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晉江獨家正版 太疼了

第60章 晉江獨家正版 太疼了

獵場內, 馬蹄踏過濺起滿地落雪。

喻君泓策馬疾馳,滿腔憤懑無處宣洩。

明明他等了那麽久,明明已經快要落到他手裏了, 為什麽最後還是成了別人的?

喻君酌究竟哪一點能比得過自己?

不過是擔了個正妻嫡子的名頭罷了。

喻君泓手裏握着長弓,不由想起了喻君酌回京的那一日。

彼時他從未想過這個弟弟會成為自己的阻礙, 只當對方是個無人照拂的小可憐。他至今仍記得那日在偏院見到喻君酌時的場景,少年纖瘦蒼白,眉目裏帶着疏離和冷淡。

當時他對喻君酌是真的沒有什麽惡意。

那日在彙鮮樓, 喻君酌忽然開口替素未謀面的淮王申辯時, 他甚至有幾分欣賞。少年那樣淩厲勇敢, 不卑不亢,雖看着文弱卻絲毫不懦弱。

這是他的弟弟。

彼時的喻君泓欣慰地想。

後來,喻君酌開始忤逆父親,先是說不想去武訓營, 後來又執意要嫁入淮王府。當時喻君泓雖然覺得武訓營這個去處更好,卻也沒有太責備喻君酌。

他甚至覺得, 弟弟此舉甚為大義。

但漸漸的, 他這個弟弟就和他疏遠了。淮王府和永興侯府之間,像是隔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任他再怎麽努力都無法阻止兩者之間的龃龉。

當然,他除了去看過喻君酌幾次, 也沒真做過什麽。

喻君泓第一次對這個弟弟生出惡意, 是在得知祁家平反之後。祁家的商會承制了戰船的建造, 在東洲的戰事上立了大功。永興侯為了避免夜長夢多, 朝皇帝遞了折子,請封喻君泓為永興侯世子,遲遲沒有得到批複。

這本是一句話的事兒, 皇帝不該猶豫。

他的猶豫預示着不太好的結果,這讓喻君泓不安。

也是在那個時候,喻君泓忽然意識到喻君酌才是比他更名正言順的世子人選。只要喻君酌回京,借着祁家平反得到朝廷賞識,這世子之位便如探囊取物。

喻君酌已經是淮王妃了,還有一品少師的虛銜,世子之位于他而言壓根不算什麽。

但喻君泓不一樣。

他沒有戰功,亦不得賞識。

若是連這世子也當不成,他拿什麽在京城立足?

至此他尚未對自己這個弟弟動殺心。他真正生出那個念頭,是因為永興侯幫他看中的一門婚事告吹,對方家中覺得他并非永興侯府的世子,身份配不上自家的女兒。

那日喻君泓喝了酒,沖動之下便想到了紅葉閣。

後來他反複想起那一日的舉動,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沖動,還是心底一直暗暗有那樣的念頭。

喻君酌回京那一日,他在王府門口見到弟弟,心中曾有過一念後悔。但後來,淮王府不止一次将他拒之門外,周遠洄更是在宮裏砍傷了永興侯,這讓他心中的那點不忍也漸漸淡了。

喻君泓焦急地等着那個消息,可惜刺殺失敗了。

這不公平!

為什麽喻君酌命那麽大?

他甚至開始怨恨父親,為什麽十六年前冒着大雪把人送出京城,而不是直接掐死?

若喻君酌死在十六年前,這世子之位早已是他的,他何必苦苦等這麽多年?說不定他如今已經成家,已經為人夫為人父。

這一切,都因為那個天煞孤星還活着。

喻君泓在獵場中策馬狂奔,見到活物便拉弓射箭,恨不得将一腔怒氣都發洩到獵物的身上。

林中的鹿被馬蹄聲驚動,踏着雪逃走,他便縱馬急追,恨不得将其當成喻君酌。一箭射出,正中鹿的眼睛,它倒在雪地上抽搐了幾下,沒了動靜。

喻君泓大口喘着氣,胸中怒火依舊未平。

然而就在他調轉馬頭之際,忽然瞥見林中閃過一簇紅色。他略一遲疑奔馬追去,發現那是一個穿着紅色披風的少年。少年身量不算高大,騎在高頭大馬上略有些突兀,一看就不是武人。

這披風他認得,是喻君酌。

整個獵場沒有第二個人穿這麽張揚的顏色。

喻君泓眸光恨恨,正想離開,腦海中卻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控馬跟在少年後頭遠遠追着,很快确認了對方沒有帶護衛,更不曾有暗衛。那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瘋長,頃刻間便将他的理智吞沒了。

他既然能動一次殺心,為何不能動第二次?

