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君臨天下城
一夢悠長,仿若歷盡半生,若非牽動心口,疼痛穿心,慕容離會以為自己已該到了黃泉,該是在三生石邊又看了一回過去。
意識越來越清晰,心口的疼也越來越刻骨,慕容離支撐着坐起來,待平複了氣息,才環顧了一眼四周。
玄金交錯的帷幔,華麗又不失雅致的旋刀鑽雕法造就的镂花,這是天權的宮室沒錯,只是這裏不是向煦臺。
他還沒死,執明沒有殺他,還帶他回了天權。
“執明……”慕容離捂着心口喃喃喚道。
“啊!國……慕容國主醒啦!”一旁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慕容離頭疼,心口也疼,想開口卻使不上力。
就聽那驚呼之人步履匆匆跑到門口,朝外面招呼了一句,“慕容國主醒了,快去告訴陛下!”
外面吵吵嚷嚷不知說了什麽,就聽那宮人又嚷道:“醒啦,醒啦,這回是真的醒了,人都坐起來了,就在榻上呢!快去快去!”
屋外一陣腳步悉索,漸漸遠去,那宮人又噠噠噠地跑回來,撲通就是一跪,“小人阿羽,拜見慕容國主。”
慕容離看了看地上匍匐的人,看衣着該是天權的內侍,就剛才的情形,想來昏迷的這些時日都是他在跟前打點,便問道,“執明呢?”
“執……”小內侍一頓,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他怎敢直呼君主之名,真是高興過頭了,“陛下他在玄武臺處理政事,小人已經讓人去請了,慕容國主且耐心等等。”
陛下?
慕容離剛才就聽見這小內侍讓人去“告訴陛下”,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現在……
“你叫執明……陛下?”
“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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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離愣愣地低頭,看着地板,不知在想什麽,好一會兒才落寞一笑,“執明……是陛下了啊……”
“嗯!”小內侍頗崇拜地點點頭,“咱們陛下已經登基月餘了,自陛下親征收了瑤……呃……光……”
內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聲音沒底氣地消了下去,又因為心虛得小心翼翼地擡頭打量着慕容離。
慕容離只是略一沉默,便淡淡地接道,“收了瑤光,一統中垣,君臨天下。”
言畢,慕容離輕輕合上眼,淡淡一笑。
唇角微揚,這分明是在笑,可這笑在小內侍眼裏卻是那樣傷心。
“國主,你沒事吧?”小內侍試探道,面帶憂慮,這人才醒,就這樣難過,若是再暈過去,陛下來見了豈不要治他一個欺君之罪,小內侍內心極度哀怨,人啊,通常死于話多!
“阿羽……”
“阿羽……”沒聽見回答,慕容離又叫了一聲。
小內侍這才回神,慌慌張張道,“慕容國主有事?”
“你說執明登基已經月餘了?”
“是呀,怎麽了國主?”
慕容離看了看自己手,蒼白纖長的手指,愈發骨節分明,原來這一劍,竟讓他睡了這麽久。也對,決定受這一劍時,他就沒打算再醒來,他欠執明太多,若執明要他償還,他願意為他做很多事,但若執明什麽也不要,他想,他能還給他的,或許只有這條命了。
“國主?慕容國主?你沒事吧?你才剛醒,算阿羽求你,你可別再傷心了。”陛下到來前你都昏不得啊!!!
慕容離聞言看了眼小內侍,不明白他擔憂什麽,卻感激他的擔憂,又看了眼這熟悉又陌生的宮室,吶吶道,“亡國之人,豈能再稱國主。”
“寡人讓他叫你國主,他就得叫你國主!”
熟悉的聲音,卻是陌生的語調。熟悉面孔,卻再也尋不到熟悉的眼神。
慕容離怔怔看着眼前的執明,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門前逆光,負手而來的人,祩裷金冕,墨玉珠與金珠序列謹然地墜于金冕之上,他行來的每一步都氣度斐然,冠冕之旒微曳而不亂。
慕容離忽然意識到,執明真的不再是過去的執明了,現在的他已經長大了,他是個男人,是個坐擁天下的男人。
小內侍乍見帝王駕到,慌慌張張趕緊行禮。
執明卻恍若未見,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視着慕容離。
四目相對,慕容離的眼裏有着掩飾不住的倦意,想來是重傷初愈,身子還很虛。
這樣對峙靜默了許久,直到醫丞前來診脈,又說了一通之後,執明才屏退了所有人。
宮室的大門被緊緊關上,屋裏的光線頓時昏暗了不少。
哔啵一聲,是燈花炸碎的聲音。
燈花爆,喜事到。
慕容離望着那燈花,心底卻是一片冰涼。
“王……”慕容離頓了頓,還是不太習慣這樣喚眼前這人,“陛下,方夜,蕭然……”
慕容離望着執明,眼裏半是急憂,半是詢問。雖然城門前,執明已經答應他不會傷害瑤光百姓,但是方夜呢?蕭然呢?他們是他的左膀右臂,蕭然更是他瑤光的将軍,敵國柱石,帝王之忌。
“呵……慕容國主醒的來第一件事就是想知道親信的下落?很好,很好。”執明笑着走近慕容離榻前,端坐下來,看着慕容離,“不如寡人教你一個法子?”
