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掩鋒芒05
第016章 掩鋒芒05
看管無垢臺的是一個小妖,面上有朱紅色的胎記,頂多二十的年紀,一雙手卻生的可怖,沒了肌肉,好似一張薄薄的皮皺巴巴地搭在骨架上,布滿青黑色的斑點。
他一瞧見李月參,連忙将手背在身後,誠惶誠恐地說:“見過李姑娘,有什麽需要的您盡管使喚小的。”
李月參腳步緩了緩,沒停,溫和道:“只是閑來無事,随意逛逛,不必專門登記在冊。”
每一個進入的人都需要登記,她有意瞞着亓明烽,便先将她們從冊子上摘了去。
小妖不作他想,一疊聲地應了。
李月參剛帶着春宴進了閣門,微偏了下頭,伸出細嫩的手指将右耳上閃着粼粼銀藍色碎光的耳墜取了下來,揚臂輕輕往閣門處一抛。
那耳墜瞬間化作一片藍光,像浪潮一般朝四周湧去,眨眼間就覆蓋了整座閣樓的牆壁。
春宴細細地看過去,發現覆蓋着的“水紋”好似呼吸一般,随着某種規律浮動,不時閃爍着零星的光芒。
注意到她的目光,李月參解釋道:“無垢臺測試時會根據妖丹等級爆發不同程度的氣浪,這件法器可以隔絕內外空間,能夠省去一些麻煩。”
二人走向閣樓中間的無垢臺。
不知是什麽玉打造的臺面,乳白色的紋理下遍布着一些呈放射狀的青點,臺底則朝着四個方向延伸出四條紋路,這些紋路之間又分出細支互相勾結牽連,組成一個陣法,而四條主陣脈上則分別嵌了三顆乳白色的珠子。
“坐上去吧。”李月參點了點無垢臺,說道,“亮起的陣脈和珠子越多,說明你的妖丹資質越好。”
春宴坐上了無垢臺,總覺得陣陣寒意穿過她的衣裙,直往她的骨縫裏鑽。
即便她現在可以俯視李月參,她的神情和姿态都在昭示着她的謙卑,沒有一絲一毫的冒犯,她無論何時都是她的婢女。
“閉上眼,引着你妖丹裏的妖力往無垢臺裏灌,直到妖力枯竭前都不要停。”李月參見她乖巧地閉了眼睛,宛若一個等待奇跡的純潔孩童,溫柔說道,“不必擔心,春宴,上蒼不會再苛待你了。”
停在春宴眼睛上的蝴蝶輕輕振翅。
她不信什麽上蒼,她只信李姑娘。
照着李月參的話,她輕輕松松地就将妖丹裏的妖力牽引出來,一股腦地往身下的無垢臺裏侵灌。
若是讓旁人知道她對妖力的運用如此游刃有餘,沒有一點艱澀,好像拿手一撥就能攪動丹裏的妖海,只怕眼珠子都在地上到處亂蹦了。
春宴心無旁骛地灌着妖力,感受不到外界的變化,李月參則清清楚楚地看見無垢臺下的四條陣脈依次亮起,好像迫不及待地炫耀臺上人的資質一般,浮塵在亮光中飄蕩。
緊接着,在李月參的凝視中,第一顆珠子亮起了白光,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直至最後,第十二顆珠子發出同樣的光芒,陣脈和珠子相互交映,襯得春宴面上仿佛也散發着瑩潤的輝光。
甲等上品。
而春宴還沒有睜開眼,這說明她妖丹裏的妖力還沒有枯竭。
難怪她可以在沒有經過妖力訓練的情況下,在灼息室撐兩個半時辰,李月參面色平靜,只瞳色深了一些,亓明烽肯定能察覺出她的天賦,然而從一開始就斷了她拿刀的路。
其心可誅。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春宴才睜開眼,睜眼的瞬間陣法以無垢臺為陣眼,猛地朝外擴散出一股強悍的氣浪,哪怕李月參早早地拿法器擋住了,也依然能感覺出那股撩着面皮的灼熱和窒息。
若非她及早隔絕空間,只怕現在亓明烽就往這裏趕了。
“李姑娘?”
