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平地風波起

回東苑的路上,天又飄起了雪花,慕容離載一夜風雪而來,輔一打開門,就見那黔裘玄衣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在小案邊自斟自飲。

木門在開啓的一瞬,發出陳舊的吱嘎聲,執明聞聲便已轉頭看向他。

門前紅衣白裘,覆雪而來的人垂眸一瞬,遂坦然地走到他身邊,卻并未坐回自己的原來的位置,而是在他身前蹲下,仰頭望着他,“你醒了。”

執明放下酒杯,看着慕容離。那眸中溫婉的哀傷讓慕容離不由得怔了一下,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攬進了那人溫暖的懷裏。

輕輕擁着懷裏人,執明誓要将他一身風雪都融進心裏,再用心底最深的暖意去溫暖他,讓他此生再不會置身數九寒天的境地。

“陛下不問我去哪兒了嗎?”慕容離低低問道。

對于這人的敏感,他除了心疼,再難生出旁的情緒,無奈嘆道,“不問。”

鳳目盈盈一爍,慕容離蹙眉一閉眼,霎時擁住執明,将頭埋進他懷裏。

執明微微一笑,下颌輕輕摩挲着那柔柔青絲,柔情細語,“無論你去了哪裏,寡人都會把你找回來。”

這一夜,一室酒馨暖融融,驅散一夜雪寒風飒飒,執明聽着懷裏那幽微卻均勻的呼吸聲,雙眸亦如這一室的燭光,柔昧微溫。

那個心智可謀江山萬裏的人此刻安然沉眠,那雙執掌朗朗乾坤的手,此刻卻只輕捋着寸寸青絲。

元宵将近,諸事繁雜,索性宮裏一應布置都有方夜理着,慕容離倒難得清閑,與執明日日一處,倒是把王城周邊的景致都細細玩賞了一番。

“寡人真不知,瑤光原來還有這麽多值得賞玩之地。”

“中垣地大物博,山河廣袤無垠,瑤光也不過其中一隅罷了,天下盛景何其多,又哪是能輕易看盡的。”慕容離忍不住感慨。

執明一收缰繩,笑着點點頭,道,“今日你得先回去了,寡人該去見一見陳裕了。”

慕容離颔首笑道,“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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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欲催動缰繩的手一頓,執明回頭,含情凝眸,朝慕容離溫柔一笑,“寡人定會在晚膳前回來。”

玄衣的帝王策馬揚鞭而去,夕暮下目送他離去的紅衣之人,唇角微牽,待那抹玄色的身影消失,才策馬朝宮門而去。

樞居。

仲堃儀收拾着院子裏曬幹的草藥,近日難得沒有下雨,這些草藥都曬得很好。

“先生!”

身後傳來熟悉的一聲喚,仲堃儀轉身,展顏輕笑,“你怎麽回來了?”

駱珉将手上提着的幾個錦盒,悉數交于領路的同門手中,朝仲堃儀拱手深深一揖,恭敬道,“眼下年節,學生不必在宮中當值,便回來看一看先生,先生……可還安好?”

“我很好,你倒有心。”仲堃儀笑着同駱珉進屋,又吩咐門徒擺放些許糕點,“一路行來餓了吧。”

駱珉笑笑,随意拿起一塊嘗了嘗,“還是先生這裏的糕點好吃。”

“呵,官場呆久了,你也學會客套了?”仲堃儀打趣道。

“駱珉字字真言,豈敢欺瞞先生。”

仲堃儀搖頭輕笑道,“為師不過玩笑幾句,你還是這般認真。”

駱珉不好意思地笑笑,仲堃儀于他的知遇之恩、師徒之情,他一刻也不敢忘,也不會忘。

所以,但凡是老師交于他的任務,他都一定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發什麽呆?”仲堃儀笑問。

駱珉笑笑,“無事。”旋即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氣幽芬,初入口時味淡,及至舌根又浸出些微苦澀,待飲盡了卻又留些似有若無的甘甜,是天樞高山之上特有的寒茶,他記得第一次飲這茶時,仲堃儀曾說,“這茶便是人間滋味。”

