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掩鋒芒04

第015章 掩鋒芒04

梅青的狀态實在算不上好。

那些并不是普通的火炭,而是施了咒術的,可以破除妖氣屏障,無論她怎麽運轉妖力包裹雙腳,那炙烤皮肉的痛楚仍不減分毫。

阖府上下都聽說了這件事,卻沒有一人質疑李月參,除了不敢之外,更是不信,不信李姑娘這般心善溫柔的人會無端傷害妖仆,應是梅青觸了她的底線,才受了一頓懲戒,所以無人冒着被連坐的風險去幫梅青找醫司要療傷的藥膏。

那些火炭将咒術烙印在了她的腳心,順着她的經脈在她的身體裏游走,所過之處留下難以忍受的腫脹感,她甚至想将自己的皮肉剖開,伸手将血管裏的咒術小魚給揪出來。

“怎麽,新得了靠山,一朝得志,來看我笑話嗎?”

梅青平日裏插滿了珠釵的發髻此刻狼狽地散亂在腦後,額前耳邊的碎發被汗水打濕一縷縷地黏在面上,她恨恨地瞪着春宴,胸口因痛苦劇烈地起伏着。

然而,春宴還是那副恭敬溫順的模樣,眼底甚至潛藏着一絲擔憂,輕輕地說:“婢冠大人誤會春宴了,李姑娘心善,随手救下我這條賤命,但也僅此而已,何來靠山一說。”

梅青的五官有些扭曲,聲音尖利:“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多得意啊,竟然成了她的貼身婢女,我是不是還得向你磕頭喊你一聲‘春大人’啊?”

李姑娘做到這一步,确實連春宴也不明白,不過她自然不會放過這一機會,心裏這麽想,嘴上卻說着:

“這只是一時的,李姑娘能救我一次兩次,卻不能護我十次八次,次數多了,想必李姑娘也煩得很。我腦子不太靈光,但這一件事還算想得明白,真正能決定我命運的只有主上和婢冠大人,要想在府裏過得順遂一些,必是要獲得您的庇佑的。”

她這番話說得太誠懇了,饒是梅青都愣了下。

“李姑娘畢竟不是亓家人,很少插手府中事,也不知哪日就離了去,我若是因這一次兩次的恩情而忘了我的身份,那才是糊塗。”她徐徐說着,微彎着脊背,低垂眉眼,“我欲與您交好,只是一直沒有機會,今日還累得您因我受苦,于心難安,此次來為了贖罪,特意給您送來藥膏。”

說着,她上前幾步,在桌子上放了三瓶藥膏。

梅青冷冷地盯着她,語氣卻不似先前那般鋒利了:“你從前在我這讨不到幾分好,今日怎麽這麽好心,肯違背李姑娘的意思來送藥膏?”

春宴只道:“您不信我是應該的,只是我人微言輕,如今才找到機會向您示好。我并非短視之人,要想在亓府活得長久,就不會因一時的誤會而結怨。”

是不是誤會,她們都清楚,但今晚春宴一番話,确實讓梅青多看了她兩眼。

本以為只是個自不量力只會扮可憐使苦肉計的賤婢,沒想到死裏逃生受人恩惠還能從中辨別出利害關系,轉頭向她這個罪魁禍首示好,看來不是一般的能忍。

梅青信了六七分。

至于那藥膏是否被動過手腳,她一點不懼,她原本就瞧不起春宴,一個婢女又會多少咒術呢,何況她若是死了,送來藥膏的春宴第一個遭到懷疑。

“沒想到你這張嘴比你的臉更花,平日是我小瞧了你,還以為你只靠着那狐媚勁就想一步登天呢。”

梅青已有幾分松動,她現在每時每刻都遭受着咒術的折磨,選擇的餘地不多,藥膏是一定要拿的,但又拉不下臉面,只得照例刺春宴幾句。

春宴也不惱,微微笑了笑,說道:“該說的,春宴都說了,就不繼續在這胡言亂語惹您心煩了。”

梅青擺了擺手,再不去看她。

她一出了西三所,面上那淺淡的三分笑就徹底隐了下去,月光落下來,映亮了她眼底的狠毒和陰鸷。

先前偷得了一本咒術殘卷,很多本家字認不得,只有寥寥幾句看得懂,她一直默默練習着,今日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在藥膏裏下的是蠱咒,與其他一次性咒術不同,蠱咒是循序漸進愈來愈強的咒術,剛施加到藥膏裏只有一道紋路,而後會順着梅青的腳掌鑽入她的體內。

一開始的細弱會讓她難以察覺,也造不成什麽影響,然而接下來她每一次的心焦意煩,都會增強蠱咒,放大她的負面情緒,形成一種惡性循環,最終她會被自己的癫狂所吞噬,意識泯滅,成了一副空殼,任下咒之人擺布。

像梅青那種見不得人好的性子,根本不需要她去做什麽,只要慢慢等着就好。

明月躲進了雲層裏,春宴于深沉的夜色中匆匆往清月居趕,甚至因為太過急切,忘了點燈,身形與黑暗幾乎融為一體。

-

春宴做李月參貼身婢女的第一天,風平浪靜。

不知亓明烽和亓明憐聊了些什麽,李月參在清月居等了一個上午,沒等到亓明烽便罷了,亓明憐竟也沒來。

她對亓明憐說的那一句話,無論是招來殺意還是合作,總歸是需要盡快再見一面的。

既然亓明憐不急,那她枯等也無用,幹脆喚來春宴,細細地瞧着她,溫聲問道:“你的妖丹是幾等?”

