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山雨欲将起
一輛馬車悠悠然然地行于曠野之上,天邊日頭高起,映着瑩瑩白雪,璀璨萬千,煞是好看。
四人在馬車前座駕車,雖是擠得慌,倒也暖和,唯見一人悠然騎着馬,跟在一旁,朝他們笑道,“怎麽樣?要不要分一個人過來?”
“你去!”阿羽推推阿花。
阿花瞅了瞅庚辰,驀地搖搖頭,紅着臉道,“還是跟你擠着暖和。”
阿羽白他一眼,又慫恿小胖,小胖目不斜視,專心駕車,回道,“你怎麽不叫阿瓊去?”
阿羽乖乖住嘴了,籠着毛氈,盡量減少存在感,阿瓊好笑地撫了撫他的頭,頗無奈地笑嘆一聲。
車輿中,聽見外間動靜的慕容離忍不住輕笑,執明輕挪過那瘦削的下颌,便覆了上去,細細吻吮,輕柔的觸感讓慕容離心神一蕩,連連閃躲,執明哪裏肯放過他,狹小的車輿一時就成了二人追逐嬉戲的游戲場。
車內咣當一聲,車輿外瞬間安靜了下來。
慕容離撫着後腦,茫然地看了看車外。執明噗嗤一笑,一把捉住他,拉進懷裏,緊緊扣住,憋笑道,“叫你別跑吧,撞哪兒了?”
慕容離果然不跑了,但也不理執明了,只是懶懶地窩在他懷裏,仍由他揉着腦後,悶悶地不出聲。
“怎麽了?”暖暖氣息呵在耳邊,帶了絲讨好的意味。
慕容離縮了縮脖子,仍舊不理執明。
執明心裏咯噔一下,真生氣啦?适才還嬉皮笑臉的人頓時慌了,掰過慕容離的肩,急道,“阿離別生氣,寡人再不逗你了好不好?”
慕容離低着頭,看也不看他。
“阿離……”執明怯生生地喚他,“不逗了不逗了,以後都不逗了好不好?”
見那人仍是沉默,執明小心翼翼地擡起他的頭,就見慕容離眸色恹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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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阿離?”執明最見不得慕容離不開心,只要面前這人一露出這種神情,執明就想抽自己兩下。
“你……”慕容離終于舍得說話了,“再敢不辭而別我就綁了你!”
啥?
雖然聽着是威脅的話,但是某人被威脅得很是歡喜,很是開心,一顆心如同浸在春風裏都要漾出天際了……
再管不了旁的,執明将慕容離揉進懷裏,下颌摩挲着那一頭柔柔青絲,“不敢了不敢了,是寡人混蛋,寡人再也不敢了。”
埋首在心口的人,唇角微微一勾,哪還有半點郁色,他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困得很。
“阿離……”耳邊那人又在喚他。
慕容離也不惱,有他在耳邊喚着他的名字,他睡得更安心。
“阿離……阿離……寡人真的很喜歡你啊……”執明喃喃道,向來臉皮比城牆拐角還厚的人面頰上竟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他低頭一看懷裏人,“……”
苦嘆一聲,執明輕輕挪動手臂,拉過一旁的絨毯,替懷裏人蓋上,待他呼吸均勻了,睡得沉了,才小心地将他的頭輕輕放在軟枕上,蹑手蹑腳地挪到慕容離腳邊,輕輕掀開華裳下擺,心瞬間便随着緊蹙的眉心擰做一團。
抱慕容離上車時,執明就注意到了,他竟然沒有穿靴子。棉襪上的雪早化了,如今已濕透了。長長一嘆,執明輕手輕腳地替沉睡中的人将襪子脫了下來。
那修而長、瘦而勁的雙足一入眼,擰成一團的心都要揪成亂麻了,慕容離雙腳通紅,卻異常冰涼,有幾處已然是凍傷了。
他的阿離啊!他竟這樣蹬着冰冷的鐵馬镫,追了他一夜,還跳進雪裏……
“太好了,終于趕上了。”
那人滿眼慶幸的樣子,又浮現在他眼前,與恬然安睡的容顏疊作一處,碰上帝王心頭最柔軟的地方。執明回過神,立馬挪到行禮堆旁,翻翻找找,好半天後翻找的人終于放棄似地一嘆,從天權出發時,他考慮了各種意外,置備了許多東西,連祛風邪的藥材都帶了,就是沒想到還能有人凍傷,要知道他可是毛氈,錦被,小暖爐甚至連取暖的碳都帶上了……
此番從瑤光回去,因滿腦子都是離別之苦,所以行禮也沒置備,馬車都少用了一輛,這堆行禮裏更不可能有治凍傷的藥了。執明拍拍腦門,萬分自責,無可奈何地又挪回慕容離身旁,捧起那雙被凍得緋紅的腳,捂進懷裏,就這麽靜靜地看着眼前人,然而,怎麽看也是看不夠啊!
