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葬褚山03(三更)

第028章 葬褚山03(三更)

據春汐所言, 今日是亓明烽城主和李輕棠姑娘的大婚之日,城主苦守三年終于抱得美人歸,開放亓府, 大宴賓客, 凡是收到帖子的人,都可以一入品嘗佳肴。

而在城內頗具名望的春家自然也收到了請帖。

春汐拉着春宴的手,一路踏橋過河, 分花拂柳,走了有一會,半點不見喘, 面上仍是紅潤, 眼裏清清亮亮的, 她心裏一動,莫名問道:“阿姊, 你的病好些了麽?”

春汐回頭望她,嘴角牽出一抹柔柔的笑來:“莫不是睡傻了嗎, 當初還是你請的亓府的醫司來給我瞧的病, 開了方子喝了藥, 不多時便好了個大半, 如今已然痊愈啦。”

亓府的醫司?她什麽時候跟亓府這般熟絡了?

很快, 春宴就知道其中緣由了。

她甫一在亓府門口露面, 門口兩個仆從一見到她就卑躬屈膝, 面上盡是讨好之色,将她們熱切地迎進亓府, 絮絮地說着:“哎呀春大人您可來了, 今日主上大婚之喜,宴席上沒有您可不成樣子, 诶小心腳下。”

從他人口中,她知曉自己是兩年前進的亓府,于無垢臺中大放光彩,立時被亓城主看中做了刀妖,又花了短短一年的時間爬到了金刀之位,如今亓府裏除了亓明烽和李輕棠,就是她春宴地位最為尊貴了。

且亓明烽對她特殊關照,允許她空閑之餘可出府陪伴家人,春家也因為她而水漲船高,求娶春汐的人絡繹不絕,春家的門檻都快被踩塌了。

進了亓府,來來往往的人一瞧見她,便立刻放下手中事,堆上了笑,捧着酒盞湊到她的跟前,一聲聲地喚她“春大人”。

身旁的春汐見她面有異色,怕這人潮擁着她讓她心生疲憊,連忙拉着她找了個最近的位置坐下,握着她的手,關切地問道:“怎麽了春宴,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春宴靜靜地感受着覆在她手上的那片溫暖,如此真實,盯着春汐道:“無妨,就是好像做了個噩夢。”

夢裏阿姊被人奸殺,棄之門外,春家一夕覆滅,她背着母親摔倒在臭烘烘的溝子裏,昏沉無日。

額頭被輕輕撫摸了下,對面的人朝她笑,笑得美好又璀璨。

“夢醒了,無需再去想它。”

春宴閉了閉眼,再擡眸時暈着一層深深的笑意,和一些不甚明朗的暗光。

“嗯,阿姊說得對。”

見她帶了笑,春汐放下心來,于食盤上挑了一塊甜而不膩的粉嫩櫻花糕點,遞給她,轉了話鋒:“不知這位李姑娘何種模樣,聽人說跟城主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春宴,你在府裏待了兩年,好像從未跟我提起過她?”

春宴咬了口糕點,緘默不語。

不知為何,她對這位李姑娘并沒有印象,也無甚交集,大概是亓城主将李姑娘藏于嬌閣,不輕易讓外人接觸到吧。

腿上忽地傳來一陣刺痛。

春宴略垂了眼,發現自己蜷了手指,指尖無意識地陷進布料裏,扯出周圍一道道的褶皺。

奇怪,她在憤怒什麽。

“爹,娘,我們在這裏。”春汐起了身,朝一個方向遙遙地望去。祛了病氣的她,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帶着勃勃生氣。

春宴被她的話打斷思路,順着看了過去,春父和春母對上了她們倆的視線,立刻加快步伐朝她們走去,及至近前,春宴才注意到兩人額上細密的汗珠,他們似是剛剛辦完了事趕過來,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神發着亮,注視着自家兩個女兒時滿滿的寵溺。

“來晚了些,婚禮還沒開始吧。”春母笑吟吟地在她們身邊坐下。

“快了,大概還有不到半個時辰,我們就能見到新娘子了。”春汐眨了眨眼,期待道。

亓城主經常出府,容貌品性世人皆知,這位李姑娘卻神秘得多,及至大婚,都只有一個名字,是以衆人對她都生出無限遐想,大多都往好的靠,畢竟沒幾分姿色怎麽能讓城主惦念三年好不容易才娶進門呢。

春母也被勾了興趣,與春汐聊起了這位新娘子,平日裏寡言少語的春父卻突然對着春宴,壓低聲音道:“你好像沒什麽精神,是昨夜沒睡好嗎?”

春宴回過神來,望着自己的父親,半晌才若無其事道:“做了噩夢,是有點累,你們先在這裏聊着,我找個僻靜一點的地方緩一下神。”

春父忙道:“需要爹陪着嗎?”

春宴起了身,聞言輕輕搖了頭,與春汐和母親說過後,便循着人聲漸弱處走遠了。

按理說,她在亓府待了兩年應該對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可心煩意亂之下竟漸漸迷了路,四周了無一人,日光投射下來,地上跟着個孤零零的影子。

所有的人聲都歸于寂滅,此處連蟲鳴鳥叫都少了些,有種令人心慌的安靜。

春宴無知無覺,只面無表情地朝前走着。

好像不找到什麽,就停不下腳步似的。

忽的,和風送來一道清冽的冷香,香味極淡,卻因着莫名的熟悉,而被她立刻捕捉到。

她擡起頭,一眼便看到了亭子裏坐着賞花的女子,那女子身穿一襲素白的長裙,渾身上下并無半分點綴,卻已是傾城之姿,比起容貌,更難能可貴的是她身上那股從容清冷的氣質,她眉眼溫和,卻很難讓人生出親近之意。

她就坐在那裏,好像隔絕了世間紛雜煩擾的一切,在她身邊只要看着她,便能忘卻所有愁苦。

她是李輕棠。

這個名字突兀地在春宴心裏冒出,她是如此肯定,以至于她再難挪開眼。

李月參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灼灼目光,淡淡地回望過來,瞧見她,忽而一笑,那笑容并不深切,可能只是習慣性地展示她的善意,春宴卻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被對方攥在手裏,随意撩撥着。

春宴知道了自己心慌意亂的原因。

她不受控制地走上前去,來到亭子外,與李月參只隔着一臂的距離,對方先開口:“春大人,怎麽不在前廳等候?”