那時他只是一衆仰慕仲堃儀的學子中的一個,遠遠坐在下首,仲堃儀未曾識得他,他卻已認定他是他此生要仰慕追随的老師。

“一茶三味,近如浮生,有時想來是苦是甜,人生一世也不過如此。”

執杯的手一頓,仲堃儀眉宇微挑,笑道,“你此次回來似乎變得特別感慨。”

駱珉微微一怔,方才放下茶杯笑道,“許是在那執明身邊久了……呵,是學生失言了。”

仲堃儀不置一詞,笑着放下茶杯,道,“據我所知,那個執明頑劣荒唐,縱然是故作情态,但也未聽聞他是小兒女情腸的人。”言罷仲堃儀見駱珉擰眉不語,不由疑惑道,“怎麽?小駱有異見?”

駱珉稍稍回神,笑了笑,猶疑道,“如果他是呢?”

仲堃儀微微驚訝。

駱珉繼續道,“因我要回來,日前便未曾寄書于先生,先生可知那執明眼下……并未在宮中。”

微驚已然化作震驚,仲堃儀瞪大了眼瞧着駱珉,頓了半晌才回神,腦子一轉,“他難道是在瑤光?”

“先生英明。”

仲堃儀重重一嘆,有些哭笑不得,“呵,他去瑤光作甚?難不成他還要帶慕容黎回家過年?”

駱珉微微一頓,幹笑道,“先生說對了。執明走前,就是這麽說的。”

“呵……這還真是……”仲堃儀語氣裏透着嘲諷,末了卻又微微斂去,嚴肅道,“不可大意,那執明已非昔日混天度日的人,難保他不是在以此做幌。”

“可……”駱珉憶起往日兩人的相處,“可我覺得不像。”

仲堃儀沉吟片刻,方輕哼一笑道,“是與不是又何妨?君王性多疑,就算生性并非如此,一旦居于高位,每日淩駕于萬人之上,也難以心安。君臣尚且如此,何況雙王,你何時見過一山容二虎?”

駱珉微微一怔,抱拳道,“先生說得是。”

仲堃儀忽然無心飲茶,起身踱步到矮幾邊,原是要看矮幾後屏風上的地圖,誰知眼角所過之處,那一塊小小的牌位,今日卻分外顯眼,君王多疑,人性就是如此,可為何……“到死你都不曾疑我……”

仲堃儀閉眼一嘆。

駱珉上前關切幾句,仲堃儀拂手道“無礙”,複又望着地圖上瑤光一隅,笑道,“算算時日,好戲也該開鑼了。”

瑤光國陳府。

“瑤光的情況便是如此。”陳裕說完,心中暗自松了口氣,朝執明拱手一揖。

執明颔首,飲過一杯茶,他不過是來做做樣子,好歹累陳裕在此守了大半年,他這個一國之君不來問問也說不過去。這陳裕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把每月給他上呈的奏報又背了一遍,罷了,也是他選的人,他早知他能力幾分,必不會抱怨。

“陳大人這個年過得可還舒心?”執明笑問。

陳裕聞言,立馬伏地叩首,老淚縱橫道,“說起此事,老臣正要感激天恩啊,微臣多謝陛下将家眷送來此處團圓,陛下聖恩浩蕩,微臣……微臣肝腦塗地以事國亦不能盡報啊!”

“罷了罷了,”執明只覺頭疼,他不過讓人安排了幾輛馬車把陳裕的一家子給他送到了瑤光,這些臣子,忠心是忠心,就是表起忠心來就要死要活的,着實讓人受不了,“大過年的,寡人可聽不得這些血淋淋的。”

“诶……微臣該死。”

“你還說?”

陳裕尴尬地捂着嘴笑了笑。

執明被這憨厚的老臣逗樂了,無奈地搖搖頭,就準備起身回宮。

陳裕當即挽留,說是在府中已備下酒宴。

執明看了眼天色,搖了搖頭,暗暗暮色裏整個人都煥發出一種讓陳裕不可置信的溫柔,“寡人要回家用膳。”

家?

陛下的家不是在天權麽?

