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掩鋒芒07

第018章 掩鋒芒07

“我自生下來就與旁人不同,我的妖丹遍布裂痕,就像是摔落在地的玉珠,妖力無法存儲其中,只能不斷地外洩,這些洩露的妖力侵襲我的四肢百骸,使我的身體每況愈下,哪怕是你剛形成的小刀片,都可以傷到我。”

李月參語氣平緩地說完這段話,在春宴的眼中捕捉到了意料之中的驚愕,她笑了笑,神色裏沒有一絲一毫的自怨自艾。

“所以,我的傷與你無關,只是因我太弱小罷了。”

“弱小”一詞從李月參的口中吐出,總帶着幾分不真實的荒謬感,可她面上殘留的血跡又将春宴拉回了現實,她嘴唇幾度張阖,最終還是沉默地仰望着她。

春宴入府的第一天,就聽說了這位李姑娘。

府裏的人談起她,豔羨與揶揄并存,話裏話外總是繞不開“妖力微薄”“病弱之身”,哪怕李姑娘除了容貌氣質之外,無甚長處,依然輕而易舉就能獲得亓家主的憐愛和疼惜,成為府裏除家主外地位最尊貴的妖。

不同于旁人的羨慕,春宴只覺得這位李姑娘可憐。

風吹易倒,妖力微薄,沒有身世背景,一輩子的生死榮辱都依靠另一個人,若是遭受厭棄,只怕轉瞬就從雲間跌落塵泥。

春宴很快就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李姑娘。

與她想的不太一樣,李姑娘的面上沒有那種長久地困于一方的愁苦和自憐,而是蕩漾着一種看透塵世的淡然從容。

她的目光從春宴身上輕輕點了下,又平靜地移開,好像沒有什麽能牽動她的情緒。

她明明被困在府裏,卻又好似高懸夜空,任何人,包括亓明烽,都不能染指她分毫。

從第一眼開始,春宴就對這位李姑娘上了心。

李姑娘的一切都成謎,然而,她千想萬想都想不到李月參妖力微薄的原因竟然是妖丹破損。

李月參稍稍用了力,将她扶起來,眉眼從容,說道:“院裏有棵樹,以後你就對着它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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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明憐沒讓李月參等太久,刀片一事後的第三天,亓明憐被層層疊疊的深紅裙擺簇擁着,踩在了清月居院中的石板上,平日裏寸步不離跟着的妖奴們此時不知去了何處,身後空無一人。

亓明憐微擡下巴,眼帶傲然地進了李月參的屋子,又将春宴趕了出去,斜斜地倚在桌旁,支着胳膊,深灰的瞳孔打量着桌子對面的人。

李月參神色淡淡,任由她打量着,半途向她的方向推去一盞茶,自己則旁若無人地抿了一口。

“等了許久吧?”亓明憐決定先發制人。

李月參不為所動:“起碼等到了。”

兩人明裏暗裏的交鋒,終是随着亓明憐的到來而定了一局。

亓明憐嗤笑一聲,也不再跟她打啞謎,纖細的手指撥弄着衣裙上的縧帶流蘇,說道:“沒想到締花一事費了我不少精力,好在終于是有了眉目。不過今日我來,也不是為着這事,想必你也不耐聽,我就直說了,你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對您圖謀之事感興趣,且,我願做您驅使的刀。

李月參撩起眼皮,仍是神色淡淡:“聰慧如亓大人,怎麽會聽不出我的意思。”

亓明憐屈起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叩:“你問我身上的香,那香有什麽問題嗎?”

那香就是關鍵。

前世裏李月參經常從亓明烽的身上聞到一股香味,亓明烽告訴她那是松魂香,有寧心靜氣之效,可免他失眠之苦,但并未告知這香從何而來,她只當他是從哪位制香大妖處買來,未曾留意。

直到她被捅死的那日。

亓明烽狀若癫狂,眼裏拉滿了血絲,用劍之人卻連劍都握不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問題。

彼時她因慘死的萄紅而分了心神,胸腔被怒意充斥,一時忽略了從亓明烽身上散發出來的被血腥味掩蓋的香氣,回過頭細細想了想,便輕易地分辨了出來。

那香味與松魂香極其相似,但依托于她出類拔萃的識香能力,她很快就發覺,那香味實際上就是在松魂香的基礎上又多加了一味料,屬性相克。

若是單獨使用松魂香或是那香料都無礙,然而一旦某人長期使用松魂香,又在某日換成那香料,裏面那一味料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反噬用香之人,使其神志不清,放大心中的欲念,最終做出糊塗事來。

重生之後她又在亓明憐的身上聞到那松魂香,按時間推算,不難猜出是亓明憐布下的這局。

迷亂神智的咒術會讓亓明峰這種大妖察覺,是以亓明憐應該是徐徐圖之,想用無害的松魂香慢慢侵蝕他的意志。

誰知他本就懷着一團亂火,焦躁難忍,被那香料一勾就陷入癫狂之中,心中的惡念一旦生起就難以消磨,最終釀成那樣的悲劇。

亓明憐若是有四年的耐性,又豈會僅依靠這小小的松魂香,怕是褚山一戰都是她策劃的。

彼時亓明烽推出春宴做替死鬼拖延時間,成功逃出褚山,随後他從褚山一戰牽扯出了背後搞鬼之人是亓家另一脈的大妖,大妖之間互相侵鬥實屬常态,本就是強者為尊,亓明烽很快就帶着刀妖軍把那大妖給滅了。

