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湧流暗中伏(修）
“慕容先生！”
慕容離正執筆，看着桌上的紙，凝神細思，聞言警覺擡頭，見是莫瀾懷抱一只長錦盒，快步而來。他放下筆，起身朝着莫瀾略略拱手，“數年不見，莫郡候別來無恙。”
莫瀾懷抱錦盒，亦是回禮，高興道，“無恙無恙，我好得很。”仔細打量了慕容離一翻，又嘆道，“倒是先生，似是清減了不少。”
慕容離寒暄帶過，并不多言。
莫瀾越過慕容離，偶見桌上有紙，白宣黑墨，似乎是一幅畫，卻又看不出畫的什麽。他本是風雅之人，于絲竹書畫皆有心得，此時看着筆鋒走勢，卻既非工筆，又非寫意，不由得好奇起來，“先生在作畫？畫的什麽？”
慕容離斜乜一眼桌上畫紙，緩聲淡言，“信手閑塗，不過為打發時日，讓侯爺見笑了。”
莫瀾原本想拿起那畫紙細細端詳，聞言已知慕容離不願意旁人多加過問，慕容離文墨書法無一不通，無一不精，就算信手閑塗只怕也會令天下衆多畫師難以望其項背。
莫瀾收回手，轉身笑着拿出懷中錦盒，“這是……這是送予先生的。”
慕容離道了謝，接過錦盒，輕放于桌案之上，打開盒蓋，一管雪玉白簫靜置于流光錦緞之中，雪玉通透，觸手生溫，上品之中亦屬翹楚。慕容離小心地拿出，細細撫着其上簫孔，每一處都精打細磨，匠心之誠，方寸可窺。
這不會是莫瀾所贈，莫瀾是才從海外回來的，就算海外有良玉勝于鈞天大陸，但海外未必有此工藝。雖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他自幼習簫，又怎會認不出這制簫的技法源自天樞。
樞人善機巧，其工藝技法也自有一套，即便這匠人已是百般掩飾自己的手藝承源何處，但要不影響簫的品質，有些關竅終究是加減不得的，普天之下，除了那人，還有誰會如此大費周章地贈他一物，卻還為難工匠，做此藏技之舉。
莫瀾看着慕容離，撫簫沉思，眉目低斂，心中幾經轉圜，“其實……此簫是陛下所贈。”
慕容離将簫放于懷中，“侯爺請放心，陛下面前，慕容不會多言。”
莫瀾心領神會，含笑點頭。
慕容離轉身将簫放好，這一低頭牽動衣襟，莫瀾隐約看見慕容離脖子上似乎有淤青，慕容離本就生得膚若凝脂，那淤青置于頸項之上就分外紮眼。
莫瀾一時僵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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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離俯身，并未看見莫瀾的異樣，莫瀾旋即收斂心緒，嘆道，“當年若不是我帶先生回天權，或許也不至如此。”
慕容離放簫的手一頓，遂扣上錦盒，“慕容離當年身似浮萍，為人所輕，多虧侯爺時時周全，侯爺帶我來天權是好意。”
莫瀾啞口無言，是好意麽……
但見慕容離唇色蒼白，說話間氣息時促時緩，莫瀾憶起之前得來的消息，知道慕容離曾被執明所傷，心中不忍，“先生心中若是能視莫瀾為友，就別一人受着，先生……可以告訴我的。”
慕容離看了看，卻只是搖搖頭，“我沒有時間難過。侯爺周游海外回來，可知鈞天局勢已非曾經，陛下居上位，無論他是否願意，天下已然在手，他要為之耗費心力的不止一個天權。所以慕容離沒有時間難過。”
慕容離說這話時，自顧自地拂過一旁架上的書卷，無論那人當年是真無心天下，還是僅僅在靜待時機，終究是因他入了亂世，才踏上今日這孤峰。
這樣的慕容離讓莫瀾也不由得心疼，也有些不敢相信，“先生……竟能為陛下做到如此境地。”
慕容離看着書卷，放空的眸中，流過昔年韶華，“我一心天下時，執明曾一心待我，那時他還不是天下共主，卻把他所能給的最好的都給我了。”
是他不要的。
憶起舊日種種，莫瀾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慕容離忽然拱手朝莫瀾一揖，莫瀾詫異，忙扶起慕容離，“先生這是何意？”
“莫郡候既視慕容離為友，慕容離便求侯爺一事。”
“先生切莫多禮，何事你說便是。”
“尋幽臺雖幽，終究太過清靜，侯爺可願常來坐坐。”
“這……”莫瀾猶疑須臾，忽然擡頭直視慕容離，良久抱拳拱手道，“先生放心。”