春宴說:“嫌人聲嘈雜,欲尋一僻靜安神之地。”

李月參頗有耐心地問道:“尋到了嗎?”

春宴只定定地看着她,答道:“尋到了。”

李月參偏轉目光,重新落在池面飄搖的荷花上,嘴角噙着一抹極淡的笑,說:“久聞春大人之名,今日一見,卻令我生出一些困擾來。”

春宴順着她,一同看向綻放的荷花,輕聲問:“什麽困擾?”

李月參道:“人只一雙眼,卻不知該賞花還是賞人,心有貪念,望向一處,又不想辜負另一處的好顏色。”

“這個簡單。”

春宴探手向前一抓,一股巨大的吸力自她掌心釋放,池中荷花齊齊斷了根朝她飛去,落在她懷裏。

李月參怔怔望向她,見她将荷花抱滿懷,一張姣好的面容在荷花的映襯下更顯驚豔,只微微笑着,眼尾有媚态:“如此,人花一處,李姑娘便能将美色盡收眼底。”

李月參半晌無言,末了嘆氣道:“春大人行事有些強橫了,荷花有它的歸處,何必強納于懷中。”

似是被她的話刺了一下,春宴抱着荷花,對她明媚地笑了起來,“春大人”将禁锢在她身上的枷鎖除去,她得以剝下那層僞善純良的皮,露出最本真的模樣。

“為解姑娘愁,我人都殺得,何況是幾朵小小的荷花。”

李月參不贊同她的言論,眉頭微微蹙起,卻又不想與她在這種事上起了争執,只好換了話題,說道:“聽說春大人還有個姐姐,名喚春汐,原本常年卧榻病魔纏身,自請過亓府醫司後已然好轉,如今更是病氣除盡,春大人的父母也成了各處名貴之家想結交的對象,春大人自己則更是受亓明烽賞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這般模樣,春大人可還開懷?”

開懷嗎?

是該開懷的。

她的家破人亡只是一個噩夢,她醒了過來,發現處處順心,事事如意,她自學醫理就是為了治好阿姊的病,左右逢源也是為了春家過得順遂,如今她想要的她都得到了,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可她說不出那個字。

“铛——”

遠遠地,傳來敲鑼聲,好似響在春宴耳畔,她莫名心慌,瞧見李月參起身從她身旁走過,不再看她懷裏的荷花,也不再看她,只淡淡地丢下一句話。

“春大人快回前廳吧,你真正的歸處在那裏,莫在此處停留了。”

春宴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拽住李月參的衣袖,哪怕只是一角,都能讓她離開得慢一些,可她抓了個空,眼前已是半個人影都沒有了。

恍惚間,她聽到阿姊在喚她。

回到前廳,母親焦急之色才緩和下來,阿姊拉着她的手,坐回到了位置上。

敲鑼打鼓聲自四面八方湧起,如潮水一般節節上漲,一聲比一聲吵,廳裏的賓客全都歡呼着站了起來,有人在笑,有人在鼓掌,有人在喊着新娘子的名字,他們站立的身體如幢幢鬼影,在春宴的面前晃蕩着交錯着。

她擡起頭,想找到那個人,可周圍的鬼影太多,如水波一樣晃着她的眼,她越是急切地找尋着,越是找不到。

身邊有了動靜,好似是阿姊也站了起來。

春汐踮起了腳,像是想看得清楚一些,面上被氣氛烘出了一些紅暈,看了會又坐下來對着春宴咬耳朵,神情嬌羞:“我看到新娘子了,雖看不見容貌,身段卻是極好的。诶不知何時我也能覓得良人,穿一回嫁衣。”

春宴聽得這話,彎起眼睛,輕聲說:“會有機會的,阿姊。”

無數鬼影在春汐的面上晃來晃去,她低下頭望着春宴,怔怔地說:“春宴,你是不是在……難過啊?”

她在難過嗎?

她下意識地抹了一把臉,幹幹淨淨的,并沒有淚痕,摸到* 了嘴角,還是翹起來的。

她沒有難過,她很開懷。

她找到了自己的歸處,她不是無家之人,也不再是漂泊無依的浮萍。

阿姊就在她的面前,沒有幾近赤身地躺在稻草堆上。父親就在她的左邊,沒有隐沒在張家打手的圍困裏。母親就在她的右邊,沒有被藥店的人賣給張家。

一切都好,頂頂得好。

只一樣不好。

“啊!!——”

人群中猛然爆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沙沙鬼影驟然間停住,所有的聲響都被那道哀嚎裹挾住,整個前廳寂靜下來,落針可聞,所有人扭頭,沒有望向慘叫的人,而是整齊劃一地盯住春宴。

春宴手指一勾,剁在那人天靈蓋上的長刀轉瞬間又旋轉着飛入她的掌心。

她握着刀,隔着人群與遠處的李月參相望,她知道李姑娘在看她,于是她緩步走向她,死寂一片的人群被她的煞氣吓退至兩邊,她指尖摩挲着沾滿溫熱鮮血的刀刃,說:

“李姑娘,新婚之日不宜見血,你看既然這人不小心受了傷,不如這婚禮便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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