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春

第24章 第24春

樓望東從來都讨厭打包票的事, 比如周茉說過“等忙完就去額爾古納”,可她法援結束便回了香港。

但這次,他竟在周茉與她的親人面前說了“以後”, 這是一種承諾, 而為了實現說出口的話, 哪怕意外重疊, 可能要付出許多倍的努力也要去應驗, 且已不能像以前那樣, 因為沒訴諸于口讓人聽見,所以沒做到也沒關系。

昔渠說得對, 他其實是個物欲并不重的人, 也沒給過任何人保證,活得散漫,沒有強烈的人生目标。

鄂溫克人逐水而居, 順應山林,就像祖祖輩輩都傳下來的依托一樣,他沒想過改變什麽,而是守護着什麽。

當草原被征收後, 他的守護也結束了, 他甚至沒有感受到任何失落與悵惘, 他認為這是種随遇而安的心态,可如今似乎知道,這是因為他已有了新的守護土地,遠在天涯海角,而上面種了茉莉。

飯桌前, 茉莉的表哥給樓望東舀了一勺佛跳牆,面色平和地對他道:“我去過一次草原, 景色壯觀得讓人震撼,沒想到那裏的人,也與世俗不同。”

周茉被樓望東那道大掌握住的右手反握了下他,好像這是他們迄今為止最親密的行為了,接吻是性的沖動,而握手是想要牽着走進她的世界裏來。

難怪說十指連心,周茉好像感受到了一絲心意相通。

這種一點點被滋養的身體會變得更活潑,此刻她往餐桌旁的窗外望去,就連月亮,她都覺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圓。

吃過飯準備回家,表哥表嫂在準備回禮,送的自然都是些補品,而表嫂卻忽然感慨說了句:“真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麽快,上次茉莉來這裏吃飯還是去內蒙的前幾天,臨行前我給她送了副手铐防身。”

說到這,表嫂擡頭對突然愣住的周茉說:“應該沒用上吧?”

周茉是作為律師考到了呼倫貝爾的法援資格,并非體制內的法院人員,在執法時也不需要抓人,而且每次出勤都有三人以上,包括法警,她跟家裏人說很安全,那副手铐也一直沒有派上防狼用場。

倒是遇到樓望東那天特別巧合,彼時天色擦黑,他們已決定撤離,蹲守在不遠處的法警離開後,周茉原本也要走,是烏沙媽媽想留她吃飯,如果不是法援快要結束,她也不會忽然眷戀這種廣袤又親切的感情,然後,就拷了一頭狼。

後來樓望東鉗制她的手腕時,周茉深度懷疑他是在報複,可他力氣這麽大,怎麽會那天沒避開。

此刻周茉嘴唇嗫嚅道:“表嫂,那兒的人民風淳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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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嫂輕“啧”了聲,眼神往樓望東瞟了眼,意有所指地對她說:“看來防狼神器也沒用,到底沒防住。”

回去的路上,樓望東牽着她的手,周茉心思有些雀躍,覺得花也開得熱烈,剛要擡手指給他看,就看到男人沉着一副臉,問她:“你為了我離家出走?”

周茉腳下踩着一片花影,呆愣愣地看他:“誰為了你了,而且我也沒離家出走,我剛才不是還帶你回哥哥家吃飯了嗎!”

樓望東說話直接得過分,周茉解釋得有些緊張,以致于話密:“而且我家離公司太遠,每天都要早起,我現在住在附近,步行十幾分鐘,時間就是金錢,租房難道不值得嗎?況且我都那麽大了,也該獨立出來生活了吧!”

男人那雙眼睛像墨藍的天,被海水倒映出深淵的吸附感,就那樣沉靜地壓眉看她:“我是說,別人都這麽認為。”

他在陳述現實,因為沒人見過周茉在他到來之前搬出去過,表哥表嫂誤會的時候她也已經解釋過,如今他又提起,周茉惱道:“別人怎麽想的,你不是不感興趣不會聽嗎!”