慕容離看着近在咫尺的執明,他的笑挂在唇邊,卻不至眼底,他在笑,卻令他心生寒意。
“還……請陛下賜教。”慕容離想行禮卻是實在不便,只得低頭恭敬道。
執明微眯雙眸,打量了慕容離一眼,隐在袖中的手漸漸握緊,沉聲道,“慕容國主若是聰明,剛才就該想想怎麽讓寡人高興,寡人若是心情好了,天下皆安,寡人若是心情不好……”
“帝王之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橹……陛下是想說這個麽?”慕容離仰頭,平靜道。
“哈哈,阿離還是那麽聰明!”執明笑着伸手撫上慕容離垂在胸前的發絲,輕輕挑起一縷在手中把玩。
突如其來卻又萬分自然的舉動讓慕容離愣了愣,而執明卻不以為意,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一般,只顧着把玩手裏那幾縷柔軟的青絲。
民間有言說發絲細軟的人最多情,可民間也有言說最是無情帝王家。
“我該恭賀陛下一統天下才是。”
把玩發絲的手微微一頓,那縷發絲便斷落幾根。
“慕容國主不愧為帝王家的人。”執明擡頭看着慕容離,眼中盡染寒霜。
慕容離不明白他怎麽突然這樣說,也無心去猜,只問道,“陛下可以說了麽?”
執明忽然起身,檀木圓凳倒在地上發出悶響,回蕩在空闊的宮室裏。
“蕭然在哪裏慕容國主不是最清楚?至于方夜,他在他該在的地方,只要蕭然夠聰明,方夜就不會有事!同樣,”執明一把拽住慕容離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方寸,微熱的呼吸撲面而來卻裹着冰涼話語,“慕容國主若是夠聰明,則瑤光可安。”
慕容離喉頭哽咽了一下,輕聲道,“陛下想要我做什麽?”
“你覺得呢?”
慕容離低頭思忖片刻,低聲道,“我曾許諾陛下日日為你吹奏……”
“寡人宮中不缺你一個簫師。”
慕容離心裏沉沉,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滞澀。
執明湊近他的耳邊,溫熱的氣息暧昧的撲在慕容離頸間,“阿離這麽聰明,一定知道寡人想要什麽。”
話音一落,強有力的手捏住慕容離的下颚,慕容離下意識後仰,卻被另一只手截住……
慕容離的下颌瘦削得不盈一握,執明心中泛起一絲漣漪,但也緊緊只是一瞬,想起這人為什麽會瘦成這樣,他就恨他……
執明狠狠地吻上慕容離的唇,齧咬着那兩片冰涼的柔軟,他不懂這樣柔軟的唇,為何會有一顆這樣狠的心。
慕容離當日那一劍竟是沒有半點留手,為了博他的一絲不忍,對自己都可以狠下殺手的人,他怎能輕易遂了他的願?
慕容離攥着被褥的指節漸漸泛白,卻沒有反抗,只是任由執明吮咬發洩,直到那軟膩的舌/頭同他主人一樣霸道地叩開齒關,攪擾撩/撥着每一寸的神經時,他才終于忍不住輕輕攥住了執明的衣襟。
這動作牽扯住傷口,慕容離忽然呼吸一滞,輕哼了一聲。
執明聞聲放開了慕容離,但見慕容離薄唇殷紅,依稀水光潋滟,眸光閃爍,帶了幾分狼狽,幾分閃避。
“慕容國主何必如此驚訝,”執明挑起慕容離的下颌,手指輕輕摩挲着适才享用過的軟唇,眸色沉如深海,語氣悠悠道,“其實,阿離早該知道才對,你那麽善于揣測人心,不可能沒有揣測到寡人的心。”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寡人知道慕容國主重傷初愈,但寡人不希望等太久。慕容國主,好自為之。”
說完,執明拂袖而去,空蕩蕩的宮殿裏,唯有燈花搖影陪着沉默的慕容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