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烽煙過盡處

潇雨霏霏,漫天墜落,跌碎在金戈鐵馬之間。

朱門緊閉的城樓下,紅袍委地,失了曾經的烈烈翻飛,那一襲紅衣早已被雨水浸透,着紅衣的人,心也被淋透。

慕容離靜靜地站在雨中,天地之間,孑然一身。

執明也靜靜地站在雨中,策馬仗劍,披堅執銳,身後千軍萬馬。

這大概是慕容離征戰生涯中,唯一一場意料之中卻又在謀算之外的戰役。瑤光和天權之間的盟約早已在一次次的誤會中危如累卵。他同執明之間,那根曾經在冥冥之中緊密相連的線,今日便要斷了……

天權大軍将要兵臨城下時,他正為打濕了執明昔年作予他的畫而慌亂,可自方夜口中聽到執明的名字時,他忽然笑了,心上最重之人,如今想要他的命。

“你當真覺得你我二人,能夠于沙場相見嗎?”

這句話,是問執明,亦是問自己。

慕容離現在知道答案了,他所能做的最後部署,就是讓方夜埋伏在城樓之上,瑤光的百姓已經在他父皇的手上經受過一次戰亂,這才須臾數年,不可再來一次。

他不會讓執明靠近這座城池。

但是,他也不能傷害執明,同執明沙場相見,他做不到的。

所以,他要去見他,只身一人,在瑤光的門前,迎他的千軍萬馬。

遠處那一抹紅,在陰雨中竟生得如此凄烈,他為什麽一個人來?那雙淡然的眸子裏,又在計算着什麽?是不是在等自己松懈時,不經意流出的一絲不忍?

執明握着劍的手不覺扣緊,遠處那人,即使穿着瑤光的王袍,也依然讓他想起初見時的樣子。

那年夜色正好,莫府廳堂明燭搖曳,他的臉清冷中帶着年少的青澀,一眼萬年,便再也移不開視線。

曾經總是他等他回來,欣喜若狂,他也時常想阿離何時也能笑着迎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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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就在門前等他,竟是軍臨城下,如此這般。

古人無複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

時移世易,他和他的阿離都長大了。

他連戎裝都未穿……

戰争不是兒戲,執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退兵,慕容離派人刺殺他,是駱珉為他擋了那一刀,又是這樣,子煜為他而死,太傅為他而死,天權的将士為他深受戰亂之苦……

慕容離的心中有他的父皇,有他的瑤光,有整個天下!

而他,曾經的心中竟然只有一個慕容離,真是可笑至極。

“王上。”

一旁駱珉小聲喚他。

執明回神,緊了緊手中缰繩,禦馬朝慕容離走去。

“王上,不可!”

“無妨。”執明沒有回頭,仍是慢悠悠地禦馬前行,只是擡手示意駱珉不要擔心。

馬蹄在一片泥濘上留下一串足印,彼此眼裏熟悉的臉越來越近,慕容離卻只能感覺到那人越來越遠的心,無論他說什麽,做什麽,都顯得那麽徒勞無功。

執明不要他的補償,不要他的讨好,不再需要他了。

“本王知道慕容國主向來善于謀算時局,揣測人心,但慕容國主不會以為憑你一人之力就可以抵擋本王的千軍萬馬吧?”

眼前的執明,居高臨下,戰甲森寒,語調中不帶半點感情的戲谑,竟是比今日的雨滴更涼。

慕容離的目光自始至終沒離開過他,擡頭望着眼前人,輕聲開口道,“執明國主,開陽的事是個誤會,文書未能及時送達,才導致魯大人受辱,我已令人徹查此事,定會給天權,給你一個交代。”

執明一言不發,只是看着慕容離的眼睛,這雙眼睛很美,他很喜歡,曾總想穿透那眸中的波瀾不驚,看看眼前這個人的心上到底刻着什麽。

“執明。”慕容離喚他。

“慕容國主說完了?”執明聞言,收回思緒,漠然應道。

慕容離神色微頓,手指驀地攥了攥衣角,終是松開,他移開視線不再去看執明,語調淡淡地輕笑一下,“呵……你不信,一個字都不信。”

執明別開眼,金屬相擦的尖銳聲音刺破早已壓抑到極點的空氣,冰涼的鋒刃挑起慕容黎的下颌,迫使他與劍的主人對視。

慕容離并不逃避,定定地看着執明。

執明微眯起眼打量着慕容離,手中的鋒刃以微不可察的力道迫近慕容離的喉頭。

“既然慕容國主願意束手就擒,何不早些下令開城門?”

唰!一道疾風勁力直撲執明而來,執明握緊缰繩,将大半個身子懸出馬外,才險險躲過。

“呵……好,好,慕容國主真是好謀劃!”

慕容離沒料到城樓上的士兵怎會突然放箭,還未及反應就見執明振劍一呼,“攻城!”

那方駱珉和幾位将軍得令,已指揮各自軍陣整合劃一,奔赴城門之下……

瑤光王城之上,見此情景的瑤光士兵也騷動起來,本能地要防禦,但又未得王令,看看方夜,又看看城樓下的慕容離,無所适從。

“執明!”慕容離上前拉住執明的馬,急切道,“執明,不要傷害瑤光百姓!”

執明冷笑,“慕容國主難道以為此刻還容你我在這裏讨價還價”他俯身拉住慕容離的衣襟,将他迫近自己身前,四目相接,似要看進那人心底,“或者,慕容國主可以用你手中劍,再刺本王一回?”

言畢,執明放開慕容離,策馬欲走。

慕容離看了眼大軍,看了眼城門,看了眼這管曾為執明而響地古泠蕭,最後視線定格在執明身上……

啪嗒,玉簫落地的聲音,在千軍萬馬的厮殺聲中竟然異常清晰。

執明還來不及反應,手中的劍忽然被一道勁力向前一帶,而後鋒刃刺透血肉的觸感從劍尖順着劍身傳到執明手上,從他的手上,刺進他的心底。

慕容離單手握着執明的劍刃,生生刺進了自己的心口,他單膝點地,額角透出細密的汗珠,定定地看着執明,顫着聲道,“執明,慕容離求你放過瑤光的百姓。”

“住手!”執明看着慕容離,怔怔道。

城牆上下還在激戰!

“都給本王住手!”

執明舉劍,振臂一呼,天權軍終于聽見了王令,城牆上方夜也看到了慕容離,不可置信地愣了片刻,方制止還在發射□□的士兵。

兩軍交鋒,混戰之中還能停下,實數不易,更是罕見之至。

可如今的執明已不是當年的執明,王令之下,無人敢抗。

駱珉也拉着缰繩,停在不遠處。

“好,好個慕容黎。”

“王上……”慕容離低聲喚着,鮮血似泉般汩汩流出,浸得紅衣更加凄豔,執明那一劍拔得太快,真的很疼。

兩人對峙良久,執明忽然下了馬,俯身走到慕容離身邊,“本王曾經擋下利刃,是為了救你,你今日擋下利刃,只是為了你的百姓。”

慕容離想開口,卻扯動傷口,呼吸一滞。

眨眼間的遲滞,執明已經起身,背過他,低聲道,“瑤光從此便是天權屬國,駱珉帶領一隊人馬随本王進城,其餘人駐紮在三裏外。”末了又補充一句,“但凡進城者,不許驚擾百姓,違令者,軍法處置!”

聞言,慕容離舒了口氣,精神一松便昏了過去。

執明回過頭,看着倒在地上的慕容離,握劍的手擰起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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