紅葉閣的人殺不了喻君酌,他可以。

喻君泓拉開長弓,對着那簇火紅,緊張得額頭爆出了青筋,手心直冒冷汗。他心跳快得自己幾乎能聽見,腦海中只剩一個念頭——放箭。

嗖!

冷箭劃破獵場的寒氣,直直飛去,正中少年後背。

少年幾乎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徑直從馬上栽倒下來。

這麽準?

喻君泓一時有些愣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放了箭。

那一刻,他不由想起了喻君酌眉眼帶笑朝他叫大哥時的模樣。出城之前,少年坐在馬車裏朝他說話,态度親昵無比,仿佛他們兄弟倆又回到了從前。

可他知道,回不去了。

只要喻君酌成為世子,他就什麽都沒了。

喻君泓大口喘着氣,迅速收斂了情緒,控馬朝着相反的方向急奔。然而他很快想起了什麽,為了事後點數獵物,每個人的箭都是做了标記的,只要有人找到喻君酌的屍體,就會發現那支箭是他的。

好險。

喻君泓環顧四周,見無人靠近,急奔到了少年近前。

少年趴在地上,背後插着一支箭,火紅的披風掩去了血色,但血腥味卻令喻君泓有些想吐。他一個武人見過很多場面,但這是他弟弟的血,與旁人不同。

“君酌,大哥對不起你。”喻君泓俯身,一手按在了少年後肩。

少年尚未死透,聽到他的聲音後忽然一抖,口中發出嗚咽聲,像是求救亦像是悲鳴。

“要怪只怪你想要的太多,我只是拿回本就屬于我的東西。”喻君泓不忍再聽弟弟的嗚咽聲,另一手握住箭身,猛得一拔,竟是沒有成功。

箭頭卡在了少年脊骨中。

喻君泓換了一腳踩在少年身上借力,再次用力,強行把箭從對方骨縫中撅了出來。箭頭上的倒刃帶出了染着血的碎肉,看上去觸目驚心。

而地上的少年,終于沒了動靜。

箭傷到脊柱,不可能再有生機。

喻君泓沒再逗留,抹去自己的腳印後,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處。

他一口氣奔出很遠,幾乎到了獵場另一側的邊緣,才找到一只獵物,用那只沾着弟弟血肉的箭,射中了一只兔子。至此,兇器徹底被“銷毀”。

兔子在雪地上掙紮的畫面,讓他想到了少年的嗚咽。

喻君泓翻身下馬跪在地上,悶着聲音吼了一聲,強忍住了奪眶而出的淚。他要冷靜,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破綻,否則他的弟弟就白死了。

他沒做錯。

是父親和喻君酌逼他的。

他沒有別的辦法,他不是故意的。

喻君泓不住顫抖,極近癫狂。

直到寒意浸透他的身體,讓他慢慢恢複冷靜。

這下好了。

世子之位,是他的了。

喻君泓從獵場裏出去時,神色已經恢複如常。

他用了半個時辰,就把自己對弟弟的愧疚都埋葬了。他騎在馬上出來,佯裝随意地朝遇見的熟人打招呼,語氣平淡坦然。

仿佛不久前踩着弟弟的身體将箭從對方骨血中撅出來的那個人,并不是他。

不過,他很快發覺了異樣。

旁人看他的目光,為何那麽凝重?

被發現了嗎?

喻君泓心中一慌,竭力保持鎮定。

不會的。

獵場裏那麽多人,怎麽可能懷疑到他頭上?

何況他已經處理了兇器。

随即,他發覺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并不是看兇手的目光,反倒帶着點別樣的意味……是同情和安慰。

這就對了。

喻君酌是他的弟弟。

弟弟慘死,哥哥自然該得到安慰。

這個念頭令喻君泓心中狂喜。

這說明他成功了,且沒有被懷疑。

“怎麽了?”喻君泓佯裝自然地問一個同僚。

“你快去王妃的營帳裏看看吧。”那人道。

喻君泓裝出一無所知地模樣,朝着營帳的方向奔去。

守在營帳外的護衛見了他并未阻攔,甚至讓出了門口的位置。喻君泓挑開營帳的門進去,霎時嗅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本就不大的營帳內擠了好些人,正中的鋪蓋上躺着一個人,旁邊圍着好幾個太醫。成郡王和和另外幾個喻君泓面熟的少年立在另一邊,看到他都投來了目光。

