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溫言,你不開心了”

第40章 40.“溫言,你不開心了”

謝秉川敲開溫喬房門的時候,溫喬正坐在窗前,對着花盆發呆。他什麽動靜都沒有,手垂放在木椅上,木椅很老了,一動就吱呀,溫喬坐着卻無聲無息。

“小爸。”謝秉川喊。

溫喬還是沒反應。

“小爸。”謝秉川又喊。

木椅才吱呀了一聲,帶着溫喬轉回半個身子,落空着眼眸看向謝秉川。

謝秉川輕輕抿了抿嘴唇,也不作聲。他在等溫喬反應過來。

不知道多久,溫喬眼眸逐漸聚焦,停留在謝秉川那雙同他父親如出一轍的眼睛上,嘴角有了笑意:“小謝。”

“您明明知道我不喜歡您這麽喊我的。”謝秉川松了口氣,拉來椅子在溫喬身邊并排坐下,接水給那盆枯萎了的花澆水。

“小言怎麽樣。”溫喬問。他清醒的時候總會挂心的。

“他的記憶有些混亂,小爸,他的記憶回不來了嗎?”謝秉川倒了杯溫水遞給溫喬。

溫喬眼睫垂落着,接過謝秉川遞來的溫水,遞到嘴邊輕抿一口,慢慢搖了搖頭:“巫術會反噬,陶晚把小言的記憶收走再捏碎,那些記憶就真的散了。”

覆在杯壁的指背用力得泛白,謝秉川盯着溫喬一瞬露出來的手腕出神。溫喬的手腕也全是一個坑一個坑的疤痕。

“你剛剛說,小言的記憶混亂?”溫喬問他。

謝秉川點了點頭,“也是因為反噬嗎。”

溫喬面露疑色,“不會的,空出來的記憶只會一直空着,怎麽會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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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秉川喉結上下滾動,遲疑開口:“那溫言記憶混亂,是因為什麽?”

“你看看他的魂魄吧,”溫喬擰着眉,“魂魄不穩記憶才會亂跑。”

複制人還窩在被窩裏深睡,聽不見均勻起伏的呼吸聲,像一塊冰冷的鐵石,直挺挺躺着,謝秉川摸索着握上餘溫言的指尖,直到觸到一角暖意,才長籲口氣。

謝秉川捧起餘溫言的手,輕輕合上眼眸。耳邊的祈禱聲被他隔絕。

人的魂魄有七情六欲,交雜在一起,但謝秉川卻看見餘溫言的魂魄少了一角。

有東西丢了。

餘溫言的魂魄裏有東西不見了。

謝秉川猛然睜眼,半晌直愣神。

欲念都在,七情卻少了一樣。喜怒哀懼愛惡欲,喜不見了。

怎麽會不見的。

門響了一聲,溫喬推門進來,輕聲詢問:“怎麽樣。”

“…喜不見了,”謝秉川呢喃,“小爸,魂魄是那麽容易缺塊的東西嗎?”

只是丢了記憶,就把一角魂魄也帶走了。

溫喬似乎也有些愣神,許久才驚覺他起了一身薄汗來,搖晃暈乎走到餘溫言床邊,仍未回過神。

“他…總是不開心嗎?”溫喬問。

謝秉川也被溫喬問愣住了,指節攥緊被子,想起曾幾何時,他提前回了家,家裏白依山陪着餘溫言玩呢,他便繞過大半個院子,在院外窗臺底下找塊地方坐着聽他們唠嗑。

白依山在畫畫,餘溫言斜靠在沙發邊站着,堅持了許久不動的腿有點酸,趁白依山在畫板上來回塗鴉的間隙,餘溫言松了松腿。

“別動。”白依山餘光撇來,“光影都變了。”

“白哥你腦補腦補嘛,都兩小時了,太陽早歪屁股歪去另一邊了,光影怎麽可能沒變化。”

白依山莫名其妙地看了餘溫言一眼,無奈笑了笑,“再堅持一會兒,快畫完了。畫完我帶你去海邊玩玩。”

餘溫言撇了白依山輪椅一眼嘟囔,“到底是誰帶誰去啊。”

“嗯?”

