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兩心安可知

“阿離,阿離你回來了?”

“是,王上,我回來了。”

“阿離這次不走了?”

“不走了。”

“阿離,你看本王把向煦臺種滿了羽瓊花,阿離可還喜歡?”

“我很喜歡。”

“那阿離以後都別走了?”

“好,不走了。”

“阿離……”執明緩緩睜開眼,呆呆地看着紅紗織錦地床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寝宮中玄墨刺金的帳幔……

懷裏還卧着一個人,意識到這點的執明心在瞬間漏掉一拍,他緩緩低頭,在看到懷中睡顏的那一刻,一顆心驀地安靜下來。

那人枕在他懷裏,長長的羽睫如扇般掩着,熹微晨光透過紗幔沁進來,打在上面,留下柔柔暗影。俊挺精致的鼻尖均勻地起伏着,他睡得很沉。

執明覺得心中有熱流如溫泉般潺潺而過,他擡手撫上慕容離的臉,輕輕柔柔地劃過眉梢眼角,描摹那人眉眼,如同每一次在宣紙上落筆描他一般。

合上眼,執明輕柔地在慕容離額頭落下一吻。

吱嘎一聲響,門被打開了,而後就聽一個毛毛躁躁的聲音傳來,“國主,阿羽給您打水來了,早膳我放在……放在……”

阿羽看着床榻上瞪着他的那人,整個人都傻掉了。

執明眼神示意阿羽禁聲,而後輕手輕腳地從床上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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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陛……陛……”

“陛什麽陛?”外間,執明倚在矮幾邊看着桌上幾道清湯寡水的早膳蹙眉道,“你們就是這麽伺候國主的?”

阿羽昨晚沒上夜,睡了美美的一覺,原本是神清氣爽地來伺候主子起床,可惜依舊改變不了被一波賽一波的刺激沖得腦袋發昏,一大清早,陛下竟然在國主的房裏,還在床上……

“阿羽若是沒有睡醒,寡人可以讓刑司的內監給你醒醒神?”執明冷言道。

阿羽一個激靈,內心好不委屈,盯着執明,眼眶紅了又紅,“陛下……國主說他沒胃口,別說早膳了,就是午膳用得也不多。”

“難怪那麽瘦。”執明埋怨道,拿過桌上的菜囫囵嘗了幾口。

阿羽看着執明吃得非常不滿意,心裏七上八下,忽而靈機一動,“陛下若是沒吃飽,要不再來點甜羹?”

執明點點頭,畢竟上朝是項腦力勞動,還是吃飽點比較好。

不多時,阿羽獻寶似的乘上一盞甜羹,執明揭開蓋子,愣住,還是熟悉的味道,舀起一勺細細一看,還是熟悉的配方,“阿離喜歡百合蓮子羹?”

阿羽嘿嘿一笑,問,“陛下嘗嘗,看喜歡麽?”

執明嘗了一口,清甜沁心,“還不錯。”

“嘿嘿,國主知道陛下喜歡一定會很高興。”

執明握着勺子的手一頓,“什麽意思?”

“這是國主專門給陛下準備的,最近都讓備着,說是陛下來了就可以喝。”

執明微眯起眼,瞧着手中這盞甜羹,想到那晚慕容離說這本就是為他準備的,竟然不是哄他的……

“你說最近?”

“嗯,國主說陛下批閱奏折,總是睡得很晚,百合蓮子最能清心去火。”

執明又嘗了一口,果然沁人心脾。

“阿離怎麽知道寡人何時來?”

“所以才讓日日備着啊。”

執明停下手上的動作,“每一天都備着?”

阿羽乖巧地點點頭,“每天!”說着又嘟起嘴,“說來真不容易呢,這些東西還是國主管莫郡主要的呢。”

原本舒展的眉頭不由得蹙起,阿離是何等人,為何要伸手向莫瀾要東西?

“寡人的宮裏是沒東西麽?阿離為何要向莫瀾要?”

阿羽眼神複雜地看了執明一眼,不說話。

執明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不悅道,“阿羽跟着慕容國主久了,也敢欺君了?”

阿羽聞言一驚,立馬伏地,委屈道,“阿羽才不敢,只是……”

“只是什麽?”

“國主不是被陛下軟禁的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國主從來不向宮中要東西的。”

執明的手一揮,在将要捶向桌子的一刻堪堪停住,如果不是怕吵醒寝間安睡的人,他一定會發火。

事實上,他已經動怒了,低沉聲音竭力壓着怒意,“誰說寡人軟禁他的?”

阿羽知道執明是真的生氣了,再不敢耍寶多言,只得伏地請罪。

執明就這樣坐着,沉默了許久,直到飯菜都涼了,才輕聲道,“去傳阿瓊,把寡人的朝服拿來。”

“回陛下,阿羽剛去拿甜羹的時候就見阿瓊已經拿了朝服在外面候着了。”

阿瓊攜了朝服進來,執明拿了朝服就準備換上。

阿瓊一愣,“陛下不進寝間換?”

