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4.風鈴花的花香散了/副cp
第44章 44.風鈴花的花香散了/副cp
嘭咚一聲,有人從筒子樓頂層墜落,摔在救生氣墊上,筒子樓6層,不算高,擺好姿勢跳下來頂多受點輕傷。
那個人拖着一條腿跌跌撞撞越過欄杆,從頂樓跳下來的時候,身形僵硬得像一根杆,直直拍在救生氣墊上,沒了生息。
江無漾坐在警車裏,看着不遠處警員的緊急救治,眉頭緊鎖。
好幾天前他接到消息,六年前卧底虛宿的最後一名卧底,執行任務期間被發現,急需聯安局營救。
聽說兩條腿被打斷了一條,還挑斷了腳筋,需要仿造師協助。
導師把他推出去了,聯安局找他談話,希望借助仿造師的力量,聽說卧底情況很不樂觀。
江無漾拒絕了。
結果今天傍晚一出教學樓大門,被聯安局幾個警員壓犯人一樣壓進了警車裏。
“我說過,我不去,你們到底清不清楚,給人安上仿造部位,屬于犯罪,是聯邦明令禁止的東西,”江無漾憤慨,“我不想幫我也不願幫,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可以找願意幫忙的仿造師,我不會上報也不會投訴!”
“若您是在擔心後續擔責,我可以向您保證,絕不會由您擔責,歸屬特殊情況,我們已經取得上級同意,這位卧底十分重要,他搜集了六年的證據,要将虛宿藏窩許久的黑色産業一網打盡,我們需要将他接應出來。”
江無漾不滿地“啧”一聲,掰了掰車門把手,車門已經被鎖上了,在他們談話間,車子已經開出去好幾十公裏。
他兩年前聽過這位重要卧底的“風光偉績”,前後兩年送進去的卧底,在兩年前全都慘死在這位卧底手裏,死狀凄慘,不約而同都少了腺體。
在這位卧底的掩護下,其他卧底的屍體被運送出來,他聽法醫提起過,那幾位卧底側後頸的傷口全都奇形怪狀的,分辨得出手指的痕跡,應該是被活生生挖下來的。
從上面提取不出其他人的DNA碎屑,無法進行比對,根據傷口形狀可推測,下重手的人,指節細長,身形中等,力氣不小,且傷口上都殘餘花香,初步推測是omega。
聯安局少有omega,除了突然一聲不吭銷聲匿跡的白依山,剩下的便是六年前送進虛宿裏、目前唯一幸存的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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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沒有多說,江無漾出門就聽見有人在讨論。
“就是那個omega卧底幹的,omega當什麽警察,來添人命嗎。”
“聽說是其他卧底被發現,那個omega也被懷疑,他就面不改色地将幾個人的腺體全給挖走了,生挖啊。”
“我看他就是被策反了,源源不斷給那邊通風報信,要不然為什麽每次我們一有動靜,總能被他們提前得知。”
“不應該啊,卧底只能通過聯絡員聯絡,信息差嚴重,行動時間有暗語,他怎麽可能清楚知道我們到底什麽時候行動。”
“诶小江,你剛剛跟着法醫進去了,是不是他。”有人喊住他。
江無漾沉着臉,雙手插兜低聲回答:“不知道。”
在那之後他便沒有聽見其他消息了。
他忙着和導師鬥智鬥勇,一邊鑽研複制人一邊躲避導師給他推來的所有仿造部位手術,沒時間再去打聽,早已在心裏暗自打上“懦弱無能”和“茍且偷生”的标簽。
看着卧底磚頭似的直挺挺從六樓拍在救生氣墊上,一動不動,江無漾在心裏暗罵卧底幹什麽吃的,連專業的跳樓姿勢都不會。
有個見習警員敲了敲他的窗,江無漾摁下車窗,示意小警員開口。
“江師傅,您要不來看看吧。”
“看什麽。”
“老大說,讓您來看看需要做什麽救治措施。”
“你們醫師吃的白飯嗎。”
“是這樣江師傅,傷者情況嚴重,醫師會采取截肢措施,老大說您能給他重新安上腿,我們不懂行,擔心好心辦壞事,所以還得您親自去看。”
江無漾垂睫,見習警員站在警車旁,背挺得筆直,靜候回複,過去一秒,卻仿佛過去一個世紀,江無漾終于開口:“走。”
見習警員給他帶路,走在前面不由得龇牙咧嘴暗自腹诽,怪不得老大說這些文绉绉讀死書的身上總有股目中無人的清高傲氣,剛剛說半天,這個姓江的一個眼神也不分給他。
走到救生氣墊旁,見江無漾放下工具箱,半蹲下給自己戴手套的時候,見習警員鑽到老大旁邊,低聲嘀咕:“也不知道他臉這麽臭做什麽,跟誰都欠了他錢了似的。”
“他是這樣,仿造師裏臉最臭的就數他一個,但也能理解,我是他我也臉臭。”
“老大,你胳膊肘往外拐。”
“你想想,相依為命的弟弟突然消失不見了,學業一直被導師卡着畢不了業,白天在密閉空間裏做一天複制人了,下班還要加班幫聯安局救人做手術,你臉臭不臭。”
“江師傅有個弟弟啊,失蹤報過案沒有。”
“自己走的,還留了字條,報案也不了了之。”
“那他還挺可憐的…”
“什麽可憐。”江無漾冷不丁出現在他們身後,吓兩人一大跳,兩人連連搖頭。
“處理完了?”