“但他們影響你聲譽。”

男人沉斷的語氣令周茉心頭一縮,頭頂的花枝一顫一顫地晃着眼前的光影,他牽着她的手攏得緊了又緊,面上是一副提審她的姿态,可話底下又像在無限次接吻,以表愛意。

周茉就在他這道想收拾她的眼神裏,輕輕撇過頭去,不想聽教:“你不是說了嗎,我們之間清白的……”

“發乎情,止乎禮”,周茉那一刻在想,一生中能聽見一個男人說出這種話,就再也無法把其他男人放在眼裏,可是說出這種話也很簡單,如果不是他前一晚确實做到了,如果不是她也喜歡他,那她管這個男人說什麽呢。

一顆心都交由他撥弄了,他還說:“我跟你之間,清白不了。”

最難熬的黑夜才剛剛降臨,她站在花樹下,輪廓被昏暗暈得沒有邊界,需要伸手去捧才能從水中撈出這輪明月。

樓望東握着她的手背上凸起了青筋,而周茉眼睛眨得像蝴蝶那對翅膀,說:“冰激淋第二根半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我還沒跟男生享受過這種優惠……”

男人氣息很沉,周茉覺得他剛才在表哥表嫂家受了委屈了,就請他吃根冰激淋降降火吧,可他卻說:“吃了我的冰激淋,就要回家去。”

周茉“嗯嗯”兩聲,腳步輕盈地牽着他往甜品站過去,彎下身* 朝光明的櫥窗洞裏比了個“耶”。

最終得到了兩枚甜筒。

她将其中一枚遞給他,甜筒在他寬大的手掌裏顯得過于可愛,連同樓望東也變得可愛了起來。

樓望東看着周茉将手裏的甜筒送到唇邊,幾乎擋住了她半張臉,伸出的舌尖又挑又舔,比跟他接吻時靈活多了。

她這時勾了下唇角的冰激淋,仰頭道:“你怎麽不吃啊?”

“一會吃你嘴裏的就行。”

周茉舌尖冰絲絲的,臉頰滾燙地熱。

他們要等吃完冰激淋才能上計程車,周茉的腳步就挪到一條樓縫裏,心跳也在狹窄的樓縫間鼓脹,又被壓抑,緊逼,男人氣息迫了上來,含住她的嘴唇。

周茉不敢發出聲音,後背緊貼着牆,風聲吹不入密集的樓宇,只有他湧進來的強烈呼吸聲,他吻得像馬兒啃草時的樣子,一上一下地頂她的雙瓣。

粗粝舌頭撬了進來,周茉唇壁裏的涼意令他沉吐了道氣,他似乎很喜歡這樣,她的唇越涼,他就嘬水一樣嘬得快,他太熱了,周茉單手抵着他的胸膛,眼角細微顫動的餘光裏,看到他手中的冰激淋正在他熱度裏化開。

乳白的液體糾纏着他骨節長硬的手指,潮濕之間,周茉顫出了一道聲線,下一秒便驚慌地偏過頭去,在樓望東凝視的沉眸中,捂住了唇。

只露出一雙迷茫又濕漉漉的眼睛看他。

男人也知道要克制,他們就這樣彼此對望着,周茉低着頭要吃一口冰激淋冷靜,卻因為太黑,唇角沾到了半化的冰乳,樓望東一手提着禮物,只能用握着冰激淋的那道手背去擦她的唇。

她便在他碰來的瞬間,伸出舌尖舔了下他的手指。

無處不在的,白色的奶液。

樓望東眼神漆暗如淵,看着她像個小雛鳥一般,用自己并不尖銳的小喙輕輕地啄着他的手心。

就在風聲透不進來的陰暗巷縫裏,兩旁高大的樓宇将他們逼向彼此,影子越重,就能将他們壓得多緊,可周茉又知這裏并不是在家,所以不可以出聲,然而心跳早已在震耳欲聾,她像個小偷,只敢借夜色預支和他的隐悅。

于是舔着舔着,眼睛便濕了。

樓望東用手背擦她的唇角,俯身想要吻她時,似乎想到她剛才無法控制的輕顫嬌聲,堪堪在她唇上懸停,她的水眸又像月亮倒影在水波時地泛。

最後,他用手帕紙替她擦幹淨嘴唇,低聲問她:“以後還想這樣吃嗎?”

周茉沒說話,但他的手背感覺到她臉頰的燙,眼梢粉霞,他以為夜色未深,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他牽着她的手上計程車,朝司機報了她上次回家的地址。

周茉泛滿水的腦子一晃,猛地睜圓眼睛看他。

她剛才以為,他說的回家是回去那套出租屋。

車窗外的天一下暗墨,香港上空的星沒有草原的多,連月亮也模糊了,在她的視線裏霧出毛邊。

等車身停泊,周茉推門便走了出去,原以為自己走得很快,誰知樓望東三兩下便上前攏住了她的胳膊,将手中的禮盒繩子圈到她指尖,說:“跟家裏人講,你昨晚只是單獨過了一夜。”

周茉眼眶一下就酸了,又氣又難過:“我搬出來住是因為父母的管控,我想要自由,跟你無關,你裝什麽聖人?”

