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聘作同心人

夜愈沉,風愈狂,行于荒漠之上的車隊忽然停下。

孫衍看了眼身側的界碑,嘆了口氣,“辰兄,軍隊不能再往前了。”

庚辰盯着遠處依稀可見的火光,問道,“那就是琉璃的軍營吧?”

遠處的人大約也發現了邊境上忽然而至的軍隊,騷動起來,一位将領裝束的人帶着一群士兵策馬而來。

孫衍的神色霎時便凜肅起來,他策馬步至隊伍最前方,擋在庚辰和馬車之前朝來人拱手道,“在下天權孫衍,敢問尊駕高姓?”

那将領模樣的人騎在馬上,略略欠身,嚷道,“我乃琉璃将軍赫於,特來押解慕容離赴吾王營帳!”

“放肆!”庚辰剛欲發作,孫衍卻先他一步,怒道,“慕容國主乃吾國上賓,豈容爾等輕辱,天權琉璃自古為友國,今日琉璃陳兵擾邊在先,欺吾上賓在後,蓄意挑釁,豈非是有意為敵,視萬民之安為無物?”

孫衍雖是武将,說起外交辭令來卻是一套一套的,赫於哪裏是他的對手,被他怼得一愣一愣,等回過神來還不好發怒,畢竟他出發前琉璃王曾千叮萬囑只要天權交出慕容離就不可輕易開戰,雖然他實在很不解都打到人家家門口了,怎麽就不給開戰,可想想琉璃王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赫於只得忍下,忽又想起什麽似的,嘲諷道,“上賓?你們中垣人可真有意思,對待上賓的禮儀就是用馬車把人送進敵營裏?不過這馬車确實漂亮,好看,哈哈!”

赫於笑得猖狂,身後的士兵也笑得前仰後合。

庚辰緊緊握着劍,劍柄與劍鞘在不動聲色間拉開距離。

孫衍看在眼裏,眉宇緊蹙,也不禁握緊了腰間的劍,他雖為人溫和,卻不軟弱,若是庚辰真要動手,他也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人吃虧。

“素聞琉璃喜慕中垣文化,将軍可曾聽過‘禍從口出’一詞?”

清冽的嗓音冷冷響起,馬車的輿門被推開,慕容離籠着絨裘,款款走下馬車,眸中已無之前的倦色,只是淡淡直視着赫於。

赫於瞬間怔住,他在琉璃不說位高權重,好歹也是個将軍,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可眼前之人,卻着實讓他驚為天人。

見過美的,沒見過這麽美的,赫於打了小半輩子的仗,什麽血腥殘暴的場面他沒見過?兩軍交戰,操起刀來,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此時竟覺得自己不敢直視眼前這人了,怎麽說,總有一種他在欺負小姑娘的感覺。

赫於心道,都說中垣的男人生得清秀,他以前也不曾覺得比他們的琉璃的男子好看多少,今日卻是着着實實長見識了。

“琉璃國主陳兵多時,卻未發兵,想來并不願見刀兵之禍。他亦從未向天權下戰書,便是國書言辭之間也頗為恭敬,可見貴國國主無意打破兩國友盟之約。”

話到此處,慕容離一頓,淡漠地盯着一臉迷茫的赫於,厲聲道,“将軍此言,莫不是替琉璃王向天權下戰書?”

“戰書?什麽戰書?”赫於心頭一驚,他着實沒太聽懂慕容離話裏的彎彎繞繞,但他卻是清楚地記得子兌說過不可輕易開戰的話,頓時語塞道,“好你個中垣人,莫要引我上當,來人給我押下去!”

