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糊弄幸福,就把幸福弄丢了
第35章 35.糊弄幸福,就把幸福弄丢了
謝秉川拿圍巾給餘溫言圍上,只繞了一圈,餘溫言便摁住了他的手。
“放我離開。”餘溫言說。
“不好好戴圍巾會着涼。”謝秉川笑意含着三分薄涼,分明把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窗外風不停吹,窗內風也不停吹。
“你把門打開,我要走。”餘溫言不懂,明明吹耳旁風的是他,怎麽被吹得搖搖欲墜的也還是他。
自從謝秉川把他帶來這裏,他們的對話便再沒能對上頻。
謝秉川關心他的吃穿住行,語氣裏都是靓麗鮮豔的色彩,餘溫言反而機械得像一個真正的複制人,反反複複說着程序設定好的一句話:“放我走。”
兩層小獨棟并不嶄新,裝修風格老式,古色古香,既有交錯房梁,也做打通挑空,門外一道碎石鋪就的甬道,扭着通向院門。
路邊竹葉婆娑,四處可見雜草鮮花的影子,一片春意盎然。
只是出了院門外仍舊落滿地雪,白牆一樣,把他們框定在這一隅之地,院內風和日暄,院外北風呼嘯。
“外面陽光很好,你總念着想有座秋千,我用樹藤木板在院子裏修了一座,坐在秋千上正好能曬得到太陽,”謝秉川輕輕坐在他的床邊,溫聲耳語,“我帶你下樓轉轉,你不想坐秋千,我們就找找其他樂子。”
餘溫言垂着視線,不作回應。
他記得,不知什麽時候在繪本上瞧見了秋千,那時他年紀小不會說話,舉着繪本在跟他一般大的小孩跟前晃晃,指着秋千“唔唔”兩聲。
小孩語氣明明冷淡着,卻往他跟前一湊,問他:“你想要秋千嗎?”
他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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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應了聲“好”,轉眼就去拉不遠處大人的衣角,說,“小爸,我想要一臺秋千,繪本這樣的秋千。”
大人正手拿一柄刀,削走今天新砍冷杉樹翹起的刺,聞言笑着問他:“你想用什麽做?”
小孩指了指院子裏的古樹。
“要是砍了這棵樹,夏天我們就沒地乘涼啦。”
他們總是愛在樹底下乘涼的,大人會陪他們玩兒各種幼稚得不行的小游戲,偶爾房間裏留一頭白色長發的大人也會來,還裝腔作勢就要把他帶走,惹得小孩每次都撅嘴不滿。
樹不能砍的,小孩稍一思索,問大人:“那我重新種一棵,什麽時候能砍樹做秋千呢?”
“等你長大就可以,”大人刮刮小孩鼻子,伸手把他一塊抱過去,“爸爸和小爸都陪着你做秋千,小言也會一起幫忙的,對吧?”
他又點點頭。
“在這之前,小爸先用冷杉樹幹給你們做臺秋千,”給樹幹裁邊是個體力活,大人臉上看不出疲憊,“你們爸爸的椅子太吵了,吵得我睡不着,順便給他做把新的。”
日光曬進來,回憶漸漸散了,餘溫言視線停留在房間不遠處木椅上,木椅又舊又新,明顯閑置太久了,椅腿椅背都有被侵蝕的痕跡,可上面的灰塵又被擦得幹幹淨淨,連縫隙裏都沒有灰塵。
擦得再幹淨,也難以消磨十幾年歲月留下的痕跡。
“好嗎。”謝秉川說,拉起他的手。