話一落,自己先怔住了,下一秒喉嚨裏堵滿了涼冷的冰激淋,咽也咽不下去,她看到樓望東的目光裏頃刻染起一層濃霜,淩厲的下颚線緊繃着,似在隐忍什麽,站在風裏對她沉聲:“我比你年長,我不能只顧和你歡愉,忘了你還是家裏的女兒,你要自由,那就等我回鄂溫克之後再要,你看,我說回去就回去了,你呢,你還要在這裏生活,你有親人朋友,他們會怎麽看你?如果……”

他話到後面,晚風在腳邊打起了旋,迷住了周茉看他的視線,吹得她搖搖晃晃,朝他懷裏撲進去時,他低頭摟緊了她,說:“我還要坐飛機回去處理事務,你知道萬裏高空的颠簸和意外,我能保證什麽?”

周茉埋在他胸膛裏哭,簽證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來,他還要回草原,他也有自己的家鄉,她怎麽能要求對方一定留在香港?

于是語氣半咽半喘地說:“我……我說從家裏搬出來住和你無關,是不想你有心理負擔,可我這麽說,你又以為我心裏沒有你……那我說搬出來住是為了你,你又要把我趕回家去,否則他們就會以為我是個不知檢點的女孩。”

周茉面前有一頂皇冠,上面寫着女子的貞德,她戴上就得回家無法和他在一起,摘下來又怕他不喜歡她了。

她該怎麽辦才好,他只有兩天就要離港了,她不想哭,可是她的心早已不歸她掌控。

寬闊的手掌撫了撫她的頭發,一路順到後背去,他說:“想要吃今晚的冰激淋,就要回家去,否則,我往後登門拜訪,怎麽面對你的父母?他們又怎麽看一個拐跑了他們女兒的男人?”

這是樓望東今晚做的第二個承諾,他此前的人生中,也就只做過一個承諾,就是答應爺爺守着草原。

他将她緊緊環抱進懷裏,其實今日不知明日事,他太铤而走險。

周茉卻在這時候抓着他的衣襟輕吟啜泣:“你不喜歡保證以後的事,今天怎麽說出來了呢?你甚至沒跟我說今天會去跑馬地,我就知道你想定下來再同我講……我是不是不應該帶你去見表哥呢?可是……你又說無名無分……”

“不去的話,我怎麽聽到那首詩?”

樓望東話到這裏停止,他感受着周茉柔軟的胸口貼着他震顫,呼吸,喘氣。偏偏是在什麽都沒定下來的時候,知道她很想他。

周茉抿了下唇,小聲道:“其實,沒有很大的意思,就是覺得好聽呢……”

她的指尖緊緊抓着樓望東的衣衫,大約就是這一句話,讓他意識到無法名正言順,她就只能這樣藏掖着,又因為吐露一點心思而掉眼淚。

一對心被距離拉得很遠,若是過不去,又要在河岸對面不停地顫動對方,只會讓小姑娘倍加痛苦。

于是他只淡淡“嗯”了聲,說:“從前見你發了前兩句,我也沒有去查下文,倒是今天才聽完了。”

周茉被他松開,手裏提着的禮物往下墜落,一顆心也在往下墜,男人卻能平靜地說:“明天送你去上班。”

就在他轉身走時,周茉忽然拉住他的衣角,因為生怕每一次分別就失去和他的聯系,所以要鼓起勇氣問他:“那我們算是……異地的男女朋友嗎?”

