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春
第40章 第40春
周茉握着手機的指尖泛白, 她騙了樓望東,中午并沒有去酒店休息,還把他開的房間給了父母住。
但如果此刻她還撒謊說沒有騙他, 如果她還否認這一句「為了和他在一起而騙他」, 那罪名成立。
她也咽下一道氣, 仿佛感知到他所吞咽的也是委屈, 承認騙了他能哄好他的話, 那周茉說:“是。”
她又說:“對不起。”
隔着手機, 千萬道電流在耳邊傳遞,男人的神色她看不見, 語氣卻被放大, 是無奈地對她說:“那就騙吧。”
周茉吸了下鼻子,不知為何竟忽然做了個铤而走險的決定:“今晚來王府井接我,可以嗎?”
公司訂的酒店并非與樓望東開的房間在一處, 所以她和父母吃完飯後,可以借回宿舍的理由分開。
電話那頭的男人沉了沉氣,周茉忽然感覺自己像是個做了對不起人的事後,還要求人家貼過來的渣女。
她于是忙說:“你不來接也沒關系, 那兒晚上很堵車呢, 我自己打車回你家。”
“幾點。”
樓望東忽然落了句簡短的話, 令她心頭乍起漣漪,他越是對她好,她越是愧疚。
“十點。”
“嗯,先忙吧,晚上見。”
淡淡的語氣後挂斷電話。
周茉走回工位, 趴在了一堆文件上。
一方面她想樓望東給父母留下好印象,所以決定在留港簽證通過後再介紹相識。
是否要把自己的考慮告訴他?
但她又跟樓望東說過, 不管他留不留港,她都想和他在一起。
全然矛盾的結在她心頭亂纏。
她不是沒跟媽媽透過口風,以自己有喜歡的人為由拒絕相親,結果就是父母這次直接跟來了北京。
她快要壓抑得喘不上氣了。
晚餐必然是在謹慎中度過,但對面始終是她父母,若是為了個男人而逃離至親,又要挨表哥表姐的一頓罵。
于是晚上這一頓北京烤鴨,周茉興致缺缺卻要裝作胃口極佳,父母也神色微嚴不說話,偶爾點評菜色,等周茉放松緩下氣時,才開刀——
梁女士說:“幾時返香港?”
周茉渾身一抖,說:“之前講過的,下個月,而且我的外派通知不是給你們看過了嗎?”
周老板一直對周茉的工作不甚滿意,此刻也沒有笑臉:“我看你這份工都沒咩前途,一日做到晚,不如樓下小診所的私人醫生,你如今熬到二十五六歲,一點成績都沒。”
周茉扯了下唇,心态平常道:“行行出狀元,跑馬地的騎師有沒前途?”
周老板看不上:“吃年輕飯。”
周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您以前做生意,難道不是吃年輕飯?你催我二十五六歲就要做出成績,不就是要我吃年輕飯?您總是講醫生越老越香,每個職業都不一樣,人家大明星一年賺咁多錢,你講人家是吃年輕飯?您在香港生活的時間比我久,一個的出色的騎師究竟有多受歡迎,比我清楚。”
她已打定主意,讓父母先接納樓望東的職業背景,一步一步漸進。
而且無論他們再說些什麽打壓的話,周茉心裏清楚想要的是什麽,追求的是什麽,所以充耳不聞。
有時候周茉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從小經受的家庭心理教育很嚴格,以致于出來社會後倒能熬過苦。
她甚至還能逛完街後微笑地送父母上車,說公司宿舍在不同方向。
北京城的商業區集中,再往外走就容易遇到只有路燈的寂冷巷道。
梁潔薇往出租車的玻璃窗外看鬧市的人流,還邊拿着手機拍照片,對丈夫周震華皺起眉頭不滿道:“相反方向都可以坐一架車啊。”
“你以為北京好小啊,送來送去。”
周震華哼了聲:“我看她應該是坐地鐵回去,十點幾就不用送了,第二日還要返工。”
梁潔薇嘆了口氣:“給她早點睡吧,我們自己玩,不用叫她出來了,香港拿過來的幹貨都給她了。”
正說着,出租車停在紅燈前,斑馬線開始通行,梁潔薇的手機鏡頭放大,趁車身停下好拍照片,忽然,密織的人流裏有一對年輕的男女手牽着手,她自然不能放過,拍下來給女兒好好看看,敦促她談這種工作日都能在一起的同城戀愛。
然而沒等她按下快門,就看到那女孩在過馬路前把喝空的奶茶杯随地放了。
梁潔薇眉頭一皺,見她旁邊的愛人也看到那被随地扔的奶茶杯了,他的另一只手明明也是空着,居然沒幫她拿一下,垃圾桶走兩步路就有了!