然而李月參生了疑。

從兩方争鬥的結果來看,最終獲得利益最大的是亓明憐,那大妖掌管的城池與亓明憐的蓮城互不對盤,時有搶奪礦脈發生。

褚山一戰後那大妖的城池自然歸入了亓明烽勢力,而正休養生息的亓明烽将城池的管理權暫時交給了信任的妹妹亓明憐,亓明憐不費一兵一卒就傷了亓明烽,又滅了跟自己作對的大妖。

只是對那時的她來說,雁城是亓明烽的還是亓明憐的,沒什麽區別。

但如今,她想盡快殺死亓明烽,就不得不借用亓明憐之手。

至于亓明憐牽扯出的一些因果,待之後慢慢算。

輕重取舍,她還是會做的。

當然,這些都不能如實告訴亓明憐,李月參早已想好對策,緩緩道:

“以眼看人只能知其貌,唯有以心辯人才能知其意。我雖被困于亓府一角,卻也能窺得一星半點的天下事。你的蓮城地處東南,想繼續發展勢必會受到雁城的阻礙,我與你見過幾面,并不覺得你是那種甘心龜縮于小城裏的人物。亓明烽與你做了這麽多年的兄妹,有先入為主的想法,受你蒙騙,反不如我這個外人看得透徹。”

“外人?”亓明憐一直默然聽着,直到這裏才哼笑一聲,眯起眼睛,笑道,“李姑娘自謙了,你這看人的本事,放在哪裏都是攪動風雲的好手啊。”

李月參置若罔聞,淡聲道:“能獲得亓明烽這種總是疑心之人的信任,說明你的城府極深又善于僞裝,我不信你會沒有一點謀劃。無論是取代他,還是其他什麽,只要能讓他永無翻身之日,我們的利益便是一致的,你所圖謀之事我願傾力相助。”

亓明憐直到此刻,才坐正了身子,正視起她來。

她平靜與她對視:“至于你身上的香,若我沒猜錯的話,用的幾味香料都有凝神靜心的效果,可助人安穩入睡,偏偏其中有一味名為‘雀土’的香料,屬性與其他香料相克,不僅不能安神,反而容易使人腦筋昏沉。”

“我想,這香用在自己身上,總不能是嫌自己活得太順遂了吧,你應該是在用這些香做實驗,實驗過程中沾染上被我聞了出來。結合我先前說的話,不難猜出你想将這香用在誰身上。”

亓明憐久久無言,半晌才蹦出第一句話來:

“你是狗鼻子嗎,這麽淡的香味都能讓你聞出其中混雜了什麽香料?”

李月參被她的直率弄得怔了怔,淺淺地笑了下,從容道:“我既妖力微薄,總得有點其他用處,才不至于白來這世間一趟。”

“何止是‘有點’用處。”

亓明憐歪着腦袋,手掌撐着臉頰,半眯的眼縫裏閃着精光,觑着她,聲調懶洋洋中透着一股渾然天成的冷傲感:“來之前還想着,若是個自作聰明的,幹脆殺了了事,沒想到你幾句話就把我唬住了,難怪兄長把你捧到這個地步,等我殺了兄長接手雁城,你願意的話也可以繼續做你的‘李姑娘’。”

李月參喝了口茶,淡淡笑了下:“亓大人倒是信得過我。”

畢竟一句“等我殺了兄長接手雁城”就等于是向她交了底。

亓明憐跟着喝了口,琢磨着餘味,說道:“你會看人,我就不會看嗎,你這樣的人,若說心甘情願被兄長困在亓府,我是不信的,只是我确實想不出,你對他為何有如此深切的恨意,恨到想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李月參下意識摩挲着杯口的手指頓住了,她的目光一下變得悠遠又綿長,好像穿過此處,落在了一個今生難以到達的地方。

“我不是為自己而恨的。”

那個被抛棄在褚山的姑娘,在玉池裏露出傷痕累累的軀體,對她笑得嬌媚又悲傷。

那個被淩辱面如死灰的姑娘,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胸口噴湧出大片大片的絕望。

她是為她們而恨的。

亓明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也不深究其意,與她聊了會兒天,确認了彼此的合作意向,差不多時亓明憐朝她擺了擺手,深紅的裙擺如花綻放,她仿佛踩着花路向外走。

“過些時日我就回蓮城了,下一次過來我會告訴你我的計劃,你就先耐心等着吧。”

亓明憐經過院中的一棵古樹,忽然停了下來,饒有興趣地看着上面的劃痕,對李月參道:“這是你那個小婢女弄的?”

這劃痕很明顯是妖力化成的刀片所形成的,一般都是剛接觸術法的小妖會這麽做,清月居裏也找不出第二個小妖來了。

李月參不置可否。

和風吹起她的發梢,撩出缱绻的韻味,她的面孔卻清清冷冷,眼裏含着并不深切的笑意。

病氣沒有給她帶來孱弱,反而帶來某種更加深邃的堅毅。只是這份堅毅被她外在的溫和所遮掩了,如今被風一吹,淺淺地露出一角來。

亓明憐手指撫上劃痕,意味深長道:“我見你分析得鞭辟入裏,還以為你看誰都很準,原來也有受蒙蔽的時候啊。”

李月參眉心一跳,問道:“何意?”

亓明憐卻沒有回答。

習慣性把自己摘出去當局外人的李姑娘,卻急匆匆地向她求情,親自将那小婢女抱出灼息室,如今又教那小婢女術法,一意孤行地揮灑自己的善意,卻分辨不出自己救下的到底是羊還是狼。

怎麽就偏偏看不透一個小婢女呢?

連她都發覺了。

亓明憐眯起眼睛,露出一個微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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