“嗯,傷口感染引發高燒,上肢下肢、骨盆脊柱和肋骨多處骨折,得截肢,不然活不了,裝了腿也只有小概率能站起來,讓搬的人小心點,別整死了。”江無漾交代。
江無漾摘了手套,掏出手機,點開置頂,發了條信息——我今晚晚點回,別等我
随後蹲下收拾工具箱。
幾個醫護人員将傷者穩妥搬起,放在擔架上,穩穩地從他身邊走過。
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風鈴花味道鑽進他的鼻腔,江無漾收拾東西的手一滞,還沒回神就已經開口:“等等。”
“怎麽了,江先生。”
“風鈴花…”江無漾緩緩站起身,望向擔架上的人。
傷者墜樓的時候是直挺挺拍下來的,後續臨時治療時,都沒有人去動過他,他的肋骨折了,一不注意就容易紮進心髒,太過危險,整張臉都側着往裏埋,上半張臉被頭發遮住,只露出瘦削的下半張臉。
“我也聞到了,剛剛還沒有呢。”小護士說。
江無漾的心跳得很快,他邁了半天,發現自己只跨了一步,伸手的時候,指尖有些不受控制。
他用指尖勾起傷者柔順的發絲,輕輕撩直一旁,露出一張精致漂亮的臉。
一張同他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臉。
他的心髒好像不會跳了。
“這張臉漂亮吧,感興趣啊無漾,改天我給你牽個線。”老大晃悠了過來,聽見江無漾喉結不住上下滾動,好像要說什麽,卻遲遲沒說出聲。
老大湊近了聽,江無漾過了很久很久,才啞着聲音輕喊了一聲:“…依山。”
在手術更衣室脫掉帽子手套,江無漾坐在中間的長木凳上,手肘搭在大腿上,指尖自然垂落,後知後覺地發顫。
一閉眼就看見剛剛躺在手術臺上,雙眼緊閉口戴呼吸面罩的白依山。
白依山消失了六年,卧底行動始于六年前,他連家人都不肯通知。
一陣悠長尖銳的耳鳴,他聽見很長的“嘟——”,聽見心跳儀宣告心跳停滞的聲音,他的心跳也跟着停止跳動。
江無漾十指交疊,輕輕叩在額頭眼睛處,顫着長舒一口氣。
手術更衣室門被推開,老大探頭:“無漾,他們把白依山送去特殊病房了,還要觀察一陣子,目前穩定。”
江無漾點頭。
“你不去看嗎?”
“他醒了嗎?”
“還沒有。”
江無漾吐了個“好”字,起身拖着腿出門,又突然停住,說:“等他醒了,別和他說他的腿是仿造的,告訴他腿保住了就好。”
林曾天挑起一邊眉毛:“輪不到我和他說。”
白依山的病情告知書是他看着醫生寫的,有救生氣墊緩沖,就算直直拍下來,也不會傷得這麽重,白依山身上的骨折全是人為的。
他還記得醫生眉頭蹙得很緊,感嘆道:“傷得這麽重,他還能拖着身體跑出來,意志力不一般。”
指甲沒入掌心的刺痛襲來,江無漾回神,站在玻璃前,看着床上躺着的那抹白。
“通知家屬了嗎?”醫生問護士。
護士面露難色,“他的父母在十幾年前就已經……”
“我是家屬。”江無漾說。
醫生一臉狐疑,“關系?”
“…兄弟。”
老大走了過來,攬住江無漾的肩,對醫生說:“他是,白依山是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他拉扯大的。”
醫生臉色空白一陣,轉而愠怒:“術前怎麽不說?醫生不能給親人做手術這是原則問題,萬一出差池,你知道什麽後果嗎?”
