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葬褚山02(二更)
第027章 葬褚山02(二更)
除了亓明烽, 沒人知道李月參的來歷和過往。
她好像忽而飄進亓府的清風,尋不到一個源頭,底下的人只知她是某一天被家主帶進府的, 螓首蛾眉冰肌玉骨, 但妖力卻連一個剛進府的刀妖都不如。
時日一長,衆人私下裏有了各種猜測,因她姓李, 且氣質出塵,又識得本家字,大多數都把她往李家靠。
李家占據四景大陸的北面, 是四大家族之一, 即便是在大妖堆裏也是數一數二的。
可他們扒拉着有關李家的消息, 從未聽說過李家有過一個“李輕棠”。
大概是,哪位大妖的妾生女吧。
大妖只有跟大妖交.合才能生出同樣免疫火息的大妖, 而與普通的小妖行房生出的孩子依然會受到火息侵害。這些美妾以及她們的子女,因為攀上了大妖, 所以也被尊稱為“妖主”。
一般大妖的正妻都是門當戶對地位尊貴的大妖, 只有那些小妾才會是合了眼緣就收了的小妖, 而正妻生下的孩子才有争奪城主之位的權利, 妾生子心思活絡的話還能從那些大妖兄弟姐妹的手指縫裏摳點油水來。
可李輕棠如果只是一個小妾的孩子, 怎麽會受到亓家主如此珍重的對待?
怪哉怪哉。
是以, 衆說紛纭, 沒個定論,久而久之衆人都把她當做擺在家主房中的一個花瓶, 美則美矣, 內裏空空,偏亓明烽稀罕得緊, 只要她點一下頭,家主夫人這位置便是她囊中之物,可直到現在,她都還是“李姑娘”,而不是“亓夫人”。
這樣一個花瓶,馮川自然不把她放在眼底。
本來就因為被剝奪金刀之位而憋着一股氣,如今又莫名被搞到這鬼地方,馮川新仇舊恨齊齊湧上來,血意慢慢蒙住雙眼,他攥着斧頭的指節發出咯咯的響聲,盯着李月參冷笑道:
“老子看在主上的面上,叫你一聲‘李姑娘’,你可別真以為老子怕了你,你要是不給老子一個合理的說法,老子手裏這把斧子可不認什麽‘李姑娘’‘王姑娘’的。”
被一通威脅的李月參不急不緩地摘下左耳上的耳墜,一道銀藍色的光亮自她的指尖飛出,眨眼間便如海浪一般向四周鋪天蓋地地湧去,掠過門窗,在院子裏自下而上形成一個透明藍色的巨型罩子。
瞧見這一幕,馮川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這姓李的是打定主意要把他困在這了。馮川一斧頭怼向她,最後警告道:“就算你把老子困在這,晨昏池那邊無人,主上早晚會發現異樣。”
李月參無意與他多說。
她只要一看到馮川,就會想起鬥獸室裏削肉見骨微弱聲息的春宴,即便春宴是為了擁有一個實戰鍛煉的機會而特意激怒馮川,她也不會為此平息那點怒意。
她在隔岸,觀亓府事,火燒不到她身上,她可以對亓府那些暗流湧動閉目不理,可既然碰了她身邊人,她也總得做些什麽不是。
“陣起。”
李月參淺粉色的薄唇裏平靜地吐出兩個字,明明沒什麽力度,卻莫名讓人脊背生寒,心生懼意。
一道紫紅色繁複紋路的陣法從兩人腳下亮起,陣法範圍之廣,竟是将整座房屋和院落都囊括其中,無論馮川落在何處,只要還在透明罩子裏,就是陣法的制約對象。
馮川瞳孔驟縮,下意識道:“不可能!你沒有這麽磅礴的妖力!”
誠然,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她沒有足夠的妖力來抵抗或是足夠的應對時間将儲存在凝珠裏的妖力彙入法器,但只要準備時間充裕,她可以繪制出大陸上最複雜最難以攻克的陣法,亦可以擺上最精妙的法器。
馮川還沒意識到她是有備而來,看來是平日裏對她輕蔑太過,根本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主動攻擊。
紫紅色的光幽森地映在李月參的眼底,将她淺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層暗沉的底色,襯得她平靜的面容藏了幾分銳利的鋒芒。
“不管是誰,阻我淬丹者,死!”