“我留在這也行,你走。”餘溫言突兀開口。
“在說什麽呢,”謝秉川說,“小爸在下面等我們,不要讓他等急了。”
喉嚨被一團棉花塞住,餘溫言擠不出半個字來。窗外春日正好,陽光灑進來,落滿房間,但他知道,灑進來的陽光是冷的,沒有溫度。
院子外依舊寒風嘯叫,院子裏再如何掩飾也都是假的,盡管他看見暖黃色陽光一瞬間,會覺得暖和,但終究只是掩耳盜鈴,觸碰便知冷暖。
小時候的陽光很暖,曬得人懶洋洋的。那時候他就愛和謝秉川一塊窩在大人懷裏,曬着太陽睡覺,睡得暖和,也不用蓋被子,直到到點兩人一塊被晃醒,溫柔的聲音在他們耳邊輕輕響起,“該吃飯了小朋友們。”
和普通家庭沒什麽兩樣。
甚至餘溫言在餘家也沒體會過。
謝秉川什麽話都聽不進去,餘溫言說了千百遍“我不愛你”,沒有一句被謝秉川聽進心裏去。
“我不是你記憶裏的小孩。”餘溫言淡淡說。
“你當然不是小孩,”謝秉川笑了,狹長的眼尾眯起好看的弧度,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頰,暧昧道,“你是我的omega。”
各說各話,卻壓根不在一個頻道上,謝秉川一如既往難以溝通,餘溫言挪開視線不再作聲。
院子裏太陽熄了熄,沒方才惹眼,謝秉川怔愣地注視許久,回屋從衣櫃拿出件絨外套來,自顧自給餘溫言穿上,垂睫低聲囑咐:“天氣一會兒一變的,多穿一件,才不會着涼。”
餘溫言沒接話,等謝秉川松手,又将外套脫了下來,放在一邊。
“不想穿這件嗎?”謝秉川臉上一點怒色都瞧不見,滿臉柔和,餘溫言卻從他眼底的笑意裏捕捉到了一絲厲色,“在怪我不肯和你辦次像樣的婚禮嗎?”
話題跳得太快了,餘溫言神情一滞,“我們辦過婚禮。也已經離婚了。”
婚禮辦得低調,輿論洶湧,餘家誰都沒請,兩家人辦了個簡單的婚禮,草草了事,過程極簡,沒有證婚人,沒有親朋好友,只有輕便的婚禮儀式。
婚禮的時候他們并不熟,親吻用交杯酒代替,他們明明站得很近,卻離得很遠。
餘溫言那時候還在慶幸,還好儀式從簡,若真要他發請柬,來的大概全是來看他笑話的。
他沒有朋友。
婚禮上謝秉川什麽表示沒有,一臉平淡,平淡地同他互換誓言,互戴戒指,互相許下伴彼此走一生的諾言。
該是他們心一點都不澄澈,混雜了太多虛假糊弄,才落得今天的境地吧。
那時糊弄了幸福,就真把幸福弄丢了。
“不要說氣話。我答應過你的,會給你辦一場正式的婚禮,爸太忙了,腳不沾地的不去打擾他,小爸在呢,讓小爸當我們的證婚人,”謝秉川不知哪找來了結婚時兩人的合照,拿着剪刀十分小心翼翼地将照片上的兩人剪出來,放在嶄新的木質相框裏,又把陶晚也剪出來,不過半路便從膝蓋處劃拉了出去,“差點忘了,她一直念叨着要你好看,那我得把你打扮得漂亮的,讓她看看。”
古怪極了,餘溫言幹咽唾沫,躊躇開口,“沒辦證,婚禮不能作數。”
“誰說我們沒有證,”謝秉川從口袋裏拿出兩本結婚證來,攤開放在餘溫言眼前,神色低落,輕聲呢喃,“我們八年前便辦過證,你怎麽能忘記呢。”
餘溫言呼吸一滞,聲音抖得要劈叉,“…謝秉川,你別告訴我,你沒有和我離婚。”
“沒有。”謝秉川眼尾笑意散了,冷冷出聲。
“離婚證——”
“僞造的,”謝秉川說,“只要你看了開心,僞造一本不是什麽難事。”
餘溫言咬牙切齒:“你覺得我只是要本離婚證開心開心?”
