她的喜歡迷惑,最後沒有結果又受傷。
男人單掌托住她的腰,另一道前臂墊着讓她坐上去,窄腰一挺,将她像樹袋熊一樣從沙發抱起。
周茉的身體懸空,心跳也懸空,落不到實處的腳尖蜷緊,晃了晃,這時他說了句:“親也止不住哭,抱着你走可以嗎?”
半夜鬧覺的小孩總是要大人抱着走一走,掌心撫背才能哄睡,小侄女出世時,大家都說要這樣哄她,周茉覺得好奇怪,為什麽抱着走一走就能不哭了,如今她也不明白小孩是如何感受,只知這種擁抱就像在說:別怕,我去哪兒都不會扔下你。
眼淚層疊疊地滑落,滾在唇角邊,濡濕了他脖頸,周茉身上的小馬甲也掉了半個肩,鎖骨和他堅硬的鎖骨契合在一起,她說:“樓下左拐有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你見過嗎?”
樓望東撫着她後背的大掌微頓,夜闌人靜,墨藍的天照在窗簾,周茉臉頰貼着他的耳廓,不知是她的臉熱了,還是他的耳朵紅了。再後面的話,她或許這輩子也就只說一次了——
“我等你回來。”
一個女孩子,竟然半夜叫一個男人去買安全套。
周茉被樓望東放到床上,四周漆黑,她垂着眼睫便看不到他的眼神,看不到自己羞恥的袒露,但卻看到他如大地起伏的胸膛,看到被她淺淺抓過的紅痕,好像留在獵物身上的爪印,證明他是她的。
這一刻,周茉竟有一種狩獵的快感。
他将被子蓋到她身上時,他的胸膛也遮天蔽日地蓋上來,周茉的臉被他的陰影所籠罩,就像她在花卉市場挑到了一棵足夠高大的林木,此後,她不再去那兒挑可靠的大樹了,她只要他的蔭庇。
門外的樓道亮着一盞昏色的廊燈。
地磚一格一格砌向電梯口,通向一道門。
樓望東按了向下鍵,唇邊纏繞着她的香與淚,他舌頭滑過腮幫子,朝唇間舔了舔,他想舔的還有更多,他深知這種沖動是身體的索求,是他二十多年來終于等到的彗星撞地球,是理智被完全壓制的「愛」。
就在他拿出手機要支付時,連着一起帶出的還有香港警察随時會查證的留港小票。
十二點已過,他還剩三天。
整條街道除了這家便利店亮着光,還有旁邊的一間牛雜魚蛋店。
樓望東放回安全套,買了包萬寶路,靠在樓巷間的陰暗面抽煙。
周茉不喜歡煙味,他抽完還要再散一散霧,或許這家魚蛋店的煙火氣能掩蓋掉尼古丁。
那牛雜魚蛋車上一格一格地咕嘟着水泡,底下的火并不大,但勝在長久地溫着裏面的食材,若是火烈了,一下就燒幹,結果便是留下一筐焦黑和白費的心血。
樓望東仰頭抽了口香煙,又悠長地吐了一道迷霧,黑沉沉的長街裏,攤主守着鍋,而鍋上打亮了一盞明黃的燈,他就像守着那扇光一樣,滿懷希望。
樓望東點了點手裏的煙蒂,最後抽盡一口,舌頭裏的香氣也被抽幹了。
他走過去買了一份魚蛋。
一碗裏都是飽滿的金色,他接過來的時候,也像接住了一柸光。
窗邊的光斜斜切過海面,穿過樓宇的縫隙,終于漫延到床罩上。
維港上空的天像結了一層果凍似的藍,不冷,但就是凝固了一樣的深,周茉在房間外飄進奶茶味時醒來。
樓望東在廚房裏做早餐,矮茶幾升成了餐桌,上面放了碗熱騰騰的面。
周茉進浴室,再出來已經換了職業裝。
拿了包徑直往大門出去,突然間胳膊讓道大掌鉗住,她輕飄飄地被他拽到餐桌前。
周茉眼睛用力地瞪他,裏面有惱羞成怒,有她生平第一次想要交付卻遭遇爽約的無地自容。
而男人氣定神閑地攥着她的胳膊,将她按到椅子上,居高臨下道:“吃了再走。”
周茉就雙手垂到腿上,頭撇到一邊不理他。
從前樓望東跟她相處更多時候夾雜着公事,後來遠地重逢,她高興的情緒掩蓋了脾氣,現在不順心了,那小刺草從化雪的地裏冒了出來。
他把奶茶放到她面前:“你們愛喝甜,我放的糖。”
周茉就是不看他,誰能冷靜面對一個在她鼓起勇氣邀請而他卻不做的男人。
她越想越氣,就是要氣給他看,拿起包又要走,這次樓望東拉住她手腕,一下就把她壓到大腿上。
“今天不想上班?”
