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被所有人當作替身
第20章 20.被所有人當作替身
憶起來,餘溫言确實有幾回印象,他從發情期狀态裏清醒得早,擡眸望向謝秉川時,對方眉頭總是蹙着,一臉不适。
那時他只覺得,是謝秉川對标記他這件事厭煩到不行。
“可……可我聽說……”
“聽說謝秉川不會受溫言信息素的影響麽,他的确不會掉入幻覺,但溫言和謝秉川信息素匹配度只有0%,信息素本身就會相斥,避免不了的。”白依山說。
餘溫言舔了舔嘴唇。
他确實不知道。
謝秉川從來沒告訴他,也沒讓他發現。
怪不得那麽讨厭他呢,原來标記完他謝秉川也會難受。
“關我什麽事,不想聊他,”餘溫言岔開話題,也學着他白哥将頭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白哥,怎麽感覺你現在這麽愛睡覺呢。”
白依山笑了兩聲:“這兩天用眼過度,眼睛有點累。”
餘溫言“哦”了一聲,又睜開眼,眼眸微微順着白依山的身體下移,停在那木頭腿上,想起江無漾說的話,終還是憋住沒有朝白依山透個明白。
可他憋不住想問其他的,便借着新身份問了個爽:“白哥,你的腿,以後再也不能好了嗎?有去檢查嗎?”
“可能吧,站不起來也沒關系。有檢查,他會陪我去,你們都很關心。”白依山說。
“那你和…和江無漾,是怎麽認識的呀?”餘溫言緊張地眨了眨眼。
江無漾和白依山表面上看起來相敬如賓,但他總覺得兩人關系有些違和,餘溫言只知道他們一直沒有登記結婚,也隐隐約約察覺兩人之間扯着一根模糊的杆,湊不近,拉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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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半年前某天,他送走江無漾和白依山後,發現江無漾落了一支簽字筆在客廳桌上,他追出去要遞給江無漾,碰巧撞見兩人起分歧,餘溫言真以為兩人伉俪情深,只是沒結婚。
他還記得那時候,輪椅停在院子外,白依山坐在上面,垂着眸,漂亮的側臉落下一層陰影,怪暗的,他輕輕推開江無漾,眼底卷着深黑的湖水,很冷地說:“離我遠點。”
“白依山,”江無漾聲音也沒有什麽起伏,只是有些啞,“你要逞能到什麽時候。”
“是我在逞能嗎,”白依山輕笑一聲,轉瞬即逝,“誰都有資格說,你沒有。”
江無漾臉色微變,沒有接話,遲了些轉變話題:“藏好了,別讓溫言發現。”
餘溫言捂着嘴,偷偷躲在柱子後面,沒有出聲。
江無漾和白依山不讓他發現他們關系不好,餘溫言也便假裝不知道,可他實在好奇,既然兩人不愛,又何必在他面前裝好關系,又為什麽遲遲不結婚,仍要同住一間屋子。
“很早就認識了,”白依山嘴角沒有笑意,“只是室友。”
“芯片說你們結婚了。”餘溫言又拉芯片出來瞎扯。
白依山神情滞了一瞬,低聲呢喃:“怎麽會…他不會…”
沒等餘溫言接話,白依山臉色已經恢複正常:“不會的,我看過芯片內容,沒有任何關于我們關系的東西,最多只能看得出,我們在溫言面前關系很好。”
“那為什麽要假裝關系好。”
“因為溫——”餘溫言期待着呢,白依山驟然回神,冷眼朝他一瞥,在看到他臉的一剎那,又收了即将發作的怒氣,“沒什麽,不想讓他尴尬而已。倒是你。”
話鋒一轉,白依山突然開始數落他。
“以後你可不能随便開門,要看清楚外面有誰再開,被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門就打電話給我。”
之前白依山就常對他說這番話,餘溫言耳朵都快聽起繭了。
“知道知道。”
“今天要不是謝秉川給我們打電話,我們也不知道你們又鬧矛盾了,你後背這條裂痕,不知道要挂多久。”
“下回一定給你打電話。”
白依山嘆氣:“那還是不要有下回了,不要總是受傷。”
謝秉川不在家這幾天,白依山總會來,江無漾處理完事務也會過來待着,直到謝秉川回來。
看着謝秉川回來後直直走進雜物間,江無漾拍了拍餘溫言的肩,對他說:“既然他回來了,我們就走了,你別老和他對着幹。”
“……不是小打小鬧。”餘溫言喃喃。
但沒人會信他,他再清楚不過了。
對江無漾和白依山來說,他不是餘溫言,比起相信一個連芯片都沒加載全的複制人,他們自然更願意相信已經結交好幾年、互相熟知的朋友。
至于對他好,耐心和他講話,全然是因為他長着一張餘溫言的臉。
他沒有歸屬感,感覺卡在半途,不上不下的,被所有人都當作替身。
但從沒有人瞞過他,畢竟複制人被做出來的那一秒,就只有被當作替身的命運。
為此,他才想奮力逃離開。
盡管早就有了準備,但這種被人時時刻刻從身上找影子的滋味一點兒也不好受,就算找的是他。
江無漾和白依山一走,整間屋子都沉寂下來了,四周寂靜無聲,雜物間裏也沒有半點聲響。
懶得做飯,又不想餓死,餘溫言看着外頭暴風雨停歇,點了外賣,照常給外賣小哥一筆不菲的小費。