馮川終于反應過來,再沒有了顧慮,掄着斧頭就朝她的天靈蓋劈去,她瘦弱的身形在那閃着寒光的斧頭下好似不堪一擊。
頂着迎面而來毫無保留的攻擊力,李月參一步未退,在越發耀眼的紫紅色光芒中,定定地看着他。
眼瞳裏倒映的斧影愈來愈大。
幾近逼近她!
“轟——”
-
不久之前,一陣眩暈過後,春宴擡眸看向面前這條甬道,以及甬道盡頭的開闊起來的小室。
身後的石門已然關閉,石門之後是亓明烽,再遠一些的地方,是李姑娘和馮川。
定了定神,春宴邁步朝裏走去,很快就看到了書上所言的晨昏池。
晨昏池的外圍堆積着一些赤色的石頭,這些石頭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一會亮起一會暗去,似在呼吸。
而晨昏池中流淌的不是水,更像是一種鮮紅色的黏稠的液體,時而翻滾,時而推擠,間或幾點零星火光從池上冒出,看着尤為駭人。
這便是晨昏池的另一個作用,淬丹先煅體。
春宴當即脫了外裳,只留一件裏衣,邁開修長又勻稱的雙腿,徑自入了晨昏池裏,待到被這些黏液包裹住,她腦海裏只餘一個念頭:這整池都是液态的火。
炙烤之痛比赤足踩火盆還要甚百倍千倍,她好像看到火舌舔舐着她的肌膚,所過之處好似皲裂的焦黑的土地,一塊塊地從她的筋肉上剝落下來。
而後那火舌得逞了一般,更加耀武揚威,又開始卷過她的血肉,她的肉塊被撩撥得更加通紅,血液流淌下來混入池中,兩廂竟似融在一處。
她猛地閉上眼睛。
她知道,再往下,是她的五髒六腑,最後她的骨頭也會寸寸斷裂,所有構成她的存在都被這一池的火燃燒殆盡,她會被吞噬,被毀滅,繼而——新生。
新生的身體要比原來更加強悍,更加靈敏,突破極限,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置之死地而後生。
不知過了多久,在極致的痛苦中,時間已然沒有了意義,有可能是一瞬,也有可能是三個時辰,總之春宴再次睜開眼睛,面上滿是汗水,濡濕了她的雙眸,視野模糊一片,而她連擡手抹去眼中汗水的力氣都沒有了。
胸口微弱地起伏了一下,春宴沉沉地吐出一口氣。
成了。
煅體這關算是過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春宴視線下移,落在晨昏池外圍的赤色石頭上。
心念一動,一股如細細水流的妖力從妖丹分出,順着她的經脈游走至她的指尖,被牽引着,直直地沖向其中一塊石頭。
剎那間,石頭爆發出耀眼的紅光,原本一亮一暗宛如呼吸的色彩化身一條紅尾小魚,扭動着尾巴,一口咬住了那股細細的妖力,與此同時春宴指尖一陣酥麻感,好像被咬住的是她的手指。
很快,嘗到了一點甜頭的紅尾小魚愈發貪婪起來,咬住妖力不松口,為了吃下更多的妖力,它躍出了石頭,一路游過晨昏池,真真切切地咬上了她的指尖,而後一甩魚尾,游進了她的體內。
就好像活得好好的,突然被人切開了手指,往裏面塞了一團會動的東西,那東西左沖右撞,沒個章法,她咬着牙,強迫自己在這種極端不适的情況下凝住心神,小魚已經上鈎,她要開始收線了。
一點一點,引着它,勾着它,往妖丹裏鑽。
當紅尾小魚終于來到妖丹處,突然脫離了她的掌控,發了瘋一般猛地紮進妖丹。
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都戰栗了一下,好像最隐秘最不得見光的地方被一刀劈開,一只手伸進去狠狠地攥住她最脆弱的地方,她劇烈喘.息起來,脊背不自覺地彎了下去。
極致的痛苦使人清醒,而她卻在這種痛苦中神志渙散起來,昏昏沉沉,勉力伸手想抓住什麽,卻撲了個空。
“叮!”