春宴靜靜地望着她,目光與呼吸一般輕盈。
她沒有吝啬自己的笑容,彎了彎眼睛,笑意雖淺,卻很真切,說道:“甲等上品,春宴,你會成為四景大陸上最厲害的刀妖。”
在夙願得償之前,春宴幻想過許許多多的場景畫面,正是這些幻想支撐着她走下去,然而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所有的幻想都不如李姑娘這一笑來得讓她癡狂。
就好像,她所努力的一切,只是為了畫面裏的李姑娘能再次對她露出淺淡的笑容,眼裏話裏只有她一個。
春宴的呼吸亂了。
爆發出氣浪後的無垢臺又恢複了原先的模樣,陣法也重新暗淡下去。
李月參知曉了春宴的資質,心內有了定奪,最适合甲等上品的修煉之法已經在腦海裏有了雛形,等回了清月居再慢慢理出來。
離開之前,李月參手指輕輕一勾,覆蓋閣樓的那層水紋飛速朝她的指尖彙聚。
春宴的眼睛映着這些銀藍色的碎光,好像清澈的湖面倒映着滿天的星光,嘆了一聲:“好美的法器。”
那些光芒在李月參的指尖凝成了原先的耳墜模樣,她卻沒有将其重新戴回去,而是上前一步靠近了春宴,在對方怔然的目光中,擡手将耳墜挂在了她的耳垂上。
“你既喜歡,便送與你。”
冰涼的指尖觸到了春宴的耳垂,細膩又輕巧地摩挲着,似有若無的暧昧,靠近的氣息擁抱着她。
她聽到血液在血管裏汩汩流動的聲音,瘋狂地往耳朵那裏湧去,李姑娘指尖劃過的地方,仿佛開出旖旎糜爛的花,甜膩的汁液滴落下來,混進了血水裏,愛與欲交融在一起,抵死纏綿。
李月參挂好了耳墜,擡眸,發現耳垂處已是緋紅一片。
她偏了下頭,瞧見了春宴眼底瘋狂交織的情.欲。
心髒重重一跳,她想到了前世裏春宴抱着她時,也是這般的神情,春宴指着自己的紅唇,對她說,讓她感受一下。
她向她無助地湊過去時,企圖找到春宴的玩笑之意,然而她一無所獲,若非亓明烽湊巧趕來,她相信春宴不會叫停那個氣息糾纏的吻。
怎麽會,隔了四年,竟一模一樣。
李月參難得慌亂了三分,先前還從容溫和地為春宴戴耳墜,此刻猛然後退兩步,與春宴隔出半尺的距離,臉色蒼白地望着她。
再看去,春宴那隐隐有些瘋狂的神色已然不見,全然一副純良無辜的做派,因為她驟然的後退,還顯出幾分茫然。
似是想靠近,又硬生生地止住了,隔着半尺的距離,春宴無措地望着她:“怎麽了,李姑娘,是奴婢做錯了什麽嗎?”
……一點也看不見了。
到底是幻覺,還是對方掩藏得太好。
李月參面上褪下的血色一點點回轉過來,她轉過身避開春宴灼熱的目光,擡手摁住挑動的眉心,過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無比平靜:“無礙,是我的病。”
春宴一聽,飛快說道:“奴婢這就去請醫司過來。”
李月參搖頭,朝外走去,眉目間清清冷冷:“小病而已,回去喝一碗奉芯湯藥就好了。”
見她堅持,春宴也不再開口,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安安靜靜地垂着頭,目光緊緊盯着她腳下的影子。
當兩人靠得近些時,李月參的步子就會變快幾分,再次拉開她們之間的距離,于是春宴沉默地看着她們的影子忽遠忽近。
像是怕她誤會,李月參平靜說道:“我不想把我的病氣渡給你。”
“是。”
恭敬的語氣。
一前一後,她們都看不到彼此的神情。
她也就不知道她的懷疑,她也不知道她的癡迷。
二人回到了清月居。
春宴還記着李月參的病,一回去就立刻煎了藥放到她的面前,什麽也不說,只拿那雙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她無法,只得端起湯藥喝了下去。
剛煎好的藥并不燙,入口是正好的溫度,就連味道也沒有先前那麽苦了,細細琢磨還能品出一絲隐匿的甜味來。
一碗藥下肚,連帶着她身上的苦味都輕了些。
前世便是如此,春宴被亓明烽調到她身邊後,她常喝的苦藥竟沒那麽苦了,只是褚山一戰後,那藥不僅苦回去了,還要苦上百倍。
沒想到重生過來,她還能再次喝到不苦的藥,隔着四年時間和一場生死,有些東西變了,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變。
李月參放下藥碗,手指慢悠悠地敲在木桌上,忽然問道:“你還懂些藥理嗎?”
前世春宴的回答很是讨巧,說她入府第一天便知曉府內有一位病弱的李姑娘,後又常聽說這位李姑娘心善溫柔,不僅不苛責下人,還時常施以援手,于是她自學了一些藥理,不自量力地想看看能否幫助到這位李姑娘。
春宴恭敬答道:“略知一二,在李姑娘面前獻醜了。奴婢有個姐姐,從小也是常卧病榻,奴婢便自學了一些藥理,希望能治好姐姐,可到底……如今能幫到李姑娘,哪怕只有一點,奴婢這藥理就沒有白學。”
李月參微微怔了下。
不一樣的回答。
前世春宴從沒提到過自己入府以前的故事,更別說有個姐姐。
春宴話不多,跟在亓明烽或者她的身後,把自己當成空氣,蒙冤了不訴苦,受傷了不喊疼,偶爾被她撞見過幾次默默垂淚,她還沒來得及探索春宴的過往,春宴就連同未來一起埋葬在褚山了。
“春宴,你願意的話,便把我當做你的姐姐吧。”李月參溫和道,“你也不再是‘奴婢’。”
春宴擡起頭,瞧見李月參平靜的面容,知道她沒有在開玩笑。
四目相對,李月參極其耐心地等待着春宴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