“誰敢!”孫衍一聲呵,手下的士兵亦紛紛拔刀,琉璃軍隊也不甘示弱,雙方一時劍拔弩張。

慕容離淡定地緩步走到孫衍馬前,孫衍立時下馬,朝慕容離略行一禮。

慕容離亦還禮,慢聲道,“一路有勞孫大人了。”

“國主何出此言,孫衍是真心敬服國主。”孫衍言語誠摯。

慕容離略略一笑,轉頭看着遠處,夜色沉沉,不見王城,他的腳下就是疆界,此去經年,前路尚不知有多少兇險,那人在王座之上,亦不知要經歷多少驚濤駭浪。

慕容離舉手齊額,莊肅躬身,朝中垣故土深深一拜,“黎,拜別故土,惟願故土長盛,故人長安!”

在場的天權士兵無不動容,孫衍懷着深深的震撼亦躬身向慕容離行了大禮。

赫於雖不懂這群中垣人在搞什麽,卻也看得出這慕容離不似外表一般柔弱,武将通常都敬重勇敢無畏的人,由是心裏不耐,卻也沒有出言打斷。

慕容離緩緩直起身,略整肅儀容,走到孫衍面前,“就此別過。”

“國主保重。”孫衍嘆道。

慕容離略一颔首,直視孫衍的眼睛,懇切道,“大人之才,武可守一國,文可交四方,萬望衛守天權,力佐君王。”

孫衍微微一愣,并不虛禮謙辭,而是肅然應道,“國主放心,孫衍生當做陛下之臣,死當為天權英魂,必為天權萬死無畏!”

慕容離看着這個年輕卻沉穩堅毅的人,不禁莞爾,“最後一句,是我私心囑托大人的。”

“國主請講,孫衍承諾必踐。”

“請你好好保護執明。”

曠野的風很烈,刮得人臉生疼,孫衍卻是一步也未動,他怔怔看着那人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世人口中雖皆言慕容離驚才絕豔,堪比九天的谪仙,可在他眼裏卻再普通不過了。他要走了,最放不下的終究不過自己心上那人而已,他才不是什麽谪仙,谪仙哪會這般多情……這般心苦……

孫衍心下暗道,國主,放心。

琉璃軍營裏。

王帳之中,年輕的琉璃王負手站在地圖前,阖眸靜待。

“禀王上,赫於将軍回來了。”

眼睑下的眸子微微動了動,而後緩緩睜開,子兌淡淡地看了眼圖上瑤光二字,冰寒的雙瞳似可凍結萬物。

“帶進來。”

王帳之中霎時響起匆匆腳步,赫於大聲道,“王上,末将把人捉回來了!”

“出去!”

“啊?”

“都給本王出去!”子兌淡淡道,聲音裏聽不出喜怒,漠然的語調卻讓人不寒而栗。

赫於雖然是個粗人,看來卻很畏懼子兌,邀功不成,又瞅了慕容離一眼,讪讪地帶着一群衛兵退了出去。

庚辰不放心地看着慕容離,慕容離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庚辰沒法子,狠狠瞪了眼琉璃王,方朝慕容離低聲道,“我就在賬外,王上有事就叫我。”

慕容離微微颔首,示意庚辰不要擔心,庚辰努力深吸一口氣,奮力壓下心中不快,才出了王帳。

帳中一時又安靜下來,子兌緩緩轉身,終于見到他等候許久的人。

略略一頓,子兌淡淡道,“本王等候慕容國主多時了。”

慕容離淡然地看着對面之人,并不接話。

子兌卻不惱,緩步行至慕容離面前,定睛凝視着眼前人,這人從進來起就是這副樣子,那雙直視他的眼瞳自始至終淡遠而疏離,卻透着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果真絕色,難怪能讓執明神魂颠倒。”子兌嘲諷道,“可他最終還是把你送來了,不是麽?”

慕容離眼眸微微一動,終于有了一絲反應,淡淡道,“與他無關。”

子兌微挑眉峰,笑道,“你很緊張他?”

慕容離輕嘆一聲,“你不是好戰之人,天權琉璃百年友盟不該輕易被破,所以我來了。”

子兌點點頭,瞧着慕容離,悠然笑道,“慕容國主果然深明大義!”