陳裕搔搔鬓發,還未想透就見執明已然闊步走到了中庭,忙追了上去。

執明唇角含笑,并不理身後跟來的人,忽地那抹笑卻霎時凝在嘴邊,散去的一瞬,墨色瞳仁一縮,玄袍飛揚,執明旋身劈掌,堪堪将追來的陳裕推出數米。

陳裕原是盡臣子的本分要送執明,一門心思都在執明身上,猛地被他一掌劈開,當即就跌倒在地,疼得叫喚連天,只覺頭暈目眩,還未緩過神來,耳邊已經傳來打鬥聲。

陳裕當即大驚,顧不得股疼,便連滾帶爬地要起身,嘴裏叫喚着,“來人啊,有刺客!”

從天而降的幾名刺客招招都是殺招,一刀一劍都無半點退路。

陳裕的叫喚雖然的确叫來了府中護衛,卻也驚動了刺客,其中一個趁着空隙,擡手就把手中的刀朝陳裕栽去,陳裕吓得整個人都傻了。執明眉宇一擰,一手拉過一個刺客,橫腳一踢,擡手一劈,奪過其手中劍,使力将劍朝那把刀扔去,堪堪劫下了僅差毫末就能正中陳裕的那把刀。

刺客中的一個逮着空隙,朝着執明右臂便是一刀,裂帛之聲下,執明眸凝寒光,他也動了殺心,擡手扣住對方脈門,奪過刀,反手就是一劈,一擊砍中身後襲來的一名刺客,而後拔刀于手中一旋,堪堪轉圜刀刃朝上,揚手一提,便削下了身前那名刺客的一只胳膊。

鮮血霎時濺了一地,玄色的王袍色愈深,墨色的瞳仁愈發冷冽肅殺,似有三冬蕭索烈風席卷其中。

陳府護衛也加入混戰,那些刺客眼見大勢不妙,轉身就躍上高牆逃了,僅有一名欲來奪被執明砍去左臂的同伴,被府中的護衛控制住了。

前庭的動靜不小,驚動了後堂,執明掃了一眼嘈雜後堂,對還目瞪口呆的陳裕道,“去安撫好你的家人再出來。”

陳裕這才回過神,惶恐地看了看執明,想着這還不是謝罪的時候,只得先回了內堂。

待陳裕匆匆返回時,執明依舊站在庭中,他的右臂往下滴着血,卻似乎渾然不覺,只是冷冷盯着那個被擒住的刺客。

陳裕慌張上前,“陛下,臣該死,臣該死啊……”行刺來得太過突然,乍見執明受傷,他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快傳醫丞,傳醫丞啊!”

府中下人都吓得躲進了內堂,輔一聽見陳裕痛呼才反應過來,磕磕絆絆地要出府……

“都給寡人站住!”

衆人:……

“一個都不許離開。”

饒是陳裕對執明的傷心急如焚,也斷不敢違逆天子之令,只得站着幹着急,他看得出執明是真的動怒了,想想也是,尋常人遇到想要你命的都沒有不暴怒的,何況是高居廟堂的天子。

這不僅是要他的命,更是對王權和帝王之尊的挑釁!

血一滴一滴順着手臂蜿蜒上長刀,執明擡刀抵上刺客的頸項,“誰派你來的?”

那刺客一偏頭,顯然不服氣,忍了又忍方才開口求道,“我可以說,但請陛下放了我的同伴?”

劍眉微挑,執明乜了眼一旁倒在地上,少了一只胳膊的人。那人氣息幽微,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執明冷笑道,“你倒是個講義氣的。”

那刺客也不答話,只是低着頭。

白刃忽然迫近幾分,鮮血頓時蜿蜒而下,冷厲聲音透着不容反抗的威嚴,“你憑什麽以為你有資格和寡人讨價還價?”

那刺客全身抑制不住地顫了又顫,額頭已然滲出豆大的汗珠,執明冷冷一笑,卻聽那刺客篤定道,“就憑我知道慕容國主的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執萌又受傷了,寫執萌總會想起我溫柔的葛格,真是處處為別人着想型的……所以寫萌萌遇刺的時候就寫了他會保護身邊的人,即便陳裕只是一個大臣,這也符合之前駱珉為他擋刀,他就表示過再也不想身邊的人為他受傷(大抵是這個意思吧),各種理解愛護黎黎的萌萌,你們喜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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