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掩鋒芒03

第014章 掩鋒芒03

春宴是被亓明烽親自領進亓府的,梅青第一眼見到她,腦海裏嗡的一聲,直覺她非善類。

這種直覺說出來恐惹人笑話,因為誰都知道,春宴脾氣是頂頂好的。

雖貌美,卻不自傲,禮數周全挑不出錯,見誰都客客氣氣露出三分笑,哪怕是蒙冤受罰,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氣和芥蒂,下一次見了面還是微笑以待,要從她的口中聽到一句有關旁人的壞話,那是比一夜之間翻身做大妖還要難的事。

春宴的美貌和性子成了旁人傷害她的兩樣利器。然而,正因如此,梅青才愈發覺得詭異。

只有大妖,才有這種“大境界”,像她們這種卑賤的奴仆,定是要不擇手段往上爬的,身陷泥淖,心如蓮花是沒用的,善良不能成為她們的護身符,反而會将她們推入更深的深淵。

是以,梅青斷定,春宴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她處處刁難她,不許旁人與她親近,挑起男妖對她的□□,女妖對她的嫉恨,時間長了,她一定會露出馬腳。

果真,叫梅青發現了她的謀算。

哪有人蒙受冤屈卻不聲不響的呢,又不是傻子,原來是為了引起家主的注意,想使那苦肉計。

梅青見過春宴默然垂淚的模樣,梨花帶雨,我見猶憐,越是引人疼惜,越是令梅青憎惡,長着一張狐媚皮子就來勾引家主,也不看看自個配不配。

幸好家主并未中春宴的詭計,該罰的一樣罰,她只要在家主面前說上幾句,春宴就難以辯駁。

長此以往,家主遲早會厭棄春宴,到了那個時候,悄悄打殺了推說意外,想必家主也不會挂心。

然而梅青怎麽也沒想到,在那之前,她會被李月參盯上,又莫名其妙翻起了舊賬。

她赤腳踩着紅彤彤的火炭,皮肉炙烤之痛從腳掌一路飙升至她的天靈蓋,偏偏她有些妖力,還昏不得,痛得死去活來還在想,怎麽會這樣。

這李姑娘不是出了名的不問世事嗎,春宴那種性子又不可能主動求到李月參面前,總不能是李月參代替家主中了這苦肉計吧?!

梅青實在不能理解。

李月參也無需她理解,只想叫她把春宴從前吃過的苦都吃回去,誰知春宴拖着病體,下了床單膝跪在李月參的面前,垂着頭,輕聲說:

“婢冠大人從前罰奴婢也是因奴婢做錯了事,職責所在,奴婢沒有一句怨言,此次締花事件想來也是婢冠大人受人蒙騙,慌亂之下才指認奴婢,一個時辰足夠了,奴婢在此先謝過李姑娘了。”

李月參定定地看着她,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微顫的睫毛,像振翅的脆弱的蝴蝶,平靜說道:“你要知道,你為她求情,她并不會感激,只會更嫉恨你,因為是你讓她有了這次災禍。”

春宴只埋首,仍是安靜的,好似過往的時光沒在她身上留下一丁點的疤痕,心與眼一般清明,說道:“無論她是否嫉恨奴婢,奴婢都沒關系。”

李月參心底微微嘆氣。

沒經歷過褚山一戰的春宴,純良的讓她有些揪心,就是這樣一個寬以待人嚴于律己的小婢女,被亓明烽抛棄,平白遭受四年非人折磨,落了個面目全非的下場。

“依你的。”李月參擡眸,淡淡地看向外間,對梅青道,“今日就到此為止,來日再算從前賬,回去後不許請醫司。”

聽到還要再算賬,梅青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兩眼一翻直接暈在她面前,最終還是顫巍巍地擠出幾個字:“謝……李姑娘。”

離開前,梅青瞥了眼春宴,眸中恨意只增不減。

正如李月參所說,此事過後,無論春宴求不求情,梅青都只會更恨她。

因為“李姑娘”是她怎麽也恨不着的人物,無法宣洩的恨意會讓人更加痛苦,所以梅青會讓自己的恨有個能着落的地方。

李月參的目光早就收了回來,将春宴扶起,唇角輕輕淺淺地勾了下,溫聲說:“你不必太過擔心,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貼身婢女,我會護着你的。”

春宴擡頭看向她,微微撐大的眼眶裏有一絲驚異。

本以為只是她好心從亓明憐手裏救下她,沒想到直接從亓明烽那裏把她要了過來,有那麽片刻,她以為自己仍在夢中,難怪李姑娘眉眼看着比從前溫情了許多。

将她的反應收入眼裏,李月參面上淺淡的笑意真切了兩分,慢慢說:“這幾天你好好地休息,不必服侍我,先把身子養好,千萬別落下病根,其他的事日後再說。”

春宴又是一拜禮,随即問道:“李姑娘為何對奴婢這般好,好的……讓人惶恐。”讓人不想醒過來。

李月參嘆道:“若是對你好,便該在你入府的第一天就把你放在身邊,我這裏雖無趣了些,好歹清靜,沒那麽多的是是非非。”