慕容離看着眼前這與子煜七分相似,卻更冷峻的臉,蹙了蹙眉,坦然道,“子煜之死,是我之過,對不起。”

喉頭倏忽間被用力扼住,慕容離頓時呼吸一滞,他艱難地看着眼前将他性命握于掌中的人,那張适才還笑着的臉頃刻間陰沉無比,望着他的眼中盡是恨意。

“慕容國主很聰明,本王的确無意與天權為敵,亦無意殺了執明,但本王想要你的命卻是真的!”

話音一落,脖子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慕容離額角滲出了汗,他眉宇微蹙,擡手扣上子兌的脈門,直逼得那手中力道略松了松,才啞着聲音道,“我不打算死。”

子兌一怔,半天沒反應過來,瞪着慕容離愣了片刻忽然仰天大笑一聲,而後冷冷盯着慕容離道,“本王見過求饒的人,你這麽沒誠意的還是第一次見。”

慕容離正病者,力道虛浮,喉頸被扼眼前忽明忽暗,卻仍是鎮定道,“國主殺了我……子煜也不會再回來……”

緊扼喉頭的手驟然顫了顫,子兌死死盯着慕容離,眸中恨意仿若烈火燎原,“那你就去給他陪葬!”

子兌眸中閃過殺意,手在頃刻間扣緊,慕容離靜靜地看着他,那雙瞳仁清澈如泉,始終不曾有一絲慌亂。

然而,被掐着脖子的滋味并不好受,慕容離的眉宇越擰越深,他扣着子兌手腕的手也漸漸脫力,就在子兌以為眼前這人要支持不住的時候,忽然腰間佩劍一動,寒光晃眼,鋒刃出鞘的聲音刺人耳膜,子兌暗道不好,擡手一劈,旋身避開,慕容離被這一掌擊得向後趔趄幾步,捂着心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子兌按住腰間險些被奪出鞘的劍,冷笑道,“果然大意不得。”

呲啦一聲,白刃出鞘,子兌拔劍,劍尖抵上慕容離喉頭,毫末間的推動,一絲猩紅便自雪色的肌膚上蜿蜒而下。

慕容離唇色蒼白,面頰卻泛起不正常的緋色,在搖曳的燭光下美得妖冶驚魄。他緩緩擡手,并指夾住薄刃,試圖移開。

“國主的手若是再不聽話,這纖纖玉指只怕就要廢了。”子兌啧啧道,“真可惜啊……”

慕容離擡頭,淡然地看着子兌,忽而沉聲道,“國主在意胞弟,就不在乎天下了嗎?”

“你說什麽?”子兌蹙眉。

慕容離沉着道,“國主與子煜兄弟情深怎麽不了解他心中所念?”

“正因為本王知道,本王才要你死。”

慕容離點點頭,“看來國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這話是何意?”

“何意?國主可知子煜是死在戰場上的,正是兵禍起,他才會為天權征戰!”

“他是為了救你!”子兌恨恨道,“你別以為本王身在琉璃就不知道,你有難,執明要他去救你,他就去了,可他有難,誰來救他?慕容離!本王的王弟去時還是說說笑笑的,回來時卻只剩十裏缟素,他……永遠都不會再醒來叫我一聲王兄了。”

慕容離怔了一瞬,他在子兌臉上看到了失去至親的痛心,同樣的神色他在執明臉上也見過,太傅去世的如此,子煜過世的時候亦是如此。

“如此……國主殺了我,豈不是太便宜我了。”

子兌冷笑着逼視慕容離,目光陰沉得如戈壁之上獵食的鷹隼,“慕容國主有何高見?”

慕容離微微垂首,自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這是子煜留在天權的。”

子兌眸光一亮,瞬間又警惕起來,“別跟本王耍花招,子煜的遺物都被執明送回了,哪還有什麽冊子?”

“執明送回的都是貼身之物,想來此冊未被貼身帶着所以疏漏了。”

子兌緊盯着慕容離,片刻後終于收起劍,接過冊子,熟悉的字跡再度浮現眼前,不禁輕嘆,“字倒是比從前好多了。”

只是人再回不來了,子兌心下恻然,一頁一頁翻看,目光瞬時凝住,越看便越覺得不可思議,怔怔道,“這是……子煜寫的?”