江無漾沒接話。
老大打圓場:“這不好好的,沒事呢,我罵罵他啊,你別生氣。”
“林曾天,那疊紙你給他看了嗎?”醫生氣消了消問。
林曾天一聽,擠眉弄眼地要醫生閉嘴。
“什麽紙。”江無漾問。
“遺書。”
林曾天後知後覺要捂住醫生的嘴,沒來得及,那兩個字已經蹦了出來。
“你也看過內容,你覺得适合現在交給他看嗎?”
“你可以給他打預防針,不該剝奪他看與不看的決定權。”醫生說完,拍了拍江無漾的肩膀走了。
“我看,你拿來。”江無漾說。
林曾天勸了幾回勸不住,将一疊紙遞到江無漾手裏。
紙的大小不一,被盡量折成一樣的形狀,統一在右下角,都寫上了“to 哥”。
每張紙翻開,第一行都寫着“遺書”兩個字,往後的內容有長有短,明明是遺書,內容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像日記一樣,想到什麽寫什麽。
-這裏很暗,不給開燈。
-沒有太陽,植物都養在室內,長不大,也不好吃。
-水都是冷的,我很常感冒。
-虎口皮膚皲裂了,有藥膏還好。
……
江無漾一張一張仔仔細細看下來,直到最後一張紙。
和前面的都不一樣,最後一張字跡潦草,寫得十分匆忙,前面洋洋灑灑寫下一堆白依山掌握到的信息,到最後幾段行文邏輯都混亂了起來。
-太暗了,他們不讓開燈,外面總是暗的,他們總是進我房間,你總責備我大白天開燈,我知道錯了,我聽你的,哥,救我
-我想吃你做的飯,我總是餓肚子,只有你不會讓我餓肚子,他們總是威脅我,一群惡心的東西
-做錯事總會被潑冷水,衣服粘在身上很難受,他們就讓我把衣服脫掉,笑得一臉惡心
-逼着我殺人,逼着我吃——
-一群魔鬼,我沒想殺人的,他們讓我劃傷他們的腺體,結果抓着我的手,将他們的腺體挖了下來
-我也髒了
-哥
-我好想你
紙張上蹭滿了血跡,很多字都被血跡遮得看不清了。
江無漾每看一行字,總得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往下讀。
怪不得他找了六年都沒找到。
“我們比對了字跡,每張紙上面的…‘哥’‘遺書’這幾個字都是今天新添的,最後一張也是新的,應該是白依山逃出來之後才寫的,之前應該就只是當作日記寫。”林曾天說。
江無漾還透過玻璃窗往裏望,落在白依山的腿上。
白依山小時候怕生,親眼目睹父母死在眼前對他沖擊很大,見人就躲他身後,只有他們兩人在的時候,白依山很喜歡拉着他到處跑,跑到樹底乘涼,收集清晨葉尖懸挂的露水,采撷鮮花,撿撿奇形怪狀的小石頭。
江無漾總是跟在白依山身後,厲聲讓他跑慢點,或者在白依山要摔倒的時候,拽着他的領子一把提起來。
“還亂跑不,腿摔斷了看你怎麽跑。”江無漾沉聲。
白依山吐了吐舌頭,小聲地說對不起,把剛剛撿到的一朵漂亮油桐花塞進江無漾手裏說:“哥,給你。”
但江無漾口袋早就塞滿了白依山撿的鮮花石頭。
大了點,白依山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再大點,他也管不住了,大學第二年,突然說要搬出去,嫌他管太多。
江無漾那時候咬牙切齒地說:“你小時候求着我管你,現在又嫌我管太多?我就該把你的腿打斷,讓你哪都去不了。”
一語成谶。
空氣繞着他走,玻璃窗一下子離江無漾遠去,拉寬縮窄,他走的每一步都踩了空。
白依山不省人事地躺了兩周,江無漾照看了兩周,隔一天再來醫院,前腳還沒來得及踏進病房,只看見保溫杯被猛然摔在床尾地板上,發出很響很刺耳的聲音,還有白依山的吼聲。
“滾!別碰我!滾出去!”