“不了,”執明在阿羽的伺候下系好束腰,看了眼寝間,“你們先去外面等着。”

屏退旁人後,執明整了整衣冠,悄然蹑步走進寝間,在榻邊坐下。

伸手撫上如玉凝脂的臉龐,執明看着眼前人如此恬然安睡,就憶起自己昨晚的那個夢,他已是許久不曾這般一夜好夢到天明了。

“阿離的夢裏又有什麽呢?”執明輕輕一嘆,“阿離是不是過得不開心?”

“哼,軟禁?阿離這樣說……是在怨寡人嗎?”執明的手緊緊扣住床弦,他盯着慕容離,雙瞳漆黑如墨,眼底仿若有幽暗洞窟底的冰泉流過。

眼前的人,還是睡得那麽沉,既然不喜歡這裏,為何還能安睡至此

屋外傳來阿瓊壓低聲音的提醒,再不走就要誤了上朝的時間了。

有時還真懷念過去混吃等死的日子。

“阿離……”執明輕輕喚一聲,極盡溫柔,俯身在微薄粉潤的唇落下一吻,柔柔地觸感,讓執明的整顆心也柔軟起來,“阿離別怨我可好?”

自嘲一笑,執明起身整肅衣衫,離開了尋幽臺。

昏昏暗暗的紅紗輕幔中,慕容離緩緩睜開眼睛,事實上被褥裏暖暖的溫度漸漸淡去時他就醒了,沒有起身是因為他不知道如何應對那人,結果,那人的每一句話,每一句嘆息都飄進他的耳中,沉在他的心底。

唇上還留着那人的氣息,“阿離別怨我可好?”

“執明……”慕容離自言自語的嗫喏了一聲,攥緊被褥,将自己埋在錦衾中,心中悠悠一嘆……

好。

玄武臺。

阿瓊一聲宣駕,原本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私語的朝臣立刻分作兩隊列班。

玄錦降紫的長裾刺着翻卷滾金雲紋,玄武暗紋藏綴其中,亦如斂而自威的王者之氣,與王座正後方的玄武徽記交相輝映。

執明于王座端然坐下,看了群臣一眼,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淡漠道,“有事速奏。”

駱珉打量着執明,若有所思。

幾位大臣三三兩兩報告了下近日政務,除了天璇郡與昆山接壤處有小山崩,放眼全國并無大事。

小山崩在郊外,并無災民,只毀了幾畝農田,執明簡單布下幾條赈災之策,便可無虞。

由是繞了一圈,話題又落回了天樞郡頭上,有朝臣呈上天樞郡奏報,大致是說天樞郡地處北境,如今才将秋末,竟有幾處山中村縣已漸或有降雪之象,為民生計,只怕今年長冬酷寒,要提前為天樞郡綢缪。

淡漠的視線掃過上奏的大臣,執明心知此人說的倒也并無誇大,他翻閱過天樞相關國志和地方志,若遇長冬年份,天樞北境之地,的确有些地方會提早步入冬季,而當地官倉糧食儲備是否充足,關系着地區局勢的穩定,尤其這是天樞為天權一郡的第一年。

看似重若千鈞的問題,有時也并非是壞事,執明從容道,“民之生計,衣為首,食緊随其後,然則寡人認為,寒冬之下,衣保暖,食果腹,二者缺一不可,乃大事,事前寡人曾有言于諸位,誰人能定天樞施政良策,便封賞于誰,如今天樞既有亟待解決之事,不若便以此為題,上疏辯之。”

孟将軍最煩這等婆婆媽媽的事,那天樞馬壯鐵器強,拿給他練兵他樂意,至于別的事……那天樞也不是窮得吃不起飯,幾個小村小縣而已,他不明白有什麽好值得讨論的。心雖如此想,孟将軍到底也是個“老江湖”,并不會表現出來,反正他寫不來奏疏,手下總有人寫得來嘛……

谷梁大人和董家大人對視一眼,董家大人明顯眼底含怨,這天樞似乎還真應了谷梁家之前的話,糧食産量是個大問題,這道奏疏不等于是給谷梁家開後門嗎?但凡讀過點天權國史的都知道谷梁家替天權郡開荒建郡的光輝發家史。

唯有獻渠家主,雙手交握,目不斜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朝堂之上的人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盤,執明也懶得理他們,轉而對着駱珉問道,“不知仲先生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朝堂頓時安靜下來,執明心中冷笑,面上卻是溫和不改,一派禮賢下士的賢君之姿。

駱珉垂眸拱手,心中尋思着日前仲堃儀信中所言,沉着應道,“回陛下,老師感念陛下禮賢憂民之心,然先生退隐多時,早已無心廟堂之事,願望陛下恕其閑散庸碌,允老師閑雲野鶴。”

執明捉摸着,這個仲先生倒是很會享受生活,他原本也沒真想要請他出山,不過是激一激那群逐利之人而已,仲先生這麽識時務的人,又怎會來自讨沒趣?

看來這仲先生,的确很聰明。

一切皆在計算之中,執明心裏很滿意。只是念及駱珉的話裏,那句“閑雲野鶴”……

是很美的畫面,小林悠悠,流失潺潺,晨光微微,明月皎皎,若是良人在側,歲月靜好,又何求榮華權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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