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葬褚山01(一更)
第026章 葬褚山01(一更)
淬丹, 顧名思義,淬煉妖丹,凡是在晨昏池中經受住火息的炙烤和幻魔的引誘, 便能使妖丹更加純粹, 通體色澤更加清亮。
越是純粹的妖丹,産生的妖力就更加強盛,是以淬丹一事可以說是半點馬虎不得。
四景大陸靠近邊角的地方散落着些許晨昏池, 而越是邊角,火息就越是張狂,尋常刀妖淬丹少則四五個時辰, 多則三天三夜, 背後沒有大妖援助, 根本難以支撐。
何況,這些晨昏池都被大妖把持着, 刀妖想偷偷潛入是絕無可能的。
對賤民,大妖燒掉書卷創立本家字, 對刀妖, 大妖把持無垢臺和晨昏池, 将權力集中在自己手中, 斷絕所有反抗的可能。
為着淬丹一事, 亓明烽早半個月就開始準備了, 如今離出發就剩三日, 李月參卻難得主動找上了他。
“愣着幹什麽,還不立刻給輕棠上茶。”亓明烽目随她動, 餘光瞥見矗立在一旁的婢冠好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 忍不住皺眉呵斥了一句。
梅青回過神來,血色退了幾分, 忙低着頭匆匆去倒茶。
李月參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底半分漣漪未起,仿佛只是在看一棵樹,一朵花,很快又收回目光,卻也沒有落在亓明烽身上。
她開門見山道:“茶就不必了,我不多待,只是過來跟你說一件事,三日後我欲随你一同前往雪陵峰,不知你意下如何?”
亓明烽怔了下,反問道:“淬丹一事向來無趣,輕棠怎麽突然想一同前往了?”
李月參端坐在右下座,一身的素白衣裙,只腰間挂了個白綠相間的玉佩,她手指輕撫玉佩,淡聲道:“只是在府裏悶得久了,想出門看看。若是去其他地方,你大概不放心,跟着你們一起去雪陵峰,在你眼皮子底下,應該沒什麽大礙吧?”
明明是平淡的訴說的語氣,亓明烽卻總感覺字句裏撚了點諷意在裏頭,刺的他莫名有點不舒服。
可李月參的神情太過平靜,他也找不出端倪,想着她本就與他并不親昵,又因為他對馮川的處置有些介懷,這次她能主動對他提出需求,他把這當作示好的信號,并不作多想,點頭答應了。
“我身邊就一個貼身婢女,我自然也是要帶着的。”李月參不慌不忙地跟了一句。
亓明烽不知為何一想到春宴,胸口就騰起一股無明火,一句“奴婢不願”宛如暗夜裏的鬼火時時刻刻飄蕩在他腦海,一同浮現的還有她明亮的雙眸,與他第一次見她時她的眼睛重疊起來,竟是分毫未變。
他覺得可笑,亦莫名焦躁,竟脫口而出道:“她不能去!”
李月參并不意外他的回答,春宴看得透徹,她又何嘗不明白,她們冷眼旁觀,只有他一個兀自掙紮。
她不着急詢問,只靜靜地看着他,他被看得有些悶,卻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臉色變換了幾下,不想她看出他對春宴的格外上心,有時候反應激烈也是種欲蓋彌彰,于是他穩下心神,恢複冷傲面孔,說道:
“這次我選的三名刀妖裏,有馮川,我怕他們二人在隊伍裏會産生龃龉。”
這時候梅青端了茶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邊,她未看一眼,起了身朝外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馮川有你盯着,春宴我放心,那就這樣吧。”
這次,亓明烽實實在在地聽出了譏諷之意,臉色難看地盯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胸口起伏了幾下。
他不明白,為了一個春宴,她何以處處與他相* 對,從前還能算是客氣溫和,近些日子卻沒一個好臉色,一旦觸及到春宴,她身上的尖刺全都抖落開,根根對準他,不該是這樣的!
“啪!”
