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得卿一世足
瑤光王宮膳房。
“王上,您當心啊!”
“王上,您把鍋給小的吧,小的幫您拿着。”
“粟面。”
如玉白皙的手一攤,候在一旁的內監無奈一嘆,遞過去一斛粟面。
一屋子的宮廚跟看奇景珍獸似的盯着慕容離,屏息凝神看着他們那超然脫俗的王上正在凡俗地揉着面團,可超然之人畢竟是超然之人,置身煙熏火燎的庖廚之中,卻越發襯出那人一身的谪仙風姿。
慕容離對此刻關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渾然不覺,低頭認真的揉着面,兩縷青絲随着他晃動的身形撩過眼前,礙着些許視線,他不滿地随手拂開,又搓了搓被弄得癢癢的面頰,沾着粟面的手一拿開,周圍就忍不住噗嗤幾聲笑。
慕容離擡頭環視一圈,周圍立馬安靜下來,卻仍是憋着笑意。懶得去理這些小宮人,慕容離問身旁一直候着的宮廚,“便是這樣撒在上面就可以上鍋蒸了?”
“诶,是,這樣就行……哎,王上,你給小的吧,當心燙啊!王上!”小宮廚都快淚流滿面了,天知道他們王上今日是受什麽刺激了。莫名其妙來了膳房,莫名其妙捉了他問前幾日的糕點是不是他做的,他惶恐了半天,以為是哪裏出了岔子,就得了王上一番贊揚,企料還沒得意半刻,他家王上竟然開口要他教……
然後……無辜又惶恐的小宮廚就被慕容離栓在身旁,眼睜睜看着他家王上在煙火袅袅的膳房折騰了幾個時辰。
“這要蒸多久?”
“啊?哦……半個時辰吧。”小宮廚忐忑道。
“現在幾時?”
“這……”小宮廚瞄了眼銅壺,“回王上,現在是酉時二刻。”
慕容離點點頭,又越過衆人看了眼膳房外的天色,心道應該是趕得上吧,也不知道執明回來沒有……他答應的,會在晚膳前回來的……
思及城門前的分別,慕容離唇角輕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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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宮人皆是倒吸一口氣,他們王上笑了……他們王上為何笑起來這麽好看!
陳府正堂,大門緊閉。執明屏退了所有人,屋中只有他和那個刺客。
明晃晃的白刃上一條猩紅蜿蜒而下,觸目驚心,白刃抵上喉頭讓刺客汗如雨下。
“說,你都知道什麽?”持刃的帝王冷目淡言,語調平平,卻讓人背脊發寒。
那刺客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微微牽動頸項的肌膚在利刃上輕擦,疼得他又是一頭冷汗,顫聲道,“陛下是否記得當年,遖宿圍困瑤光,陛下押運糧草至瑤光……”
“你想說什麽?”執明墨瞳微眯。
“陛下回程時,曾遭遖宿伏擊吧?”
抵在頸項的利刃又進一分,那刺客頓了頓,方才顫巍巍道,“陛下的行蹤是我們王上有意透露給遖宿的,目的就是引天權出兵……啊……呃……”
白刃微側,晃得人眼一閉,瞬息間便是封喉見血……那士兵瞪着銅鈴大的眼睛,眼裏盡是血絲,“你……為……什麽……”
“哼?為什麽?”執明冷目寒眸,眼裏絲毫未斂殺意,“寡人告訴你為什麽?賣主求榮你該死,出賣他你更該死!”
冷眼瞧着眼前的人睜着一雙眼,死死盯着空中,胸口的起伏從一開始的急促到後來的微弱,直至歸于寂靜。
冷冽的一雙墨瞳在頃刻間合上,斂去心中的所有的波瀾。
咣當一聲,顫顫回蕩在空闊的正堂,是刀刃落地的聲音。
正堂的大門被緩緩推開。
陳裕立馬迎了上去,擔憂道,“陛下啊,你可總算出來了。”
執明淡淡地看了陳裕一眼,“把宅子打掃了。”
“啊?诶,是……”陳裕小心道,“那外頭這個……”
執明掃了眼地上昏迷的刺客,冷冷道,“殺。”
陳裕心口一震,緩了緩才吩咐手下人道,“快!都收拾了!動作利落點!”
府中奴仆護衛,聞言都匆匆忙開,陳裕轉身就見執明右臂還在滲血,傷口都有些凝結的暗紅色血塊了,忙急道,“陛下快進去歇着,臣這就給陛下傳醫丞。”
“站住!”