慕容離睡了很是安心的一覺,醒來就發現車裏沒人了,頓時心頭一慌,待聽到外面傳來熟悉的說話聲,一顆心才又放回肚子裏。頭還有些疼,慕容離無言以對,也不知道執明到底給他吃什麽了,搖了搖頭,掀開絨毯,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穿上了一雙粘雪狐毛繡螭龍盤雲紋的冬靴,唇角微微一勾,那人待他總是如此細心,明明是那般荒唐又怕麻煩的人啊……
車輿門被打開,慕容離笑着走下馬車,招呼道,“執……呃……執明……”
執明聞聲也是不可思議,“阿離?阿離你聲音怎麽了?”
慕容離揉了揉喉結,咽了口唾沫,忍不住皺了皺眉,尴尬道,“嗓子疼。”
一定是着涼了。這是執明的第一反應,萬般心疼地倒了碗熱湯捧到慕容離面前,急道,“你快回車上,雪地上多冷啊,來把湯喝了,算了你還是回車上喝,你先上去,寡人給你端來……”
噗嗤,慕容離忍不住朗聲一笑,執明愣住,不明所以道,“阿離笑什麽?”
慕容離無奈道,“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般啰嗦。”
執明嘟着嘴,傲哼一聲,“你後悔也晚了,寡人不會放你回去了,便是蕭然來要人,寡人也不放!”
真是孩子氣的話,慕容離搖搖頭,瞪了執明一眼,還是聽話地回了車上。一行人吃過午飯,覺得雪地太冷,還是不能在野外過夜,于是快馬加鞭地趕往下一處驿站。
回程的路途是喜憂參半的,不過憂的大概只有執明,所有人都因為慕容離的歸來而開心,執明當然也開心,可是慕容離病了,初時只是嗓子啞了,後來就咳嗽,今日還開始間歇地發熱了……
“你別嘆氣了,我沒事兒。”慕容離用溫柔得不能再溫柔的聲音哄着面前愁眉苦臉的人。
執明斜乜慕容離一眼,伸手探探他的額頭,又是一聲嘆,嘟着嘴,不說話。
慕容離挪到他身邊,戳戳他道,“你手臂也傷了,再這麽悶着,就不怕我病着還要擔心你好得更慢?”
說起執明的傷,慕容離就恹恹的,那日到了驿館,他就被抱上了床,大夫來來去去,他們折騰他們的,執明就守在他身邊,都這樣守到晚上了,那人又說等他睡着了他再走。
慕容離總覺得執明怪怪的,至少面色看上去不太好,于是假裝睡着,在執明離開房間後悄悄跟了上去,誰知就見他去了阿瓊房中,待他推開門,就見一地的染了的繃帶,而那人的右臂還在滲血,傷口都有些腫了。
眼見慕容離一臉擔憂,執明立馬挪到他身邊,将他拉進懷裏,“阿離別急,寡人就是皮外傷,寡人一定好好養着,你別擔心好不好?”