病房裏溢出的風鈴花香聞得胸悶,江無漾在門外停下腳步,靠着白牆微垂下頭,默不作聲。
護士答應着,安撫着,從病房裏退了出來,見江無漾站在門外,正要出聲,見江無漾将食指搭上嘴唇“噓”了一聲,又立馬噤聲,低聲說:“江先生,你要不要進去和他說說話,見了你他情緒應該會穩定很多。”
江無漾只是搖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無漾聽見拍打的聲音,他循着聲音朝玻璃窗望去,看見白依山正坐着,握緊拳頭,一下又一下地往沒有知覺的腿上砸拳,被子被打濕。
聯安局找來江無漾,詢問他是否願意将白依山接到身邊。
“他腿截了肢,又好不容易從虛宿逃出來,需要有人照顧生活起居,和幹涉心理,思來想去,我們認為,沒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選了,你們從小就熟悉,他信任你。”
“他只會和我嗆,”江無漾拒絕,“你們應該請更專業的人員,我是個alpha,他是omega,也不合适,我的工作學業也不允許我抽出多少時間照顧他。”
“你們親如兄弟,怎麽會不合适,我們會固定時間上門給他做心理疏導。”
江無漾還是拒絕,沒什麽時間來醫院,他也不想來,偶爾來了,病房裏白依山坐着,病房外他也坐着,也不知道是誰在陪誰。
白依山出院那天,他很巧來看望,突然被林曾天拽着往裏走,扶住床尾才沒跌倒,同一臉冷漠的白依山對上了視線。
“依山,我把你想見的——”
“帶他走,”白依山說,“我不想見他。”
江無漾只是沉默。
“無漾來接你回家的,他每天都會來,兄弟之間哪有什麽隔夜仇。”
“誰要和他回去,江無漾,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我讨厭你管我,我不想和你住一起。”
“現在連哥都不願喊了是嗎,”江無漾冷冷出聲,“白依山,今天你想走也得和我走,不想走也得和我走。”
林曾天在後面搖了搖頭。
白依山看了看牆上的時間,面色變得白伶,不知哪來的勁,将江無漾推開,卻一個趔趄往前跌進了江無漾的懷裏。
“聽話,跟我回去。”江無漾釋放安撫信息素,白依山窩在他身上,久久不願起身。
“輪椅送過來——”護士來送輪椅,突然噤聲,和林曾天交換完眼色就離開了,出門還一邊小聲嘀咕:“他不是不願給人碰嗎。”
靠在他身側的身形有些僵硬,江無漾擡手拍了拍白依山的背,柔着聲音說:“哥在呢。”
剛回家的時候白依山總不愛搭理他,常常一個人坐着輪椅,守着落地窗,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他回來。
不知哪來的媒體聽見了消息,找上了家門,堵住正好要回家的江無漾,想跟着進門采訪白依山,江無漾打了電話報警,一群人很快一窩蜂散了,江無漾也沒浪費這個電話,聯安局承諾過幫他們隐藏地址,他把聯安局罵了個遍。
六年不見,江無漾也不知道該怎麽和白依山相處,小孩變化太大了,和他對罵也好過不搭理他。
白依山的身體變得很差,不願出門,不願與人溝通,不願他觸碰,江無漾也不着急,他比較着急他的學業。
因禍得福,畢不了業,卻讓白依山開口問他話了:“你怎麽還沒畢業。”
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可能因為邊上班邊上學,他的怨氣都快把天沖破了,六年沒人聽他逼逼叨叨,終于逮着個突破口,拉着白依山說了很多,還拉着白依山聊複制人,聊文獻,聊論文發刊。
聊到白依山實在受不了,說:“你話好多,之前話有這麽多嗎?”
“是你話少了。”
“拉倒吧,我都要擔心你哪天找不到人說話憋死了。”
“你話少點好。”
沉默一陣,兩人相視一笑。
三年間白依山已經适應了不用躲藏的生活,雖然聽到劇烈聲響還是會定身,不愛吃肉了,晚上睡覺需要開床頭燈。
但江無漾會在劇烈聲響傳來時捂住他的耳朵,會煮素菜豆制品和各種高蛋白食物,變着法子做好吃的,會開一整天的燈,再挑一個亮一點的小夜燈,給白依山當畫畫的模特。
後來認識了餘溫言和謝秉川,白依山偶爾躲他,但看白依山和餘溫言處得開心,江無漾也重新變得碎嘴不少。
明明一切都已經開始變好了。
江無漾意識開始模糊,只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響指聲,白依山虹膜的紅色又重新亮起,将手從江無漾的身體裏抽出。
江無漾沒有力氣再去抓了。
他們剛剛還在說誓詞,互相給對方戴上了戒指,他還沒聽到白依山說我願意。
戒指似乎有些影響白依山的行動,他摘下來丢在江無漾懷裏,站起身,血凝成劍,走一路滴一路,最後停在謝秉川跟前,高高舉起血劍。
“……依山。”江無漾不斷喊着,想喊回白依山的神志。
謝秉川屏息凝神準備躲開,眼眸在同白依山撞上視線時驟然一滞。
餘溫言靠着牆,不知道該作何描述眼前看見的場景,無意識地說:“…白哥?”
劍峰刺破身體的聲音,江無漾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白依山掙脫了審判意識,用劍刺穿了自己的心髒。
風鈴花的花香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