慕容離了然，“既然如此，當務之急便是侯爺如何才能說服陛下，留在都城。”
莫瀾點點頭，“郡候徘徊王都的确不合法紀，但也并非無先例可循，此事莫瀾定會辦妥，先生可安心。”
“那便多謝侯爺。”
莫瀾言之要趁天色未晚，借着複命之際去向執明請命留居都城，慕容離忽然喚住他。
“先生還有何事？”
“請侯爺幫我留心一人。”
“誰？”
“駱珉。”
玄武臺書房。
執明正在批閱奏折，小胖在一旁侍奉研墨。
“啓禀陛下，駱大人，陳大人回來了。”
執明手中筆未停，“傳。”
駱珉和陳大人随內侍走近書房，同聲向執明行禮道，“微臣參見陛下。”
“駱卿、陳卿不必多禮。”
駱珉道，“微臣有事禀告陛下。”
執明了然揮手，“都退下吧。”
衆人聞言都立即退下，執明卻忽又開口，“小胖，朱砂沒了。”
由是小胖繼續乖乖地跪在執明身邊磨朱砂。
駱珉看了一眼小胖，開口道，“微臣無用還是未發現蕭然蹤跡。”
執明仿佛并不意外，翻過一頁奏折，“慕容國主安排的人，自然不會那麽容易找到。”
駱珉看着執明不再言語，陳大人接着道，“依據微臣與駱大人之前在瑤光發現的點将冊，和蕭然一起消失的還有瑤光王城中的十萬大軍。”
執卷朱批的手一頓，奏折上的筆畫便微微然一傾。
陳大人問，“方夜乃瑤光國主近衛，與那蕭然皆乃瑤光國主左右手，傳言二人私交甚好，陛下是否要對方夜嚴刑拷問，或可得知蕭然下落。
執明低頭又在奏折上落下一筆，悠然道，“既然問不出來，何必勞師動衆。”
陳大人驚訝，不解地看了駱珉一眼，又看看執明，“恕臣愚鈍，還未拷問，陛下怎知結果？”
那方夜從前似乎也并不是什麽名揚天下的高潔義士，雖說能得一國君王托國之人必然是忠義之輩，可他的陛下怎麽就能斷定，嚴刑之下，人之心志還可堅定不移呢？
執明擡頭玩味地看了一眼陳大人，“走的是蕭然，陳大人也說他們私交甚好，自然拷問無用。”
“啊？那只是傳聞……難道他們還真是君子相惜，刎頸之交？”
“好了，寡人心意已決，陳大人不必多慮，此番回朝，舟車勞頓，陳大人還是快些回府休息吧。”
執明之言已經很明顯，陳大人雖不是龍駒鳳雛之輩，但到底久經官場，識趣地退下了。
執明放下一本奏折，又拿起另一本，方才擡頭，“駱卿還有何事？”
駱珉抱拳欠身，“臣還有事禀報。”
執明看了看駱珉，才悠悠道，“知道了。小胖，朱砂夠用了。”
小胖了然地點點頭，看了駱珉一眼，發現駱珉也在看他，狀似不經意地迅速別開眼，匆匆退出書房。
“陛下，微臣已遍尋瑤光王宮，并未發現陛下所述之劍。”
執明放下筆，“知道了。”
“陛下。”
“退下吧，下次讓陳大人一人去瑤光就好，你就留在帝都吧。”
駱珉低頭掩去眼中疑惑，應道,“是。”
莫瀾趕到玄武臺時，就見小胖百無聊賴地站在書房門口發呆。
“小胖！”
“侯爺！”小胖見是莫瀾，高興道，“侯爺來找陛下？”
“是。”說着莫瀾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有人在裏面？”
“是駱大人。”
“駱大人？哪個駱大人？我怎麽沒見過。”莫瀾不屑道。
小胖湊近莫瀾，輕聲道，“駱珉駱大人，侯爺在時駱大人還沒來天權，侯爺回來時他正奉命同陳大人料理瑤光善後事宜，所以侯爺沒見過。”
“哦……就是帶兵解天權之危的那位駱大人啊。”莫瀾看着書房沉吟道。
“正是。”
“去禀告陛下，就說我有事禀報。”
小胖看看房門，又看看莫瀾，“現在啊……要不侯爺等等吧。”
莫瀾一怔，有點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胖，又看看書房，若有所思，好半天才不情不願地說，“等就等。”
話音未落，就聽書房中傳來執明的聲音，“莫瀾進來。”
莫瀾撫了撫心口，瞪了眼偷笑的小胖，整理衣冠，從容走進書房。
進門時，恰有一人從裏面出來，兩人擡頭，四目相接，無聲交鋒只在頃刻之間。
這便是駱珉。
這便是莫瀾。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莫兔兔和駱大人見面了，謀臣交鋒，空氣都會擦出火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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