慕容離悶聲道,“你竟然瞞着我。”想起這件事,慕容離就氣悶,忍不住就咳嗽起來。
執明又急又內疚,手足無措地拍着慕容離的背,慕容離忽然轉過身抱住他,“執明,不許瞞我。”
執明心疼的攬着慕容離,“寡人答應你就是,你快好好歇着。”
說着執明就要扶慕容離躺下,懷裏那人卻環住他的脖子愣是不松手。
執明不解道,“怎麽了?”
他以為慕容離還生氣,誰料那人噗嗤一聲,附在他耳邊道,“就這樣待一會吧。”
執明愣了愣,剛慕容離說了哈?這樣……別說一會兒呀,“一輩子寡人也不嫌長啊。”執明輕笑。
“一輩子呀……”慕容離悠悠重複道,“一輩子多長呀……”
“再長咱們在一塊兒也不會無聊。”
“嗯。”慕容離笑着,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有你在就很好。”
“嘻嘻……嘿嘿嘿……哈哈……”
阿羽和小胖一直毛骨悚然地盯着執明,阿花從他們身後路過,好奇道,“你們看什麽呢?”
“鬼呀!”
“啊!媽呀!”小胖撫着心口道,“哪裏有鬼?”
阿花額角飄過三條黑線,“你們……還好吧……”
阿羽拍拍心口,怒道,“阿花你幹嘛吓人啊!”
阿花一臉懵,“我就拍了拍你啊,倒是你們看什麽呢?”阿花順着兩人剛才的視線瞅了瞅,就見他們英明神武的陛下正坐在天井邊神游天外,笑得陽光燦爛,頓時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理解似的點點頭,“陛下這是怎麽了?”
“今早一起來就看見陛下坐那兒笑,不會是傷口太疼,疼傻了吧?”
阿花一拍阿羽腦袋,“說什麽呢!小心陛下抽你!”
阿羽抱頭朝阿花吐吐舌頭,“陛下才不敢,他要欺負我,我就告訴國主去,國主最好了!”
“啧啧啧,送出去的奴才潑出去的水,這就成國主的人了。”阿花打趣道。
阿羽也不惱,得意道,“那有什麽,國主跟咱們可不就是一家人嗎?”
“你們在說什麽?”清潤的嗓音響起,雖還帶着點沙啞,卻依舊是難掩溫柔。
阿羽乍見慕容離,一下子蹦跶過去,歡喜道,“在說國主同咱們是一家人。”
阿花眼見攔不住,只得朝着慕容離笑笑。慕容離耳尖霎時就紅了,輕咳一聲,正不知如何掩飾羞赧,就見遠處的執明,忙轉移話題道,“執明在做什麽?”
“不知道,陛下坐那兒笑了一早上了。”小胖笑道。
“國主昨晚跟陛下說了嗎?”阿羽言之鑿鑿地分析道,“以我多年伺候陛下的經驗來看,只有國主跟陛下說了什麽,陛下他才會笑得這般燦爛。”
噗嗤,連一向沉穩的阿花都架不住了,朝慕容離拱手道,“抱歉國主,實在忍不住了。”
言畢阿花拔腿就跑,小胖也行禮告退,順帶拖走了不知死活的某人。
慕容離輕舒一口氣,耳邊飄過阿羽的話,自己也禁不住唇角微揚。
但見遠處兀自傻笑的人,悄悄走了過去。
阿離說有他就很好,嘿嘿,阿離覺得有他就很好……
正沉浸在粉色泡泡幻覺裏某人忽然眼前一黑,眸上便傳來掌心的溫熱。
執明輕輕一笑,拉過那雙不老實的手,将人扣進懷裏,“睡醒了?”
“嗯,”慕容離柔聲應道,“怎麽起得這麽早,也不叫我。”
“你喝了藥,就多睡兒吧。”執明以唇覆上眼前人的額頭探了探,終于長舒一口氣,“可算是退熱了。”
慕容離笑笑,“風寒而已,哪就那般金貴了。”
“寡人眼裏你就是金貴。”執明笑着看着眼前人,忍不住就傾身吻了上去。
以唇含着他的唇,呢喃道,“寡人要你好好的。”
慕容離輕笑着,溫柔地捧起他的臉,“我也要你好好的。”
執明柔柔一笑,慕容離頓了頓道,“還是不肯告訴我是誰傷的你麽?”