亓明烽一甩袖子,将梅青上的茶掃在了地上,頃刻間茶杯碎裂,茶水四濺,一旁梅青吓得低着頭,呼吸都停住了。
廳裏一時死寂一片。
“收拾好。”他再開口時,神情語氣已恢複平常,仍是冷傲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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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亓家家主亓明烽帶着三名選定的刀妖,李月參,和一些妖仆婢女,按照既定路線前往雪陵峰。
雪陵峰在雁城外,距雁城也有兩百裏,亓明烽用上了浮船,一行人疾行在主道上,不出兩個時辰就趕到了。
火息分布很規律,越是大陸邊角越盛,越是高處越強,雪陵峰兩樣都占了,又沒有雁城裏專門建造放置的壁盒,是以為了不被火息侵擾,除亓明烽之外的所有人都在腰間綴着一顆宥珠,儲物袋裏也備上幾顆以供及時更換。
——大妖們并不擔心宥珠被搶,其上附着“封鎖之咒”,只有家主才能解開,沒有解咒的宥珠只是世間最普通的一顆珠子。
由于淬丹所需時長不定,亓明烽早就做好了在雪陵峰留宿的準備,到了山腳下,他收起浮船,帶着身後幾十人快速上了山。
雪陵峰頂負責看守晨昏池的門妖早早就等候在此,一見到亓明烽便擁上來彙報情況,其他人則被帶下去安排在客房裏,妖仆奴婢大都兩三人一間,李月參則是單獨一間。
領路的小妖剛想把春宴帶去其他房間,被李月參輕輕叫住了,就見這位被亓家主捧在心尖上的李姑娘溫溫一笑,眼神清晃晃的,像搖晃的春日湖水,對他說:“春宴跟我住一間。”
那小妖是第一次做領路的差使,被她這樣望着,瞬間紅了臉,撓了撓頭,有些難為道:“可是沒有這規定啊,主子跟婢女睡在一塊……”
忽視了他擅自将“住”替換成了“睡”,李月參眼裏微微沁了點笑意:“現在不就有了嗎?”
小妖轉念一想,也是,規矩都是他們定的,他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于是也不再多說,行了禮便退下了。
春宴盯着他的背影,而後收回目光,将門推開,跟着李月參走了進去,問了一句:“李姑娘好像對這種愣頭青格外的溫柔?”
她已經在克制語氣了,卻還是被李月參聽了出來,她轉過身瞧着春宴,見對方垂着手安靜地站在一旁,忍不住輕笑道:“擡起頭來我瞧瞧,看看眉毛是不是酸成麻花了?”
春宴好似在鬧別扭,說什麽也不肯擡頭。
李月參覺得很新奇,見慣了春宴恭敬謙卑永遠不出錯的模樣,偶爾這樣子鬧點小脾氣還很有趣,她走到她面前,探下身子,湊到底下,擡眸瞧着她,笑道:“何止眉毛,連鼻子都皺了起來。”
春宴又擡起頭,作仰天狀。
李月參忽然想,春宴短短的幾十年過得并不算太好,生活所迫過早地學會了左右逢迎,又一夕之間失去了最愛的家人,進到亓府兩年多平白遭受許多磨難,這才養成了比旁人沉穩又處處隐忍小心的性子。
命運對她太過殘忍,她心中是又疼又憐,窺見這一丁點的俏皮,她都想好好呵護起來。
這般想着,自無垢臺之後再也沒有親昵地觸碰過春宴的李月參,卻是上手輕輕捏了下對方的臉頰。
細膩溫潤的觸感,平常的溫度在她的指尖好像發起燙來,她在春宴略微驚怔的目光中收回手,指尖借着衣袖的遮掩摩挲了幾下,好像要把那點溫度給撚去。
“我确實對這類小妖更有耐心,像是白松,萄紅——”
“萄紅”這個名字下意識地說出口,李月參眸光恍惚了一瞬。