“诶呀!”
梁潔薇生氣道:“破壞環境,女仔拿不到個杯,男仔都不識去拿?找這種男人真是拖累,自私。”
周震華說她:“人家的事,你惱什麽?”
“如果茉莉找了個這樣素質的對象,你氣不氣?”
梁潔薇的脾氣是什麽看不慣都要說一句,就在紅燈進入倒計時,人行道即将禁止通行前,那個被随地丢棄的奶茶杯讓人撿了起來。
梁潔薇愣了下,忙拍老公的胳膊說:“你看人家,生得咁高大,比那個女仔的對象還高,人家都願意彎腰去撿垃圾,素質簡直天差地別,怪不得靓仔,同這種男人拍拖,女仔才被人疼的!”
周震華被老婆拉了下衣袖,視線往她那邊的車窗望出去,卻被突然通行的車流遮住了視線。
而斑馬線前,綠燈轉紅了。
周茉走到最顯眼的路邊等樓望東,人來人往的樂景環繞在她周身,已經過了十點半,不知他一個人在這裏等了多久才接到她的信息。
周茉為了讓他看見自己,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路邊的車流,忽然在車水馬龍的光斑裏看見了一抹漆影。
她心跳登時雀躍起來,朝那輛車用力地揮手,卻生怕自己太渺小,沒有被他看見,于是跳下臺階,朝那輛車的影子走去。
一輛又一輛車在她面前經過,周茉朝車流的反方向行進,不知怎麽忽然想起侄女曾經也在這樣的車流裏給她背過一句詩: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當樓望東這輛漆黑轎車停在她面前時,周茉清晰地知道他是為她而來,忽然所有的委屈也都沒有了,她甚至覺得自己是位戰士,為他抵受來自父母世俗的考量。
“砰!”
車門關上,周茉進入了一道暖流地帶,樓望東的目光看向她,是側過頭正視着看她,這種時候比他側眸痞壞地落來目光要深沉許多,周茉有些招架不住,擡睫又垂下,小聲說:“謝謝你來接我。”
樓望東握着方向盤的手背青筋微起,轉而從儲物箱裏拿出一瓶熱牛奶遞給她:“剛才在路邊的便利店買了兩瓶,喝水還是奶?”
應該感謝人的周茉反而沒給他買水,她說:“我喝奶吧,估計你會覺得外面的奶沒有你家的好喝。”
“當然是我家的奶最好。”
樓望東瞥了她一眼,踩動車速。
飯店裏的菜重油重鹽,周茉一口氣就喝下了半瓶奶解渴,安靜的車廂沒有音樂,時走時停的堵塞讓她緩緩睡了過去。
等再清醒,是樓望東把她從座椅上橫抱起來。
她雙手攀着他的肩,還有些迷糊地看見他堅硬的下颚線,恍恍惚惚地被懸空着,他的體力穩得驚人,* 周茉又想睡了。
最後她被放在沙發上,才發現男人手裏還拿着她喝剩的半瓶奶,問她:“還要嗎?”
周茉困得濕濕的眼睫擡起望他:“你想喝我的奶嗎?想的話,我就給你……”
轎車密閉的車廂讓周茉淺薄的皮膚泛紅,她說完這一句,就看到樓望東擰開瓶蓋将剩下的都飲盡了。
塑料瓶被扔進垃圾袋裏,對她說:“奶茶壺拿回來了沒有?”
他今早給周茉煮了奶茶,就灌在保溫壺裏,這個人還蠻環保的,因為生長在草原吧,所以習慣收拾垃圾。
她點了點頭,起身道:“在車上的包裏,都喝完了呢。”
樓望東喉結壓了壓:“你去洗澡,我來拿。”
周茉聽話地看了他一眼,就轉身去卧室拿衣服。
樓望東把她今早換下來又随意放的睡衣都洗淨,北京天氣幹燥,薄衫一個白天就能曬幹,連同內衣內褲,被他疊好放進衣櫃。
周茉咬了下唇,想到他已經撕爛過她一條內褲了,所以……為了保護內褲,她就不穿吧。
等她下定決心挑好衣服出來,就看到樓望東一手拿着她的皮包,另一道手上還有香港拿來的幹貨,紅色袋子上明顯的繁體字,周茉猛地意識清醒,剛想着怎麽解釋,就見他把東西放到餐桌上,說:“院子裏的雜草長得快,除幹淨就沒有蛇出沒了,但我看你發的那條朋友圈,所以再問一聲要不要除草?”