略略離開慕容離的唇,執明不在意道,“不是說了,是刺客,當場斃命,寡人也不知道。”
慕容離眸光微動,撫着執明臉側,“你是在瑤光傷的。”
執明無奈一嘆,擁住面前人,嬉笑道,“嘿嘿,只是劃了條口子,又沒少塊肉,阿離不要難過。”
“執明……”慕容離悶悶道。
“你再這樣悶着,寡人就親你。”
慕容離忍不住噗嗤一笑,這人啊,總是這般沒正經。
一行人走了許久,終于到了煜照關,才一進關城門,便見魯大人攜了駱珉等人早已候在城樓旁。
執明下了馬車,眼見這麽大陣仗,微微蹙眉,笑道,“各位大人好久不見,寡人不過出訪了一趟瑤光,何須如此大禮相迎。”
“陛下!”魯大人神情凝重,上前道,“陛下沿途并未洩露行蹤,微臣等人也并非要來責怪陛下私自出宮,陛下可知臣等已經在此等了陛下幾日了啊!”
笑意霎時僵在唇角,執明雙眼微眯,冷冷道,“出了何事?”
魯大人朝執明身後的馬車張望了一下,欲言又止。
執明眉宇微蹙,難道有什麽是他們不确定不慕容離在不在就不能說的?
“既如此,便回宮再議吧!”
言罷,慕容離負手轉身,走回了馬車。
“怎麽了?”輿門一開,慕容離便問道。
執明笑着撫了撫他的頭,朝他調皮地笑笑,“告訴阿離,阿離可不許生氣,寡人是偷偷帶着阿離回瑤光的,現在群臣可要來捉寡人了,慕容國主武功高強,可得保護寡人啊!”
慕容離無奈地搖搖頭,“那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怎麽這樣,國主好無情啊。”執明委屈地捏着手指頭。
慕容離忍不住顫了顫,推了他一把,“快去吧,走了那麽久,想必堆了許多事等你商議,早些處理完,回來,我等你用膳。”
執明心頭一軟,仍前路風雨欲來,只要思及身後有那人等他,便再無畏懼。
俯身吻了吻那人光潔的額頭,又吻了吻那水紅的軟唇,執明替慕容離掖了掖絨毯,“好好睡一覺,寡人先走一步,晚上回來同你用膳。”
車外是那人噠噠而去的馬蹄聲,慕容離卻毫無睡意,“庚辰!”
庚辰聞喚,棄了馬進了車內,“國主,有何吩咐?”
“你回去後就傳書方夜,讓他暗中查一查陳裕府上近日是否運過什麽東西出城。”
“陳裕?”庚辰疑惑道,“國主懷疑陳裕什麽?”
慕容離搖搖頭,“與他無關,只是執明是在他府中受的傷,但陳裕為人雖無大才,卻勝在謹言慎行,若是貿然去問,必定也問不出什麽,那便只有我們自己去查了。”
“國主的意思是?”
“死了那麽幾個大活人,屍體不會不翼而飛,要處理自然得運去城外,陳府雖有花園,但我想陳裕還不缺這點花肥。”
“是,屬下明白。”
慕容離眸中褪去溫柔,盡顯寒光,攥住絨毯的手,指節微響,無論是誰,敢傷他,就要做好百倍償還的準備……
“執明……”慕容離喃喃自語,透過輿窗望着那人遠去的方向,不知為何總覺得心頭空落落的,沿途回來他便一直有這樣的感覺,不知是因為那人的不辭而別還是……
今日那群大臣真的只是來捉他的麽?那樣大的陣勢,真的只是他說的那般輕松嗎?
執明……慕容離默然斂首,撫着心口,忽然就好想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