而春宴尚處在被她觸碰捏臉的心神蕩漾中,沒能及時發現她的異樣。
萄紅剛入府那會,還沒有經受亓明烽的調.教,碰到人就緊張兮兮地往她身後貼,做錯了事就含着淚包跪在她面前一邊抽泣一邊請她責罰。
這種天真幾乎有些殘忍,卻使她心存寬慰,對萄紅也就更加包容,只可惜不多時,萄紅身上那份天真靈動就被亓明烽消磨殆盡,變成了春宴的影子。
她沒有忘卻萄紅,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李月參很快回神,在旁人看來她只是略微停頓了下,又接着說道:“他們的良善都還有棱角。”
春宴的眸光暗沉了一下。
李月參對她微微笑道:“但是,我只有一個春宴。”
李姑娘的笑容裏好像開出了花,笑意淺淡,花朵卻灼目,幾乎快要燙傷她,她心裏的那些陰暗角落差點曝于朗朗乾坤。
“好了,別發呆了。”李月參瞧她愣愣的模樣又笑了起來,“我們還有事情做呢。”
她沒有忘記,來雪陵峰的目的。
亓明烽選了三個刀妖,意味着晨昏池只會開啓三次,春宴想偷偷混進去,只能是替換一人,至于替換誰,顯而易見。
她們在房裏做準備的時候,亓明烽也在為開啓晨昏池做準備。
馮川是一早就選定的,出了鬥獸室的意外,他也沒有把他換下去,已經剝奪了他的金刀之位,再換掉淬丹的人選,他這個最得力的刀妖恐怕就從不滿變為異心了。
是以,選擇馮川,也是一種安撫。
晨昏池在密室裏,連接着一條長長的甬道,密室開啓後刀妖會穿過甬道來到晨昏池裏,放下宥珠,将身子一點點浸沒在池中并運轉妖力。
在淬丹的過程中,亓明烽會守在密室外,審查妖力波動,一旦淬丹失敗,密室裏的妖力就會炸開來,他便立刻打開石門,進去将刀妖從池中救起。
淬丹失敗的影響可大可小,輕則受點內傷,重則妖丹碎裂,每一個刀妖都是靠無數資源堆起來的,亓明烽不會任由手下有用的刀妖變成廢人的
這也就意味着,春宴不能失敗,一旦失敗,就會暴露在亓明烽面前,功虧一篑。
當然這些馮川都不知曉,他對亓明烽表了幾句衷心,扛着斧頭就大搖大擺地穿過石門,踏上了甬道。
然而,身後的石門才剛剛緊閉,他右腳一邁,卻忽覺天旋地轉,眼前景象扭曲起來,右腳沒能落到實處,他往前踉跄了幾下,再擡起頭時,發現長長的甬道不見了,兩邊的石壁也憑空蒸發。
他眼前陣陣發黑,大腦一抽一抽的,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金刀的敏銳還是讓他立刻甩動起斧頭,大吼一句:
“媽的哪個龜孫敢暗算老子?”
“一開口便是一股濁氣,馮大人還是少說點話,我怕熏壞了我這間屋子。”
一個淡淡的聲音在他前方響了起來。
直到這時,大腦的眩暈感才慢慢退去,馮川聽到熟悉的聲音猛然擡頭,一眼便瞧見了端坐在椅子上如皎潔明月的李月參。
李月參神情平靜,與他不過幾尺的距離,托着茶盞從容道:“聽說馮大人很是瞧不起我,覺得我只憑一張臉就穩坐高位,一旦失去亓明烽的寵愛,就會從空中狼狽地跌下來?”
馮川怒瞪她,罵道:“老子管你個小娘皮,你把老子弄到什麽地方了,晨昏池呢?!”
李月參對他的污言穢語無動于衷,垂了下眸,淡淡說:“馮大人還是冷靜一下,用你那發育還不完全的大腦好好想一想,我若是一點本事也沒有,還能無所顧忌地坐在這裏跟你說話嗎?”
馮川警覺道:“你什麽意思,你想幹什麽?”
李月參将茶杯放在一旁,起身走向他。
“很簡單,重塑一下馮大人對我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