春宴沉默着。

她還在消化李月參的這些話。

命運對她并不好,她很早就清楚這一點,尤其她還長着這樣一張臉,心眼若不多些,恐怕無法善終。

她走在一條險之又險的窄路上,偶爾撐不下去時就擡頭望一望空中的那輪明月,皎潔孤高,遠遠地挂在她夠不着的地方,播撒的清輝照亮着她陰暗冷然的世界,或許明月自己都不知道,有那麽一個人悄悄貪戀着那一絲溫度。

然而,她伸出去的手,突然碰着了明月的一角,因太過震撼,反而膽怯地想縮回去,怕唐突了對方。

她同梅青一樣不理解李月參的這些舉動。

“春宴……”

對方似是有些猶豫,喚了聲她的名字。

她的心弦輕輕松松就被這兩個字勾動,在身體裏一顫一顫的,總覺得聽不夠,手指輕微地動了下。

“我已問過白松,知道你曾讓他等亓明烽回府後找個機會求情,我想問你,你是否對亓明烽留有一絲……眷戀?”

最後兩個字停頓了幾息,才緩緩吐出。

李月參是知道褚山一戰之前春宴對亓明烽的心思的,大概是顧忌着身份地位差距,從未表露出來,只是愛意如洪水,又豈是那麽容易就掩藏住的。

流轉的目光,期盼的神情,等待的身影,愛意就在這些細枝末節裏漫出來* ,又在枝頭開出含羞帶怯的花。

若非如此,亓明烽也不會對她在意起來。

而春宴,則敏銳地抓住了李月參話語裏的一絲不對勁。

亓明烽。

從前李姑娘一直喚的是“亓家主”,從什麽時候開始直呼名姓的?

春宴微眯了眼,面上不動聲色,依舊垂頭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不明白李姑娘的意思。”

李月參心底又在嘆氣。

亓明烽是必須死的,可她又打定主意不重蹈覆轍,這樣一來,春宴沒有被抛棄過,若是一直懷有對亓明烽的愛意,最後知道她的謀劃,會不會對她生出一些怨恨來?

只希望在那之前,春宴能對亓明烽死心。

李月參語重心長道:“我并非想斥責你,而是為你擔心,亓明烽不是良人,你跟着他會受苦。”

春宴道:“李姑娘說笑了,奴婢不敢肖想主上,能跟随主上已是奴婢莫大的幸運,至于其他的,李姑娘折煞奴婢了。”

說着卑微的話,姿态神情卻是不卑不亢,話語間滴水不漏,找不出一絲可以攻陷的縫隙。

李月參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這時候的春宴與她不熟,自然不可能對她袒露自己的心意,看來死心一事只能緩緩圖之,目前還是先把身體養好。

“此事以後再說罷,我去遣人将你住處的東西都收拾一下搬過來,你有什麽需要特別交代的嗎?”

春宴想了想,恭敬道:“倒是有些東西,需要奴婢親自去收拾一趟。”

李月參不想她剛醒來就跑東跑西,只是看她說得這般鄭重,想來是一些不好交付的東西,便點點頭,随她去了,只在她離開前,往她的掌心裏放了一枚小小的玉簡,前面刻着繁複的紋路。

“若有人刁難你,以妖力灌入玉簡,可保你不受絲毫傷害。”

“謝李姑娘。”

玉簡明明是冰涼的,卻燙着她的掌心,那些紋路像是要刻入她的血肉裏。

她往外走了幾步,頓住,又半晌不說話。

“怎麽了?”

見她還不說話,李月參喚道:“春宴?”

春宴這才露出笑來,低眉俯首應了一聲,道:“剛才分了心神,奴婢無事。”

離開清月居後,春宴掌心一翻,玉簡被收入腰間挂着的儲物袋,一塊小小的銀白色石頭被取了出來,上面新覆上了一層金色的紋路。

春宴撚着石子,妖力從指尖散發出來,彙入到那層紋路中,那紋路竟從石子表面漂浮起來,在空中扭曲着飛向她的右耳,貼上了她的耳廓,遠遠看去倒好像貼了一些淺金亮片。

右耳處,再次聽到了那聲“春宴”,如清晨林間流淌而來的溪水,又如玉石相擊,清脆至極,尾音還有一絲短促的上揚,輕飄飄消失在夜中。

“春宴。”

又是一聲。

她眯起眼,眼底流露出無法餍足的貪婪之色,無盡的渴望中,唯有此聲能稍微減輕一些她心底的焦躁。

直到駐足在婢女們居住的西三所,那淺金紋路才從她的耳廓上剝落下來,重新貼在了石子的表面,被她收回了儲物袋。

像她這樣謹慎多心的人,哪裏會在自己的住處留下不能被交付的東西,豈不是落人把柄,她親自出來,只不過是為着一件事。

梅青有一件事猜對了,她确實不是善類。

欺辱過她的人,她會千倍百倍地還回去,只是她比她們想象的還要能忍。

她如兇狼,如毒蛇,蟄伏在陰暗的草叢裏,連眼神都淬着毒。

她不做以死相争兩敗俱傷的虧本買賣,她要一擊斃命,全身而退,在此之前,她不會撕下那張純良無辜的皮。

推開門,春宴朝着裏間的人微微一笑,眼神真摯,語氣和善:“婢冠大人,春宴來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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