“說什麽呢!”餘溫言和自己吵起來了,“白哥願意陪你去就不錯了,有輪椅多好啊,玩累了把白哥搬開你還能坐着歇會兒呢。”

“嗯,我篡改一下畫面,多畫兩小時。”白依山沉吟,拿起橡皮擦在紙上一頓擦。

“我錯了白哥,別把我畫醜。”餘溫言立刻立正挨罵,白依山每次都能很準确地揪住他表情亂飄的時候,把他畫得生龍活虎但很醜。

白依山輕飄飄瞅他一眼,嘴角上揚。

見白依山不作聲,餘溫言懇求,“白哥,再畫兩小時,太陽就要下山了,海邊沒陽光拍照不出片。”

“你出什麽片?”

“拍幾張好看的照片,我才不用當模特…”

“你很常去嗎?謝秉川帶你去過?”白依山問。

餘溫言一下子噤聲,剛剛還滿臉笑意呢,很快不見了蹤影。

“…很久之前去過,我小時候也去過海邊玩啊,去過的。”餘溫言說。

白依山收尾最後一筆,盯着餘溫言看了許久,輕聲說:“溫言,你不開心了。”

餘溫言一臉迷惘,似乎沒明白白依山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白依山推着輪椅走到餘溫言跟前,拍拍餘溫言要他蹲下,餘溫言很乖地照做,轉眼就被白依山扯着嘴角向上拉扯。

“你在笑,但你不開心。”

“白哥你還當過情感顧問吶。”

“別打岔。”

“哎呀,”餘溫言拉開白依山的手,擺到白依山腿上拍了拍,“我沒什麽不開心的,再不出門趕不上日落了,總得去看看日落吧。”

餘溫言說完就開始收拾東西,謝秉川從窗臺往裏望,看見餘溫言臉上一瞬出現的麻木。

他從來沒問過餘溫言開不開心,比起關注餘溫言開不開心,他似乎更在意餘溫言在他的夢裏能不能活下來。

當初餘溫言和白依山說的“沒不開心”裏有幾分真切,謝秉川不知道。

溫喬問他,餘溫言是不是總是不開心。

他不知道。他只能告訴溫喬他不知道。

眼看溫喬陷入沉思,謝秉川突然也不明白了。把活着看得比什麽都重,為了活下來舍棄一切能夠舍棄的東西,值得嗎,是餘溫言願意的嗎。

謝秉川總覺得,只要餘溫言能活下來,一切都會變好。可他明明沒看見變好的未來,那只是謝秉川一廂情願地覺得,未來會好的。

窗外亮了。溫喬回房間去翻他那疊厚重的巫術書,謝秉川就在餘溫言身邊坐着,等到天亮。

餘溫言伸了個懶腰,迷迷糊糊睜眼,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你沒睡嗎?”餘溫言頓了頓再說,“我怎麽睡着了。”

“我問你。”謝秉川艱澀啓齒。

“你問我,你問。”餘溫言朝謝秉川豎起大拇指,要是大拇指上有紅花就更好了,作為認真聽講的獎勵,印到謝秉川臉頰上,還能和他臉上的雪花狀胎記做對稱呢。

“你開心嗎?”