他嗓音一低,手裏的勺子送到她唇邊,周茉嘴巴就憋了下去:“別弄髒了我的西裝。”
樓望東這時低眸望去,西裝裙從膝蓋捋到了大腿上,露出一層薄薄的黑色絲襪,在黑色的風衣外套下半遮半掩,就貼在他大腿上。
男人把勺子放回碗裏,雙手扶住她腰,就這般讓她背貼住他胸膛坐着,落聲:“吃。”
“樓望東,我為什麽要聽你的,你現在是我什麽人!”
昨晚的眼淚被太陽曬幹,她便從溫順的幼獸變成了一只情緒熱燥的小兔子。
他手臂環住的細腰軟軟地貼在他腰腹上,氣息沉沉落在她耳邊:“我是你什麽人?沒名沒分,我怎麽進你那道「小門」?”
周茉身子的輕顫,在她坐于懷裏時愈加明顯地被他感受。
她這次自顧自低頭喝起了奶茶,他煮的味道和香港的完全不同,濃烈,甜也不甜,在她喉間輾轉出了苦澀。
茶葉太多了。
牛肉醬拌面也很……很好吃,她将嘴巴塞得滿滿的,不知道怎麽回答他這個問題。
他生在離港千裏之外的草原,她也想把他帶給父母見一見,可是要怎麽開口,她才因為搬出來住跟家裏吵了一架,如今他們若是知道樓望東,必定認為自己是為了他與家裏作對,更不滿意他。
可是她搬出來住根本原因是自己的意願,樓望東是那個導火線,但不明就裏的人,只會認為她過于蠢笨和不知危險。
她從前太懂男人的危險了,對他們避之如蛇蠍,可偏偏就是對樓望東沒有躲……
可他的體格,又是最危險的那一個。
“我……我吃好了……”
周茉從他的腿上下來。
樓望東抽了紙巾給她擦嘴唇,她站定時那雙細腿就從風衣下露出,于是他單手将她薄外套的紐扣都系上,這才說:“我送你上班。”
總共就剩那麽點時間,吵架也得送。
周茉咽了下氣:“今晚,我帶你去見我表哥。”
樓望東給她捋頭發的動作微頓。
其實她剛才在浴室裏看到樓望東放在化妝臺上的發繩時,已經不太能頂得住了。
那是她送他的發帶,當初他用來捆麻袋,如今倒是系在了頭上。
嘴唇嗫嚅着說:“我家裏人知道我在哪裏上班,我不想讓他們這樣遇見你……”
她昨晚也沒睡好,把生平所學都用來處理這段關系的問題裏。
她是從家裏搬出來的,父母若是要見她,就會來律所,晚上不知道幾點下班,可能會錯過,但早上的上班時間是固定的。
萬一撞見又是一層誤會,尤其周茉從小到大,做什麽壞事都瞞不過長輩目光。
越心虛越來什麽。
而且愛麗絲尤其八卦,她知道了,同事就知道了,家裏的關系和工作千絲萬縷,很快就捅破天了。
她不想淌這個險,只好循序漸進,畢竟表哥是男人,總能知道男人想什麽吧。
而且,路上太多人看樓望東了,她說:“你……你出門戴個口罩吧,萬一水土不服,注意防護。”
樓望東輕嗤了聲,将她鬓邊碎發挽在耳後,說:“多謝關心了,但我跟你接觸最多,你是不是也要做好防護,別把外套脫下。”
周茉抿了下唇,聽他的話沒去解風衣扣,但他卻沒有聽她的話,而是跟着她出門了,她走在前面,他就離三四米綴在後面。
周茉真是受不了了,為什麽一個男人晚上不來真的,白天又在那裏恨不得弄死她!
他怕不是不行吧!
可是……可是昨晚她就是有坐到,他穿的是亞麻的休閑褲,很貼膚,能鼓那麽大個包的,只能是他那匹馬呀。
周茉不想讓自己沉緬在昨晚的事,可又想起來他說“沒名沒分,怎麽進門”。
她就立馬說要帶他見家長了。
會不會顯得她是在心急想跟他困覺?
周茉回到辦公室,擡手扶額。
這時愛麗絲問她怎麽了。
她說有點想睡。
愛麗絲眼神意味深長:“昨晚還沒睡夠?”
周茉一下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了,糟糕,她怎麽會想到對方在想歪了,還連忙解釋:“昨晚收拾出租屋呢。”
愛麗絲笑了笑:“最近不要接離婚官司了。”
可是離婚官司回報也高,周茉想賺錢,想換大房子。
這樣樓望東就不用睡在那個沙發上了。
周茉的表哥周程之,在香港經營連鎖餐廳,這頓晚飯卻定在他家,他聽說周茉要帶朋友一起,立馬問了性別,得知是男人,就說要親自下廚。
周茉有些踟蹰,反倒表嫂在電話裏對她說:“在家才放得開,放得開才能套話呢,你哥能瞞住你爸媽,但男人瞞不住他。”
周茉結巴道:“不是要你們考察他的……”
表嫂:“是不是男朋友?”