他也一直沒有給這個承諾,但周茉也不需要他給,她只需要他點一下頭就好了。

然而男人站在沒有盡頭的黑夜裏,眉眼斂了斂,有來自路燈細小的光塵圍繞着他:“周茉,我已經二十九了,不玩這些随時會散的感情。”

他撫着她的腦袋,巨大的暗影籠罩下來,附耳對她說:“晚安,茉莉小姐。”

周茉小時候總做一些夢,希望難過的時候能有人來安慰她,打救她,但都沒有,于是她學會自己去抗争,可現在世界又将她拽入這個夢裏,他出現時,光都是金色的神祇,不求她承諾貢獻出自己,只希望她出入平安。

周茉走進律所大門時,看到樓望東站在對面街道。

熱鬧的中環忽然變得寂靜,世界裏只有他的身影。

周茉昨晚在表姐那裏過了一夜,表姐跟父母說了,周茉沒有撒謊,自然地,長輩們也會認為周茉一直在表姐那兒住着。

樓望東把一切都考量得很好,只是沒考慮自己辛不辛苦。

周茉趁中午飯點去了趟跑馬地,她在那裏有相熟的事務助理,一來就帶她去看樓望東,對她說:“我們這兒的騎師收入高,但是早上四五點就要準備訓練了。你講的那位樓先生真是犀利,昨天來了一會,我們就都知道他了。”

從別人口中聽到樓望東的名字,周茉還是會臉紅心跳。

此時事務助理領着她穿過通道,周茉逆着光一擡眼,就看見一匹高壯的賽馬上坐着的男人。

四月中旬的香港,日頭曬着大地,馬上就要迎來五月,他身上穿了件黑衫,胳膊肌肉自袖口贲張,周茉站在門廊下,看着馬場上英姿勃發的男人,他的勁腰自馬背挺起,長直有力的雙腿踩着馬镫,前驅上身,幾乎沒有坐在馬鞍上,她不知道他訓練了多久,後背已經汗濕了。

她問事務助理:“我聽說他在申請工作簽證?”

“現在香港引進人才的渠道很多,更何況他這樣的馴馬高手,又有林伯明的引薦,看簽證流程的快慢,幾個月就能下來了。”

周茉不敢問到底要幾個月,雙手攏了攏指尖,對事務助理說:“我出去買點東西,麻煩您幫我把午飯拿給他,謝謝。”

她出去附近的商場挑了件男士T恤,褲子她知道他穿的尺碼,但是他應該熱得連內褲都濕了,她又不知道他的尺寸,只好按照他外褲的褲圍買了。

等回到馬場,事務助理說他們在休息區,周茉又急急奔過去,看到「男士休息區」的門牌,步子又定住了。

這世上總是有各種各樣的門,各種各樣的欄杆,擋住她前進。

她索性拿出手機給樓望東撥了個電話,因為跑了一路又急得熱出汗,有些急躁道:“你在哪兒?”

耳邊有流水聲,男人嗓音沉落:“洗澡。”

周茉面頰一紅,猛地反應過來,他洗澡幹嘛接電話嘛,不過又剛好的,她講:“我、我給你買了身衣服,我讓事務助理給你拿過去。”

“你在哪?”

周茉感覺他的動作好像在加快,水流斷續地落,他的手在搓着……不知道搓着哪裏,應該是胸膛,所以離手機比較近,她隐隐聽到肌肉的摩擦聲。

“休息區門口。”

“你來了?”

水流一斷,周茉忙道:“你好好洗,我不着急的。”

樓望東說:“你不是快要回去上班麽?”

“嗯。”

兩人的氣息在聽筒裏交纏,這時事務助理來拿衣服,周茉忙遞了過去,樓望東也沒有阖電話,一路聽着他從門邊接到了衣服。

“望東,你對象給你送衣服了。”

“別亂說,我工作不穩定,還夠不上她。”

事務助理打趣:“行行行,催簽證是吧,放心啦,你也是夠男人,簽證不下來就不跟她拍拖,吊着不好吧。”

男人痞痞說了聲:“現在是她吊我過來。”

周茉臉頰紅炸了,心跳就像剛才馬場上噠噠的馬蹄,跑得飛快。

這時有衣物窸窣的聲音在她耳邊放電一般響起,周茉忍不住開聲,把話題轉到其他地方:“那個……衣服合适嗎?”

他說:“你問哪件?”

周茉氣呼了聲。

她算怎麽回事,又不是異地男女朋友,巴巴地給他送衣服,還要問他合不合适,周茉鼓氣道:“愛穿不穿,反正只是一個随時會散的人給你的衣服。”

電話那頭的男人嗤笑了聲:“所以用內褲勒緊我。”

周茉:“你……樓望東……你說什麽話!”

正惱着,他的嗓音就在手機和身後響起,男人濕淋淋的額發半掩長睫,在她側身望去時,微微一挑帶水的眼梢,三分勾引七分痞氣,對她說:“真話,你要不信,我總不能說讓你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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