餘溫言眨眨眼,一臉茫然,沉思片刻,糾正謝秉川的問法:“你應該問得更仔細一些。”

“怎樣問才算仔細。”

“比如,你可以問我,睡飽了開不開心,見到你開不開心,不會怕冷了開不開心,直接問我開不開心,我不知道怎麽告訴你我開不開心。”

“那你感受得到開心嗎?”謝秉川問。

餘溫言眉毛都揪起來了,看向謝秉川的眼神恨鐵不成鋼,“老師講東你往西。”

“老師,你先回答我的問題。”謝秉川湊到餘溫言跟前,嘴唇與嘴唇的距離咫尺,見餘溫言沒有躲閃意願,謝秉川才輕輕碰了碰。

餘溫言眼神一拐,從謝秉川眼底滑出去了,“我當然能——”他突然噤了聲,臉上真的只剩下茫然了。

開心。不開心。什麽是開心。

兩個字在他眼裏扭曲,旋轉,明明沒有字在眼前,可他仿佛看見兩個字就立着,伸手也抓不住。

什麽才叫開心。

餘溫言很快放棄,“…我不想糾結這個。開心與否對我來說不重要,但你在我身邊我很安心。”

“好……”謝秉川低聲說,“我還有一個問題。”

餘溫言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問。

“如果,”謝秉川組織着語言,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才好,“有兩個選項擺在你面前,你會選擇短暫的美好快樂,還是苦盡不一定甘來。”

“我可以将這兩種選項理解為,及時行樂與杞人憂天,”餘溫言說,“你覺得這兩種态度很消極麽。”

及時行樂只顧眼前,杞人憂天過度擔憂,謝秉川輕輕點頭。

餘溫言笑了笑,“可我不覺得。”

“該行樂的時候就要行樂,該謀劃未來時便不能含糊敷衍。知足常樂也可以謀慮深遠,憂心未來也可以安逸如今,它不該是兩個對立的選項。”

“我可以苦中作樂,能感受到快樂的苦,不能稱為苦。”

謝秉川張了張嘴,沒有出聲。或許他應該問,毫無期盼地活和滿懷期待的死應該選哪個,但大概也會被小老師以“過分消極”駁回。

謝秉川輕咽唾沫,擡手在餘溫言那壓根沒睡亂的棕色頭發上揉了揉,誇贊道:“老師說得很對。作為回報,你想去哪裏玩,我送你去。”

“怎麽送我去?”餘溫言問。

“你告訴我你想去哪,打開院門就是了。”謝秉川說得玄乎。

餘溫言才不信,“那我說我想回房間,院子門打開就能是房間嗎。”

謝秉川知道餘溫言不會信,拉着他來到院門前,拉開院門一看,還真的是他的房間。

“我…我剛剛不是才從房間裏走出來。”

“現在能信了,還想去哪裏?”謝秉川站在院子裏問他。

“你怎麽辦到的,好厲害!”餘溫言驚呼,又疑惑,“你為什麽不過來。”

“我不能過去,我得一直待在這裏,所以只能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餘溫言從房間跨步返回院子,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開口:“我想去卡薩格溫泉。”回過神來時,只見謝秉川臉色蒼白。

“我想和你去。”餘溫言說,“等你能離開這裏,我們再去也好…”

“去,我送你去,”謝秉川艱澀地說,努力扯起嘴角,“你現在打開門看看。”

“可你去不了。”餘溫言憂心忡忡,還是沒有打開院子門。

“我在這裏看着你呢,你一回頭就能看見我。”謝秉川笑,催促餘溫言快開門。

“那下次…”

“下次我們一起去。”謝秉川說。

他突然覺得餘溫言說得很對,不管未來會變成什麽樣,當下作出諾言,他就對未來有期待了。

“好吧,”餘溫言兩步三回頭,“你不許騙我哦。”

“不會騙你了…”謝秉川自言自語。

餘溫言推開院子門,清晨金黃色的光灑在層層疊疊的樹尖上,給雲杉裹上一層金黃酥脆的面包糠,另一邊的雲杉裹着冰糖葫蘆的糖漿,霧氣氤氲,池子周圍圍成一圈的石頭若隐若現,好不真切。

池水潺潺,招呼着餘溫言朝前走。

餘溫言只覺得這溫泉太心急了,他還沒走出院門呢,那霧氣把他的雙眼都遮得朦胧,鼻子上下不通氣。

是誰和他說過呢,卡薩格溫泉很漂亮的。

真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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