“我當然知道你想要做什麽,”冷杉味湊得近了,威壓感襲面而來,餘溫言有些喘不上氣,謝秉川仍舊一臉淡漠,“樹挪死人挪活,你別想跟着夢走。”
猶如當頭一棒,痛得餘溫言半晌回不過神來,腦袋一片空白。
果然如此。
謝秉川果然是故意不按夢境走的。
“你知不知道,一點不一樣都會導致結果發生變化。”餘溫言抓住謝秉川的領子,聲音啞得不行。
“那你知不知道,按原來的夢走,你會死。”
“…你看得見?”一陣脫力,餘溫言空洞着眼眸,松了手,雨點落棚般,砸在床上。
“我看得見。你每一次選擇,我都看得見,”謝秉川替餘溫言理了理發絲,搭至耳後,在他臉側落下一吻,很輕很輕,“所以我不信你不愛我。”
“……自作多情。”餘溫言吐着氣音。
“就當我是吧。”謝秉川笑。
門被推開,來人腳步輕緩,語氣輕慢:“還不下去。”
棕色發絲落入餘溫言眼眸,他一瞬間警惕起來,拽住謝秉川剛剛沒來得及扯平褶皺的衣服,拉着就往身後藏,擋在謝秉川跟前。
“你怎麽在這裏。”餘溫言屏氣斂息盯着巫師,聽不見身後那一聲笑吟,也看不見謝秉川臉上停留片刻的笑意。
“小爸,你易容了溫言認不出的。”謝秉川對着巫師說。
“…你看清楚些,他是巫師,怎麽能亂認——”
話音未落,巫師便已經走上前來了,面容和剛剛不大一樣,變得熟悉又陌生,眼眸還是那雙好看的琥珀色眼眸,泛着笑意朝他湊近,溫聲喊他:“小言,是我。”
餘溫言磨蹭着地板,退了半步。
和記憶裏的那張臉,真的一模一樣。
巫師就是謝秉川的小爸?那為什麽之前一直在給他們使絆子?
見餘溫言沒動靜,只瞪着雙眸直勾勾看着他,巫師很快收了笑意,直起身子對着謝秉川說:“他貌似沒記起來。”
“溫言,你記得的對嗎。”謝秉川問他。
“我都說了我不是——”
“你會經常夢到過去,夢到我們一家四口待在一起的時候,”謝秉川打斷他說的話,“你知道我有辦法看到的。”
巫師看了謝秉川幾眼,很快挪開視線。
餘溫言至此終于放棄辯解,沒有吭聲。
巫師變得太多,除了模樣,和曾經的巫師找不出半點相似的地方。
面容瘦的,臉色淡的,聲音機械無感情,只在剛剛朝他透了點他熟悉的笑意,卻一點也不熟悉。
記憶中的那張笑臉,總是時時刻刻挂在臉上,揶揄他們的時候是含笑的,招呼他們吃飯是溫和的,偷偷帶着他們溜出去撿石頭是靈動的。
不如現在,死氣沉沉。
“下樓蕩秋千。”巫師說完,轉身走了。
門吱呀吱呀,餘溫言舔了舔幹皮,低聲問道:“他是,複制人嗎?”
“不是,他就是小爸,”謝秉川說,“別讓小爸等了,走吧。”
餘溫言躊躇着不願走。
樓下驟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還有尖銳刺耳的女聲:“溫喬,原來是你下的咒…是你下的咒!!!”
餘溫言怔愣着,走快幾步下了樓,只見陶晚被套上狗項圈綁在院子裏,癱坐在地,目眦欲裂,指甲摳入泥土,抓起一把就往巫師臉上丟。
巫師一臉淡漠,就站在陶晚跟前,眼睛眨也不眨。
“不用害怕,”餘溫言滿眼驚恐,謝秉川覺得他在害怕,“陶晚的腿斷了,跑不了。”
場面萬分詭谲,他看見過去,溫喬滿臉愁容,替他們撿來的小狗包紮斷腿。
而現在,溫喬打斷了陶晚的腿。
“讓餘家發現我不見了…你們一個都別想好過!”似是痛極了,陶晚一邊呻吟一邊喊叫,“溫言…寶貝,你來,你來替媽媽解開,你知道嗎,你身上的咒就是他下的,他才是毀了你一切的罪魁禍首!”
見餘溫言不動,陶晚哀求着、懇求着,終于哀莫大于心死,怒極反罵,“餘溫言,你吃餘家的,穿餘家的,用餘家的,現在還要胳膊肘往外拐,站在溫喬那邊,你個白眼狼,我那時候就不該把你撿回去!”
謝秉川走近了,只見血液噴濺,陶晚沒法再吭聲。
“聽她說話你會傷心,我們不聽。”謝秉川回頭朝他笑。
餘溫言眼前白茫茫一片,只看見無休止的冤冤相報,什麽都瞧不見了。
徒留滿心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