“怎麽了?”喻君泓問。

“喻大公子,你可算是回來了。”一個太醫朝他道:“令弟今日在獵場遭到了暗算,背後中了一箭。那箭卡在了脊骨中,賊人為了不留下證據,硬是用蠻力把箭弄了出來……”

喻君泓聞言這才擺出了一副震驚慌亂的模樣。

“他如何了?”喻君泓顫聲問。

“令弟命大,性命算是保住了,但傷了脊髓,怕是這輩子都廢了。”

喻君泓心底一沉,想到了自己說的那幾句話。

“廢了是什麽意思?”他又問。

“身體癱瘓,口不能言,将來只能以流食過活。”

喻君泓一顆心又落了回去,暗道身體癱瘓就是動不了了,也不能說話,那應該是不會指認他了。

“君酌,君酌怎會被人……暗害?”喻君泓語氣憤懑道。

“大哥,為何會覺得被暗害的人是我?”

身後忽然傳來少年清亮的聲音,喻君泓呼吸險些窒住。他怔怔回過頭,便見喻君酌身上換了件靛藍色的披風,正眸色幽沉地看着他。

他怎麽沒事?

喻君泓心念急轉,甚至連表情都忘了控制。

他剛才太過緊張,完全沒有留意到太醫說的稱呼是“令弟”而非“喻少師”或“王妃”。他有兩個弟弟啊,除了喻君酌之外,還有……

喻君泓如墜冰窖,快步走上前去,這才驚覺趴在那裏的人竟是喻君齊。

少年的嗚咽聲在他耳邊再次響起。

喻君泓意識到,那是重傷的弟弟聽到他聲音後想要提醒他。

可他當時只想着把人弄死快些離開,是以沒有覺察任何異樣,他甚至沒有發覺喻君齊頭上的發帶還是他送的那條。明明是兩個從身形到模樣都截然不同的人,他怎麽會認錯?

是披風!

是那件紅色的披風!

喻君泓猛地轉過頭去,恨恨地看向喻君酌:“是你,你故意把披風給他穿,你想讓他替你去死?喻君酌,你想讓他替你去死?”

“大哥,何人告訴過你二哥中箭時穿了我的披風?”喻君酌冷聲問。

喻君泓這才回過神來,然而此時帳內所有人都聽到了他的話。

一瞬間,痛苦和絕望将他淹沒。

他忽然暴起,如瘋狗般撲向了喻君酌。

然而不等他靠近,便被人一腳踹翻在地,摔在了鋪蓋旁。

“找死。”周遠洄收了腳,立在喻君酌身邊将人護在身後。

“你竟也來了。”喻君泓苦笑,這才反應過來城門口時喻君酌朝他說淮王沒來,只是為了放松他的警惕。

因為周遠洄的威懾力太強,若知道對方在場,他未必敢動心思。

真是好手段!

喻君泓死死盯着弟弟,恨不得生啖其肉!

不過,很快他就被人從帳內拖了出去。

“走吧,這屋裏血腥氣太重了。”周遠洄道。

“我想,看他一眼。”喻君酌說。

周遠洄并未阻攔,只幫喻君酌緊了緊披風。少年來時穿的那件紅色的披風已經染血,如今身上穿的這件靛藍色的,是周遠洄的。

喻君齊被人擡回來時,他沒讓喻君酌看。

饒是他這樣見慣了生死的人,在看到喻君齊後背的傷口時,也不由覺得心驚。活生生将卡在脊骨中的箭撅出來,還是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手,喻君泓可比他狠多了。

想到那箭原本是沖着喻君酌來的,周遠洄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沒當場暴起。

此時。

喻君酌慢慢走到了喻君齊旁邊。

喻家二公子趴在鋪蓋上,露出幾乎沒有血色的臉頰。許是聽到了動靜,他擡了擡眼皮,但很快又昏了過去。

喻君酌嘆了口氣,沒說什麽。

看到此情此景,他并不覺得暢快,只感受到無限的悲涼。

不過是一個世子之位,沒有又能如何呢?