從大老遠跑來這犄角旮旯的地方,外賣小哥挺辛苦的。
餘溫言照例将菜都分成兩份,給謝秉川的那份過一遍水,拿盤裝好,就去敲雜物間的門。
“喂,吃飯。”餘溫言說。
反正刷的是謝秉川的卡,多一份少一份都無所謂,一份他也吃不完,當積德了。
雜物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從裏面透出星星點點光來,灰塵亂湧。
謝秉川這回忘了鎖門。
像是即将看到那日一閃而過,他那張臉的真相,餘溫言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手心額頭都出了冷汗——複制人對各種情緒的反應總是很明顯。
他蹭了蹭額頭的冷汗,深吸口氣,緩緩推開了雜物間的門。
雜物間的門老舊,移動一分就“吱呀”一分,但餘溫言現在沒有閑心去管門,他微微睜大着眼睛,将視線落在雜物間正中間。
那是一個很長很寬的玻璃水池,水池上方吊着燈,照射下來,水池波瀾不驚的水面顯得異樣波光粼粼。
細小的光閃進他的眼底,他看見了水池正中央漂浮着的,那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是他的身體。
水池正中間躺着的是他的身體。
他聽見心跳傳來的劇烈轟鳴聲,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從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伸出來,捂住了他的耳朵,又封住了他的口。
躺在水池裏的身體換上了他曾經最喜歡的、謝秉川買給他的一套衣服,渾身上下看不到一點血跡,神情祥和平靜,頭發深棕色的,每一處、每一角都被擦拭、打扮得漂漂亮亮。
盡管再漂亮,也難以遮掩他原體身上的細小傷口——手腕掙紮出來的挫傷,指尖被木碎刺入的破口,脖頸的紅痕,還能從偶爾漂浮的衣服下,看見身體的傷痕,那是陳年舊疤了。
唯一缺失的,是他的後頸處,那片刺眼的空缺,那裏原先放着他的腺體,現在卻成了一片空白,因為他的腺體在昨天被他燒掉了。
怎麽回事。
為什麽?
他的頭腦裏不停叫嚣着兩句話,瞳孔地震,抑制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謝秉川沒有給他下葬,沒有将他火化,而是把他帶回了家,用不知道什麽防腐液體将他保存了起來。
為了什麽?
相悖的想法不住在他腦海裏沖撞,一好一壞。
好的覺得,謝秉川在後悔,在忏悔,再也見不到他的臉,謝秉川痛苦萬分,不願将他下葬,更不願火化他。
壞的覺得,這一切本來都是謝秉川的意圖,謝秉川有着他從來都不了解的另類癖好,喜好将人做成标本,用液體永久封存,之前早就嘗試過千百萬遍,只不過,這次終于對他下手了。
餘溫言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每往裏邁一步,都覺得頭暈目眩。
雜物間裏并不算寬敞,灰塵遍地,只有水池幹幹淨淨,幹淨得宛若和周邊不是一個圖層,是從其他地方扣下來,剪貼上去的一般。
太悶了,這裏面。
他停在水池前,謝秉川正靠着水池邊,手上還拿着一條用于擦拭的、沾染上一點灰塵的白布。
周圍全是髒的、黯淡的、布滿灰塵的,包括靠在旁邊的謝秉川。只有正中間的水池幹淨如新,只有水池裏的他依舊漂亮。
燈打下來,宛若神壇。
地上擺着很多酒,烈的濃的,淡的苦的,應有盡有,全是空瓶,餘溫言稍一不注意,踢倒了一瓶。
他連忙屏住呼吸,掩耳盜鈴一樣,但酒瓶還是倒了,摔在雜物間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餘溫言慌亂望向謝秉川,後者只是熟睡,什麽反應沒有,鳶尾藍發絲垂落臉頰,遮出一片安寧的陰影,仔細看能看到眉頭微微蹙起的弧度。
謝秉川單塞着一邊耳機,白色的耳機線散漫垂落,在深發色和深色衣服的襯托下顯得異常刺眼,耳機口連着手機,手機上的錄音還在播放,沒有标題,只有一個光碟樣的東西在一直轉。
另一邊耳機散落着。
餘溫言深吸一口氣,在謝秉川身邊蹲下,伸手去抓另一邊耳機。
準度突然失效,他的指尖有些顫抖,抓不住耳機,抓住了也總拿不穩,反反複複好幾回,他終于将耳機塞到了耳朵裏。
嗚咽的、痛苦的聲音從耳機裏傳出,似有刺破他耳膜的跡象。
是他的聲音。
是他手術那天的聲音。
餘溫言微微張着嘴巴,什麽聲音也發不出,呼吸像被堵住,從心髒到鼻尖,沒有一條順暢的路。
手術進行到最後,他都已經疼得麻木了,意識也逐漸模糊,只記得憋着聲音不喊疼,其餘,什麽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他已然全沒印象。
手機錄音還在播放着。
足足三分鐘,全是他喊“謝秉川”名字的聲音。
播放幾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