“啊?”陳裕不解,這陛下不治傷口到底要幹嘛,這要是執明在他府中有個好歹,帝都裏那幫老臣還不得刮了他一身皮。
執明淡淡道,“去外面尋個可靠的大夫,不準走漏半點風聲。”
陳裕急一頭汗終于把常在府中行走的一位民間大夫請了來。
大夫受過叮囑,也不多言,仔仔細細地清理了執明的傷口,就利落地開始上藥。
下死手的傷很深,執明眉宇蹙了蹙,才道,“有勞大夫紮緊些。”
大夫頓了頓,擡頭看着執明不贊同道,“老夫行醫多年,由不得不提醒貴人一句,這傷口紮太緊,恐不利複原吶。”
執明輕輕一搖頭,“無妨,你再紮得厚些,要保證不會滲出血來。”
大夫從未遇到如此怪異的病人,奈何陳府勢大,對他又還尊重,他只得嘆了嘆道,“老夫盡力而為。”
執明輕舒一口氣,閉眼靠在椅背上長長一嘆。
陳裕既無奈又無解,“陛……”
執明猛然一睜眼,瞪了他一下。
陳裕立馬打住,改口道,“公子若是累了,就在府中歇下吧。”
待大夫包紮好,退了下去,執明才緩緩道,“寡人說過了,回家用膳。”
“啊?”陳裕遲疑道,“可今日事還有待……”
“今日事?”執明冷冷重複道。
陳裕為官多年,乍聽執明語氣有異,不禁緘口,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臉色。
“今日有何事?”執明反問。
陳裕心裏一震,霎時思緒千回百轉,試探着應道,“無……事?今日什麽事也沒有。”
執明滿意地點點頭,“左不過是寡人到陳大人府中小敘片刻,不留心打翻了茶盅,不是什麽大事。”
“是是是……”陳裕點頭應和道。
“那就還得勞煩陳大人和府中人都說清楚。”
“陛下放心,陳府中人都是一張嘴。”
“還有……”
“陛下請說。”
“陳大人不必緊張。”執明淡淡一笑,“寡人的衣服破了,勞陳大人借件衣服罷了。”
宮門口一聲駿馬長嘶,一人策馬風馳電掣地奔過,也無人敢攔。
這馬飛馳于宮廷要道,直到近了王寝才收斂了動靜,緩了下來。在距離慕容離寝宮百米之遙的地方,執明下了馬,也不理會周遭行禮的宮人,扔下馬就朝慕容離寝宮而去。
那馬似有感應,噠噠踱步到執明跟前,就用頭去蹭他。
這馬跟了他幾日了,還是頭回對他這麽親昵,執明冷冷一笑,“怎麽?想替你的主人讨好寡人?”
那馬打了個響鼻,又要去蹭他,執明無奈,也沒心情逗它,吩咐宮人将它牽走,才沉沉地舒了口氣。
遙遙望着那朱梁青瓦的王寝,明明是歸心似箭,每一步卻又那般沉重,從前許多他未曾細想的枝節關竅都越發清晰起來……
他以為那人就算遍天下,至少還未算計過他,原來……他竟也曾為他盤上一子麽?
是他用來向天權“借兵”的棋子。
立于門前的人腳步一頓,深吸一口氣,才跨進門檻。
掀開簾子便見那人單手支頤,坐于桌前,盯着一桌菜發呆。
珠簾搖曳的聲音驚動了他,那人轉頭一見他,便是彎唇一笑。
“執明!”
從未見他這麽欣喜過,執明淡淡一笑,那人已疾步行至他眼前。
慕容離自然而然地替執明解下貂裘,忽然手一頓,“怎麽換衣服了?”
眼前的執明已不再是早上出門時的玄袍,而是一身墨灰的直裾,外罩鴨卵青的大袖袍,他鮮少穿得如此素雅,到讓慕容離覺得眼前一亮。
執明笑笑,“不小心撒了茶水,便問陳裕借了件。”
慕容離一驚,忙拉過他細細查看,“燙着沒?”
執明眉宇輕蹙,拉過他的手,笑道,“沒有,不過是衣服濕了怕着涼,才換了。”
“這倒是,”慕容離頗滿意地點點頭,“難為你還知道怕着涼,孺子可教!”
執明淡淡一笑,溫言道,“今日怎麽這般高興?”
慕容離忽然垂首,頓了頓,才拉着他的手坐到桌前,“沒什麽,用膳吧。”
執明剛欲擡手,驀地牽動右臂的傷,眉宇微蹙又立時舒展,笑着道,“你喂寡人吧。”
聞言,慕容離倏然擡頭看着執明,愣住了,待想起這人也不是第一次這般撒賴,便無奈地抿了抿唇,忍着笑意,伸手執箸夾起一塊糕點,湊到執明唇邊。
執明淺笑,輕輕咬了一小塊,慕容離忙問道,“如何?”
“很好,”執明嚼着,忽然一頓,疑惑道,“裏面夾的是?”
“猜猜?”慕容離輕笑,眼中竟含了些期待,看上去格外神采飛揚。
執明看得愣了愣,又細細品了一回,才遲疑道,“莫不是梅花。”
慕容離輕抿薄唇,颔首道,“上次煮酒剩下的,就用糖漬着了,你不是喜歡甜食嗎?”