一聲短促又清脆的聲音喚醒了她,将她從那種迷惘的狀态中扯了出來。
春宴順着聲音望過去,源頭是她左手腕上挂着的一串銀色手鏈,鏈子上還墜着一個小鈴铛,奇異的是,這小鈴铛沒有鈴舌,卻能發出直透靈魂的聲音。
這串手鏈是李姑娘給她的。
李姑娘的話猶在耳畔。
“你是第一次淬丹,我說得再詳盡,也未必能順順利利。這手鏈可以在你淬丹初入幻境時喚醒你,但終歸有鈴碎聲滅的時候,到底還得看你自己的意志。”
她記得她接過手鏈時,問了這樣一句話。
“李姑娘這些法器,是主上送的嗎?”
她想着,若是,将來她坐上金刀之位,要送李姑娘更多更好的法器,徹底掐滅姓亓的那點心思。
但李姑娘搖了搖頭,告訴她,這是她自己制作的。
隔絕空間的耳墜,保命防身的玉簡,喚醒神智的手鏈,皆是她一人所造。
亓明烽那樣自負的人,怎麽會甘願捧着一個妖丹破損還對他不怎麽搭理的人,除了那一點悸動外,還有切切實實看得見摸得着的利益。
春宴緩慢地呼出一口氣,擡起濕漉漉的眼睫,掃了一圈晨昏池外的石頭。
還有三十二塊。
剛才那樣的痛苦和沉淪,還要再經歷三十二次。
還不夠,她要站得更高,更高,直到李姑娘的身邊只有她一個。
春宴調整了一下心态,再次放出第二縷妖力,引出了第二尾小魚。
“叮。”
再來。
“叮。”
“叮。”
……
直至鈴碎聲滅。
腕上的手鏈仿佛受到外力重重一擊,猛然崩裂,掉落進業已變成暗紅色的池子裏。
淬丹不僅是生理上的痛楚,還有精神上的折磨。
循環幾次,她連眼皮都再難擡起來,只是機械地做着放出妖力,引出小魚,鑽進妖丹的動作。
每一次小魚融進妖丹裏,她的靈魂都會受到一次沖擊,周圍的景色越來越暗,最後一道清心的鈴聲歸入沉寂,而她終于承受不住閉上了眼睛。
放任自己沉淪的那一刻,有種無與倫比的輕松,好像加諸在身上的枷鎖被卸掉,和風拂過,她所有的傷痕都被治愈,她的疲倦她的痛苦都被撫平,她從內而外被洗滌了一遍,連靈魂都發出愉悅的嘆息聲。
“春宴,醒醒呀,你怎麽躺在這裏?”
有人在絮絮地說着什麽,她聽不真切,像是飄蕩在海水裏,與岸上的人隔着洶湧的海浪。
“春宴,春宴。”
那人還在喚着她,沒有半分的不耐。
很熟悉的聲音。她想睜開眼睛回應這個人,卻發現眼皮沉沉,怎麽也張不開,仿佛有只手蓋在她的眼睛上,迫使她阖眼。
“春宴,你再不醒來,就趕不上亓府的大婚啦。”
那人好像是彎下腰,湊在她的耳邊對她輕聲說着,聲音一下子近了許多,飄進了她的心裏。
大婚,什麽大婚?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無意識地皺起了眉。
那人察覺到了她的困惑,回答道:“是亓城主和李姑娘的大婚之日呀。”
話音未落,春宴睜開了眼睛,從海底浮了上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清晰明了,始終隔着的那層薄膜也化開了,露出了面前之人柔和的眉眼。
是她的姐姐,春汐。
是春汐喚醒了她嗎,還是……其他什麽,她總覺得她再不睜開眼,她會失去心底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