四景大陸,強者為尊,尤其是可免疫火息的大妖,他們的妖丹一般都是甲等,甲等妖丹在同一時間段産生出的妖力要比乙等妖丹更多更濃,這就意味着小妖的妖力枯竭時,大妖可能才用了不到一半的妖力。

甲乙丙丁這些等級裏,又細分為上中下品。

除了大妖,就是刀妖的資質最好了,一般來說最次的刀妖妖丹都是乙等中品,春宴若要成為刀妖,最低門檻就是乙等中品。

李月參并不擔心,前世春宴僅用四年就能成為杜家主手裏最鋒利的刀,妖丹等級不會低。

春宴恭敬垂首,說道:“奴婢不知,出生起便沒有測過。”

測試妖丹等級需要用到無垢臺,無垢臺都被上家壟斷,賤民小妖一般都沒有資格去測試,許多小妖到死都不知自己天賦如何,只是模模糊糊感覺自己的水平處在某個大致位置。

李月參了然,瞧着春宴安靜立在下處的模樣,微彎了身子,探向她的眼睛,語氣溫柔:“那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等級?”

她被那道如水的目光攥住了,一顆心仿佛被捏在對方的掌心,對方稍稍用力,心髒就會因某種渴望而炸開,李姑娘根本不會知道在這一刻,自己掌握了一個小婢女的生死。

但她心甘情願。

“知道了等級,又有何用呢。”她這麽回答道。

李月參直起了身子,沒注意到她眼底劃過的濃烈情緒:“我覺得,比起貼身婢女,你會更喜歡刀妖這個身份。”

婢女是奴,刀妖是刀,雲泥之別。

李月參以為這句話能讓春宴露出欣喜的神情,誰知她只是短暫地失了神,神情空了一息,瞬間又恢複如常,低聲道:“奴婢不明白,李姑娘的意思。”

比欣喜先行一步的,是怕自己會錯了意最終失望而強行壓下去的冷靜平淡,這份克制令李月參的心被小小地揪了一下,眸中浮現出淺淺的疼惜,于是說:

“春宴,你有拿刀的天賦,便不該浪費了去。你生得如花臉孔,若沒有相應的能力,只怕很容易遭人揉撚,随意玩弄,我不希望你落得如此下場,你理應有更自在的人生。或許成為家主夫人,能夠擁有一時的尊貴和地位,但那種美好只是鏡花水月,你的榮辱都被掌握在一人手裏,何談自在。只有拿起刀,你才能為自己而活,無人敢輕賤你。”

前世她沒來得及教給她的,這一世她都會盡力補上。

她不僅要春宴免受抛棄之苦,還要春宴活得坦蕩自在,即便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也無懼于任何人。

她要親自把刀遞到春宴手裏。

——只有拿起刀,你才能為自己而活,無人敢輕賤你。

春宴這短短的前半生,何曾有人用這般溫柔的眼神,溫柔的語氣,對她說出這般鋒利的話,字句仿佛閃着寒光,劈開她層層僞裝的外殼,直抵她的本心。

那一刻,春宴覺得體內枯木逢春,有甘霖從心間湧上來,充斥着她的眼眶,她以為自己淚流滿面了,眨了眨眼,一片幹澀,連同喉嚨一起,幹澀地說不出話來。

她曾為了成為刀妖,下跪過,哭泣過,然而天不遂願,她成了婢女。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放棄過,她想盡辦法混入藏書閣,自學本家字,偷取咒術殘卷,她能背出所有鍛刀需要的材料和過程,她只是缺了一個機會。

如今,這機會擺到了她的面前。

她死也不會放過。

春宴突然跪了下去,額頭抵在冰涼的地板上,一字一句地說:“奴婢願成為李姑娘手裏最鋒利的刀,您目光所及處,亦是刀尖所向處。”

李月參怔了怔。

這句宣誓的話全然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扶起春宴,望住她的眼睛,眉目平和:“我不需要你成為我的刀,我希望你的刀能為自己而揮。”

春宴垂下眼睫,沒有應聲。

只是身側的右手慢慢緊握成拳,手背青筋明顯,骨節發白。

“走吧,春宴,我帶你去無垢臺,測一測你的妖丹等級。”

此時的李月參還不明白,她的手指到底攥住了怎樣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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