周茉沒吭聲,但也沒否定,有種聽長輩意見的餘地,表嫂的語氣就擺正姿态了:“你小侄女在,不怕氣氛拘謹,就看他表現了。”
小侄女最近「被熱衷」背唐詩宋詞,周茉訂了一箱水果和樓望東上樓時,是她踮着腳尖開門的,另一只手還拿着繪本。
表哥在廚房裏忙碌,表嫂在茶桌前沏茶,嘴上也沒有停,而是讓女兒給周茉和新來的——
表嫂在向女兒介紹到樓望東時,語氣頓了頓,周茉輕瞟了樓望東一眼,叫哥哥吧,小侄女叫她的是姑姑,叫他叔叔吧,樓望東之前在留克家被小女孩叫叔叔,表情不太高興。
反倒是樓望東自己打破了僵局:“我叫樓望東。”
小侄女順理成章地喊了起來:“樓望東,你喜歡我姑姑嗎?”
這下,廚房裏的抽煙機都關了,四周寂靜了下來,周茉面上的微笑伴随着瞪大的眼睛看向侄女。
這就是表嫂說的:有你侄女在,不怕冷場。
表嫂也被自己女兒吓到了,趕緊忙活沏茶,尴尬又匆忙地笑着,剛要開口,幸好女兒接上話了——
“你喜歡她的話,我就給你背我姑姑也喜歡的詩,因為,你喜歡她,她喜歡的,你也喜歡~”
樓望東坐在茶桌前,微微一笑:“背吧,我喜歡。”
周茉那顆心就像沸騰的開水,一股腦兒被沖進茶杯裏,打着旋兒,冒着泡兒,就是降不下溫,反而被那又硬又直的茶葉梗染了色,散着一種道不清的味。
清脆的童言稚語響起:“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我心悄悄。”
小侄女背到後面,周茉臉上的笑僵住,樓望東瞳眼漸漸變深,聽着小女孩說:“這是姑姑從草原回來後,讓我在她面前背了好多遍的詩,我還記得呢,棒不棒,可以吃一根棒棒糖嗎?”
周茉雙手緊緊握着,樓望東單手摸索着那枚茶杯,這時表嫂不動聲色,等着樓望東回答小孩子難纏的問題,他說——
“我的棒棒糖落在草原上了,是等我回去拿給你,還是你給我一起去?”
周茉心腔在他這句話裏鼓動,小侄女果然在思索了,然後說:“我想跟你去。”
樓望東這時狹長的眼眸看向周茉,是那樣暗藏隐光:“姑姑願意帶你去嗎?”
周茉輕咽了口氣,就聽到小侄女來推了推她的胳膊,這一推就将她往樓望東身上輕輕地偏。
倒是表嫂明眼人,邊倒茶邊開聲道:“乖囡,你想,他是從草原過來的,那在香港就只能逗留七天,好快就會回去拿糖果了。”
這句話讓周茉心弦一顫。
此刻對表嫂說:“我去哪裏都方便,草原上的奶糖很好吃,而且好多特産都不能帶回來,非得在當地才能嘗到最好的風味,我很喜歡那裏。”
這時表哥從廚房裏出來,多嘴說:“開飯了,望東,過來坐,不知道這些菜色合不合你的口味,不過你也就吃這麽一兩頓了,嘗嘗鮮吧。”
周茉眼眶一下就酸了,瞪表哥讓他閉嘴。
這時表嫂雙手輕扶了下她的肩膀,輕輕嘆了聲:“你這幾天跟家裏吵架,非要搬出來住,都多久沒喝到湯了,快坐下來喝多碗。”
他們都是用國語溝通,或許是因為樓望東在這裏,又或許是故意說給他聽——周茉是在樓望東來了之後,才跟家裏鬧脾氣搬出來住的。
所以,如果他昨晚要了她,就是讓她落了個跟家裏鬧翻出來,與他私相授受的罪名。
他算什麽,一個偷花的人。
這段感情算什麽,茉莉的父母又該如何看他,認為他拽了茉莉入泥潭,讓她違背父母的時候,又侵占了她。
樓望東落在餐桌下的手緊緊握拳,這時表哥笑笑地問了句:“望東,你什麽時候回去,我們給你買些特産。”
他說:“我今天已申請了馬會的騎師工作,等簽證下來,可長期留港。”
周茉一顆被漿糊搗亂的心,此刻忽然滾沸黏稠,驀地擡眸看向他:“你……”
樓望東在桌下握緊她的手,面色平和道:“我雖然在草原上只有一個馬場,也就拿了幾個國際大賽的金獎,但一些虛名并不能作為保障,所以我對茉莉一直是發乎情,止乎禮,往後在香港落腳,屆時一定請侄女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