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臆想被愛

第15章 15.臆想被愛

所有人都聽見了機械聲,冷漠的、無情的、冰冷的。

餘溫言至此,才終明白江無漾剛剛那句話什麽意思。

“不帶走他,他會被發現,會被送走。”

他會死,會與眼放生不如死。

江無漾有些握不穩手機:“什麽意思?哪裏出現異樣?”

機械聲依舊冷冷:“複制人制作規範第三章第235條,複制人身上不得私裝屏蔽器,必須接受總管理的監視。剛才,No.F-476號複制人的話語中,有五句話遭模糊處理,疑被私裝屏蔽器,請排查後上報。”

正常複制人在聽到有關複制人制作等內容,會自動屏蔽,化為一列的刺耳的雜音。怎麽這個複制人反着來,反而把主控制給屏蔽了。

江無漾擰了擰眉,有一瞬間松懈,睨了複制人一眼,轉身走到一旁和主控掰扯。

“報告主控,No.F-476是以我身邊認識的人為原型,所制作的複制人,工程緊張,屏蔽主控純粹只是他體內的系統出現問題。”

“收到,請提供解決時間。”

江無漾回頭看了看他們,“最近維修排班較滿,需要較長時間,在此期間,我會手動記錄No.F-476複制人意外屏蔽主控的話。”

“了解,請示上級中……予以批準。上級通知:請及時降低保修成本,勿因此影響畢業。完畢。”

“噔”的一聲,通話被掐斷。

江無漾在手機上點點點,微蹙的眉頭舒展不少,朝他們走來的步伐都輕快了。

“畫面和聲音都被模糊了,雖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麽,但我暫且幫你糊弄過去,最好不要再說類似的話。”江無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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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溫言還記得剛剛那冰冷的機械聲傳出的話——及時降低保修成本,勿因此影響畢業。

“你畢不了業是因為,保修環節耗材過高了嗎?”餘溫言問。

耗材過高,所以其他仿造師才會直接将廢棄的複制人丢入黑色産業,而恪守原則,堅持保修複制人的江無漾才會被卡着畢業。

仿造師本就屈指可數,若堅守“複制人”道主義就會被針對、被卡畢業、四處碰壁,那這個行業海水底下的冰山深不可測。

至少江無漾接觸到的仿造師,都是同流合污的共犯。

“你不用了解,”江無漾随手掏出電腦來,往地上一坐,就開始編輯郵件,臉色沉的,“白依山的腿……現在暫時別告訴他,他自尊心強,現在身體又不好,別讓他知道,合适的時候我會親口告訴他的。”

餘溫言:“你是被逼的?”

他驟然想起,白依山身上有江無漾的終身标記,但他們并沒有結婚。問起也都閉口不談。

江無漾沒正面回答:“他不該待在我身邊……當然,你壞了也不會去那裏,我會負責把你修好,別再說違禁詞了,說完我晚上又得幫你擦屁股。”

餘溫言剛想應好的,抽了抽手發現,他的手一直被謝秉川禁锢着,四周總有一抹若有若無的冷意。

“哪來的支付密碼。”謝秉川又重新提起。

語氣間的冷意無縫不鑽,浸透他的骨頭,外頭天氣應景,剛剛還陽光明媚,現在就刮起大風雪,似乎要将尾宿盡數摧毀一般。

冷得有些真實,冷得他都要幻痛了,餘溫言只想把手抽回。

“……餘溫言的手機有人臉識別——”

“別騙。我知道沒有。”

“……日記——”

“我找過。”

餘溫言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你翻他日記做什麽?這是他的日記,不是貨架上售賣的書。”

謝秉川深吸一口氣,在開口時,聲音是難以抑制的沙啞:“我找不到其他、有他筆跡的東西了。你又為何,這麽替他說話。”

“我長着他的模樣,使用他的權利,他被你們害死,我自然擔心我的安危。”餘溫言沉聲。

但謝秉川已經聽不進去了。

他抓着餘溫言的衣袖邊,拽得十分用力,青筋凸顯,用力得顫抖不已,“……溫言,你就是溫言對不對,你對甜品感興趣,你明明說過“以前”,你還知道他的支付密碼。”

再說出口的話,已經變成了謝秉川對他的自我臆想和強加揣測:“你想去雪山,你很喜歡雪山。但你怕冷,受冷會疼,你會擔心我生病,會給我求手串……”

說到最後,已然哽咽。

餘溫言任憑他拽着,神情出現一絲裂縫。

謝秉川知道他曾經患病了。

可知道了又如何,在只是替代品的他面前忏悔有什麽用,去他墳前忏悔啊。

他很快把裂縫藏起來,淡淡推了推謝秉川的肩膀,說:“我沒做過的事,沒發生在我身上的事,請不要強加到我身上。”

但謝秉川只是一個勁地自說自話:“你就是溫言,對不對。你別瞞我了……”

江無漾費盡力氣才把謝秉川從餘溫言身上剝下來,拽着謝秉川往裏走,從他身上摸出鑰匙,打開雜物間把謝秉川丢進去,“嘭”地将門關上。

餘溫言全程看着江無漾把雜物間鑰匙拿出來,把謝秉川丢進去後,再将鑰匙收到身上。

他現在越發想知道,雜物間裏到底有什麽了。

“抱歉,小複制,今天的日子不大好,他又想起以前的事了,以後在這些時候,可能也得麻煩你多照看照看。”江無漾遞給他一份寫着标注的日歷。

照看?誰照看誰?他照看謝秉川?