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屋中紅燭映了那張臉,執明竟覺那玉雪白皙的臉頰上微微泛起一抹潤紅……
因為他喜食甜食,他便用糖漬了梅花,因對他娓娓道明前因,他竟然還害羞起來……這樣的人,曾将他的生死置于他複國的棋盤之上……
心中猛然一痛,猶有翻海覆天的狂風席卷攪擾,在眼眶紅了之前,執明俯身一把将慕容離緊緊攬進了懷裏……
這個擁抱來得這麽突兀,這麽緊,好像下一刻他便會消失一般,慕容離怔住了,好半天才柔聲低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埋在紅衣頸窩間的人又緊了緊的手臂,悶聲道,“寡人……只是有點想你。”
略一怔,慕容離目光柔柔,輕聲道,“我不就在你身邊嗎?”
慕容離想,他答應過執明會陪着他,只要他不棄,他便永世不離。
他說過的話,他做得到的。
執明緩過心緒,沉沉一嘆,低聲道,“是呀,你在,就夠了。”
任世事千般波折,萬般捉弄,他懷中的這個人在他身邊就夠了,終其一生,他想要的不過一個慕容離而已。
一盞紅燭,一雙素影,兩人閑話到夜幕深沉。
慕容離少了一開始的欣喜,談笑間添了擔憂,卻始終未開口問只言片語,及至寝宮外三更鼓鳴,執明輕輕抱起他走向寝間,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于錦榻上,輕聲道“睡吧,寡人陪着你,等你睡着了,寡人再離開。”
薄唇微抿,羽扇般的濃睫輕阖一瞬,忽又睜開,慕容離無奈地笑道,“不行,你看着我,我睡不着。”
近在咫尺的人,朱唇微彎,莞爾一笑便有僅屬于他的氣息呼在他臉上,墨瞳驟然一沉,帶着些微涼意的嘴唇便覆上那巧笑的薄唇,輕柔碾舐,那般柔婉,那般珍惜,輕挑薄唇,便輕車熟路地探進對方的陣地……
這一次,那人卻也由着他,軟嫩的舌試探性地與他交互,又怯生生地要逃走,執明哪裏肯放過他,他想他,想吻他,他不能問他,不能再拿過去的事去傷他分毫,此事……他會永遠忘記,在他的吻中,在他懷中忘記……
緩緩放開慕容離,執明笑着,溫柔地用手指輕撫過那雙水光瑩瑩的清瞳,呢喃道,“睡吧,寡人明日再來接你。”
寒夜清寂,素袍貂裘的人獨自步回東苑,仰頭天邊便懸一輪孤月,映長空愈漸清寒,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終于把懷中之人哄睡着了,便是那人安然沉眠于他懷中,他便覺得舉世皆安……
世間有他,就夠了……
緩緩推開東苑的門,一苑子人熱鬧得很,庚辰終于架不住熱情的阿羽,成功地被拉入了天權小團體,堂堂瑤光死士成為了日常狩獵食材的一把好手。
“陛下!你回來啦!今日庚辰獵了山雞,好難得啊,大雪天的。”阿羽一邊和阿花搶着肉,一邊還沒忘記和他的陛下打個招呼,着實是難得。
執明搖頭笑笑,走近他們,“喜歡就多吃點吧,寡人累了,先休息了。”
衆人都是一愣,執明臉色不大好,不止是神色恹恹,而是整個臉都蒼白的,連唇色也淡無血色。
小胖心頭一驚,忙拉住執明,關切的話還未出口,便聽執明悶哼一聲,而後他手中攥着的那片袖袍便浸出血色。
衆人都是一驚,庚辰第一反應便是去傳醫丞,卻被執明一聲喝住。
“不許驚動任何人。”
“可……”庚辰猶豫道,“你受傷了,不傳醫丞怎麽行?國主知道麽?”
執明看了庚辰一眼,不以為意地笑笑,“別告訴他。”
“你……”庚辰語塞。
執明斂眸掩去倦意,“寡人不想他知道。”
“究竟發生了何事?”庚辰隐隐覺得事情不會簡單。
所有人都瞧出了氣氛不對,聒噪如阿羽、小胖都忍着着急,乖乖地候在一邊。
執明擡頭注視着庚辰,四目相對,庚辰也無懼意。半晌,執明慰然一笑,“你很忠心。”
庚辰怔住。
“如果你真的忠于他,便不要再讓他徒添煩憂,”執明目光忽凜,開口語氣深沉,是一種男人間的承諾,“寡人以王族之名起誓,絕對不會再傷他。”
作者有話要說:
最好的萌萌和最好的黎黎~~~
懂你的始終會懂你……那些率先離開的,一開始不過就是過客……
我說過執離不會再離心了吧~~~明兒他們就元宵了,很快就回國了……你們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