喻君泓竟然會兩次對他動了殺心……

周遠洄怕他傷懷,強行摟着人出了營帳。

昏迷中的喻君齊恍恍惚惚做了個夢,夢到了許多他未曾經歷過的事。他夢到喻君酌并不是如今的淮王妃,而是個無人庇護的少年,還被送到了武訓營。

他見不得對方在父親面前那副讨好的模樣,便費盡心思刁難欺淩,還夥同武訓營裏的玩伴毆打辱罵喻君酌。好幾次,喻君酌在街上被劉四他們踹倒在地拳打腳踢時 ,他就坐在不遠處的茶樓上觀看。

等幾人打夠了,他再花銀子請人吃茶。

很長的一段日子裏,約莫是半年,又好像是更久,他都以欺淩這個弟弟為樂。喻君齊自己都沒有想過緣由,可能是因為看對方不順眼?可能父親無意間誇了對方一句什麽?也有可能就是府裏的下人說了句“嫡出”之類的話。

具體的緣由,喻君齊自己都忘了。

後來,似是臘月的某一日。

他聽說兄長買通的殺手準備動手,生怕出了岔子,就支走了侯府的馬車。

他在夢境中看到喻君酌倒在雪地上,流出的血把那一小塊地都染紅了。

冰涼的寒意自夢中浸入他的身體。

喻君齊恍然回到了中箭時那一刻。

彼時他也倒在雪地裏,渾身動彈不得。喻君齊終于知道死亡是什麽感受了,恐懼,寒冷,無助,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然後他聽到了腳踩在雪地上的聲音,對方一手按在了他肩膀,開口時卻是大哥的聲音。

是大哥!

喻君齊以為自己得救了。

他說不出話,拼命發出嗚咽想要引起大哥的注意,可對方竟沒有認出他來,徑直去拔他背上的箭。

好疼。

一次不成,他的大哥又試了第二次。

箭頭撬開他的脊骨,倒刃生生劃開了他的血肉。

太疼了。

那可是他的大哥啊。

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喻君齊欲哭無淚,心中怨恨又茫然。

他只是穿了喻君酌的披風而已。

他有什麽錯呢?

彼時……成郡王喝茶時無意間弄濕了他的外袍,喻君酌見他身上濕了又要去獵場,就把身上的披風給了他。一開始喻君齊也沒想穿,他覺得紅色太張揚,而且他不想穿對方的衣服。

但成郡王的一句玩笑,讓他改了主意。

“你們兄弟倆身量差不太多,你要是穿着君酌的披風,說不定旁人都能把你錯認成是淮王妃呢。”

把他認成淮王妃?

那他到了獵場裏,定然會被人百般禮讓吧?

喻君齊記起他此番來冬狩的目的,是為了表現一番,引起皇帝的注意。以他的實力,若想脫穎而出定然不容易,有人相讓就不同了。

一念之差,喻君齊便接過了那件披風。

為了讓人分辨不出,他還故意弄了條圍巾擋住了臉。

若非如此,喻君泓未必認不出他。

這算什麽呢?

這是……報應嗎?

喻君酌的營帳用來安置喻君齊,他只能挪到了成郡王的帳中。

周遠洄讓人在屋裏多點了個炭盆,把喻君酌抱在懷裏捂着。許是京郊太冷了,少年身上一直捂不熱,冷得叫人擔心。

“就不該叫你來。”周遠洄多找了條毯子把人圍在懷裏,一手慢慢探進了喻君酌的衣服裏。他的手是熱的,因此喻君酌并未抗拒。

男人指腹在喻君酌脊背上一寸一寸地撫過,像是在确認着什麽似的。

“受傷的又不是我,你摸我脊骨做什麽?”

“害怕。”周遠洄輕描淡寫地道。

但他過于緊張的舉動,卻出賣了他的內心。

“你今日不是說好了不來嗎?”喻君酌問他。

“本王不來,誰敢這麽抱着你給你取暖?”

周遠洄看着懷中人的眉眼,總覺得對方眼中帶着點怆然。于是他忍不住湊近,在喻君酌的兩只眼睛上,分別落下了一個吻。

“你想辦的事情,算是辦完了吧?”周遠洄問。

“不算。”喻君酌眸光微凜:“我要去永興侯府,親口告訴我爹。他的大兒子想殺他的小兒子,卻錯手傷了他的另一個兒子。”

上一世喻君酌死後,并沒有機會見到父親,因此不知道永興侯在失去兒子時是何種神情。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這一次他應該是能看到的。

他一定會看着對方的眼睛,親口告訴對方這個噩耗。

他很好奇,自己這位父親得知同時失去了最疼愛的兩個兒子時,是悔恨更多,還是懊惱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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