一腳踹下樓梯的照看,還是把他推進冰湖裏的照看。

“我照看他,等他把我氣死,你就得去住孤兒院了。”餘溫言接過日歷。

江無漾氣也不是打也不是,來回吞了幾口涼氣後,垂眼看着他,低聲說:“你真的太像他了。”

餘溫言翻着日歷,随口回着江無漾的話:“哪裏像了,他也會當你爹?餘溫言逆來順受的性格,嘴裏吐不出象牙。”

提起餘溫言,江無漾臉上的笑意明顯多了,話題一下子跑偏:“我對溫言肯定比你熟悉多,有溫言在,我和……依山的關系才緩和多,你的芯片還沒加載全吧,加載全你就不會這麽想了。”

半天都沒聽到複制人接下一句,江無漾喊了他一聲,只見複制人微微睜大着眼睛,看着日歷上标記的所有日期。

7月4日,幫我出頭/第一次标記

今天,8月12日,結婚紀念日

8月29日,溫言給我求了一條荔枝凍石手串

9月5日,第一次旅游

10月18日,(塗黑劃掉)

11月23日,溫言第一次做甜品

12月6日,他的生日

3月7日,(塗黑劃掉)

4月11日,第一次親吻

5月21日,手術/祭日

沒有标明年份,但隔沒幾天就記一記,他只是看到了這幾個顯眼到不能再顯眼的标記。

5月21日,标着“手術/祭日”的那天,單單五個字,寫得歪七八扭,浮浮蕩蕩,似是費了寫的人不少力氣,才寫出了字形來。

很多日期,很多事情,他都記不清楚了,謝秉川卻從八年前開始,從他們結婚前開始,第一次标記的時候就在記了。

那謝秉川又為什麽要把他騙上手術臺。

為什麽一直都對他冷冷淡淡,毫不關心。

為什麽要對着他喊餘夏的名字,為什麽從來不肯給他一個終身标記,為什麽一直、一直、一直都在欺騙他。

餘溫言說:“他有病吧。”精神分裂,第二人格,什麽都好。

就好像,只要謝秉川有病,總會有一部分是完完全全對他好的。

但過去的就是過去的,就算現在突然告訴他,其實謝秉川做着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被逼無奈——他自己想想都有些好笑,不被愛的人在臆想被愛。

有什麽意思。

沒意思。

無論怎樣,他都要離開這裏,他沒有再被背叛一次的氣力了。

“什麽……有病,”江無漾緊盯着餘溫言的神情,“這些日期你熟悉?”

“不熟悉,”怔愣沒一小會兒,餘溫言就恢複了拒人千裏之外淡淡的神情,“我只是覺得奇怪,日歷看起來就像是正常伴侶會做的事,可他又親手将餘溫言送上手術臺,除了有病,我想不出其他解釋。”

“……”江無漾也跟着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也有錯,我沒了解清楚,沒打探清楚對方到底是做什麽的,被擺了一道。”

“不一樣。”餘溫言低聲說給自己聽。

江無漾是沒發現對面底細,謝秉川是明目張膽地和他們合作,告訴他——不打這通電話,你死了都不會知道。

聽了八年的聲音,他不會認錯,他也從來沒有一次像那次那般冷淡。

多說無用,餘溫言在江無漾死纏爛打下,答應暫且不告訴白依山詳情,取消快遞,付了三倍費用給快遞員,瞎掰扯了原因說了抱歉,準備回房間。

突然被江無漾喊住,問他:“誰告訴你的,告訴我,我們在調查溫言的事,但一直沒找到突破口。”

“待會兒把記錄發給你,別發給謝秉川,你最好自己調查,把他也查查。”餘溫言揮手。

江無漾保證絕對不會告訴謝秉川。

餘溫言爬上樓,聽見樓下雜物間門關上。

他靠在門邊,垂眸沉思。

耳邊突然響起“咔噠咔噠”聲,餘溫言愣了一下,驟然墜入芯片加載。

一行字先出現在他眼前,這次似乎是江無漾的夾帶私貨,還專門打了字提醒他:

-小複制,這段秉川不給放,但我覺得需要讓你知道,他真的計劃了很久很久,只是手術意外失敗了。

四周昏暗,只有桌前亮着暖黃色的臺燈光。

臺上放着密密麻麻的旅行計劃,謝秉川清了清喉嚨,給他講解。

比在手術臺邊提起計劃時,要更詳細,時間地點全部标得明明白白,計劃條理清晰,短時間內根本做不出來這麽詳細的計劃。

謝秉川先拍了拍計劃,又擡起手機拍自己,扶了扶眼鏡,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

“明天你就要手術,我睡不着,有點緊張。”謝秉川看了眼手表,氣質溫吞,嘴邊挂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聲音也溫柔好幾個度,就猶如他手術前,謝秉川和他說話的那副模樣。

“正好陪你做完手術,總部叫我回去一段時間。所以我打算先拍個視頻,告訴你我的計劃,等你休整好了,結合你的意見修改計劃,我們就走。”謝秉川将手機卡在手機架上,拿着一支筆給他講述。

講了多久餘溫言就聽了多久,他看着謝秉川手表上顯示的時間從1:45分慢吞吞走到3:06分,謝秉川終于将他的計劃全部講完,卻不願意掐斷視頻。

“溫言,”謝秉川說,聲音帶着溫度,“等你做完手術,我會終身标記你,你等我回來。”

“噔”一聲,視頻結束。

餘溫言胸口郁結,怎麽大喘氣都有些不舒服。

眼前恢複黑暗,卻仍未退出。

突然閃過什麽東西。

他想起之前發生的某個瞬間。

他顫着、抖着、咬着,只覺得身上哪裏都很疼,逃也逃不開。

兩滴溫熱的眼淚滴落在他的臉頰,順着流入耳廓,聲音變得模糊不清。

謝秉川一直在說:“對不起,溫言,對不起,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像是他夢裏常發生的、期盼已久的、謝秉川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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