周茉懵了下,她那條朋友圈?
噢,配圖是一棵小草。
所以樓望東這句話的意思是信她院子裏真的有蛇嗎?是以認真對待。
她說:“不覺得很像草原上的草嗎?在那裏它就不是雜草了,比如蛇,它在的地方就沒有老鼠了。天生我材必有用,萬物生靈放在它們适合的地方就不是雜草。”
樓望東聽她這番論斷,輕呵了聲:“就那麽喜歡草?”
周茉怎麽覺得他在說髒話呢!
遂抱着衣服往浴室進去,悶聲道:“那些草……你愛除不除!”
水流聲嘩啦落下。
樓望東在廚房的流理臺前洗手,轉身便看到周茉拿回來的紅色禮袋,上面寫着燕窩。
遂掏出手機查了一番做法,詞條前又加上了「香港」,截圖,找筆寫了下來。
這些細致功夫足夠在周茉洗澡的時候做了,因她洗澡也是細致,樓望東不知她在摸什麽,良久才終于出來。
接着又是晾衣服又是吹頭發,進進出出,這間屋子裏的香味更重了。
他喉結滾了滾,剛起身把本子放進抽屜,就看見周茉進了他的房間。
他坐在沙發上,手肘搭着膝蓋,敞開的腿開始硬撐,最後暗罵了聲“操”,往浴室進去了。
樓望東給自己布置的卧室簡陋極了,就一張鐵架床,因為要臨時入住,所以周茉看出來浴室是精裝,其他地方就刷了道白牆。
這樣緊張又迷糊地抓着蓋在身上的被子時,門外傳來了男人的腳步聲。
她渾身悄悄地顫了好幾下。
閉上了眼睛。
等了好久,仿佛淩遲一般地等待,等他對她是否有興致,是否願意接受她的賠付時,發梢被道大掌撫摸而過,電流頃刻在她心頭乍起。
她不受控地仰了仰脖頸,聽到樓望東壓抑着沙啞的嗓音說:“茉莉知道我忍得很辛苦,體諒我。”
說着,他的大掌落在她脖頸上的被衾邊,往下掀着,空氣中的涼意頃刻沒有阻隔地覆在她的身上。
她始終無法既主動又坦蕩,顫着一雙手抱在了身前,男人的氣息壓了下來,她閉着眼時因未知而顫栗,睜開眼時,他吻上了她的眼角,那裏有一滴水珠随着顫動的睫毛滑下。
收攏的小臂下被他粗糙的大掌擠了進去,她肩膀扣縮着,仿佛一顆柔軟的心正在飽飽滿滿地脹在他掌中,又擠入他骨節棱長的指縫之間。
男人另一道大掌抓握走了她的一雙手腕,他的掌紋很長,攏她的兩道小臂綽綽有餘,氣息很烈,噴灑在她的心上,就在周茉曲起膝蓋想往後推時,他的臉埋了下來,叼上她的心。
周茉眼眶的淚珠猛地泛濫,疼得叫了聲。
樓望東疼人又不疼人,但總歸是疼的,咬得她疼也是一種疼。
但只是一剎,他松開了唇齒,俯視她,粗糙的掌紋落在她臉頰上,嗓音沉緩硬噎地落:“知道疼,心在我這裏,人也脫光了在我下面,我還有什麽好質問你?是我讓你漂泊不定,是我搶掠了你,這世上有的是人要對茉莉好,你卻要為我吃這種苦。”
溢在她眼眶的水珠頃刻變成淚滑了下來,她雙手攏上他的脖頸,坐起身抱着他,而男人遒勁的雙臂頃刻摟住她後背,冰涼被他捆燙。
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想過如果無法留港該如何說服父母同意,告訴他們騎師是一個前途光明的職業,或者努力在香港買下一套房。
可又擔心他們會以民族觀念不合而反對……
而這些都是壓力,她不想讓樓望東跟她在一起有壓力,臉埋在他脖頸間,哭着喘聲,胸口一下一下地顫動着起伏,緊貼着他的心,好像這樣就能相連在一起了。
“我看見你的誠意,你的心意。”
男人在她耳邊輕輕嘆了一聲,他的原則在于周茉是唯一例外:“你家的入贅條件,是不是很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