慕容離點點頭,子兌卻不敢相信,“子煜怎麽可能知道這些,他最貪玩了……”

“人是會長大的。”慕容離也不知這話是說給眼前人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子煜他……”

“執明不喜政務,但天權有太傅,有文臣武将一幹忠臣。子煜聰慧,學得也很認真,我猜執明荒疏政務許是對他觸動不小,所以他暗暗記下了治國安民之道,前部分有太傅的話,還有些其他人的,後面便漸漸都是他自己的一些想法,他大概并不自信,以致這本冊子未被重視,但……其中不乏良策。”

子兌緊緊攥着小冊子,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眸光微動,他怎麽也想不到,那個在他眼裏調皮頑劣的弟弟,遠離了故土,竟能于遙遙他鄉心系家國天下。

“中垣諸國驚天巨變,唯順勢而進可與之俱進,切不可固步自封,墨守成規,然何為順進之法,尚未想到……呵……尚未想到……”雖字句間還透出稚氣,但其中理念已讓子兌欣慰,欣慰又心疼,“本王的王弟,若是活着,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他擡頭看着慕容離,問道,“你給本王看這個,就不怕本王殺了你?”

慕容離搖搖頭,“王上還不明白嗎?子煜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了,王上既不舍他離去,唯有替他造一個他心中的琉璃國。強大昌盛,百姓安樂,沒有戰亂饑荒的琉璃國。”

不待子兌說話,慕容離略整了整稍顯淩亂的衣衫,認真道,“慕容離願赴琉璃三年,替小王爺完成心願,若是三年未成,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若是三年得成呢?”

“我要回中垣。”

子兌笑笑,颔首道,“不錯不錯,慕容國主真是算得一手好賬,”複又思忖片刻,接着道,“本王可以答應你,只是慕容國主要的不會只是回中垣這般簡單吧?你既舍不得中垣,大可不來。慕容國主機智過人,戰名遠播,又有天權做後盾,難道還怕打不過琉璃?”

“兩軍交戰,軍隊寡衆未必就是定勝之數,國主不也是算準這一點才敢陳兵相逼?”慕容離淡然道。

子兌合掌一擊,笑道,“你想要什麽?”

“你的劍。”

劍?子兌疑惑地撫着腰間劍,奇道,“本王的劍的确是一把神兵,此為我琉璃至寶,只是……”子兌忽然逼近慕容離耳畔冷幽幽道,“除了殺人不沾血,本王還未看出有何特別之處。

“這劍原是我中垣之物,誠如國主所言,它在你手中不過是多了一柄好劍,但于中垣卻不一樣。”

子兌看了看慕容離,又看了看這把劍,“既如此,那慕容國主何時能從本王這裏奪下這把劍,這把劍就何時歸屬慕容國主。只是……本王覺得慕容國主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慕容離眉宇一蹙,“國主有話不妨直言。”

子兌冷冷一笑,拍了拍慕容離的肩,“不急,本王會讓慕容國主知道的。”

四目交鋒,一為冷冽,一為決然,分毫不讓。

子兌輕笑一聲,拍了拍手,“來人!送慕容國主下去。”

慕容離略略拱手,轉身随着士兵走出王帳,冷風一吹,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渾身一陣寒一陣熱,與子兌的交鋒頗耗心神,他搖了搖頭,忽覺得眼前天旋地轉。

“王上!”

他聽見庚辰的聲音,眼前卻是一片黑暗,随後連最後一點意識也沉溺于黑暗之中。

“阿離!”

“執明,為何不好好照顧自己。”

“我不要你走。”

“你照顧好自己,我才能安心。”

“阿離……”

“我在琉璃很好,你要好好照顧你,要好好的等着我。”

“阿離……阿離……”執明緩緩睜開眼,愣愣地看着頭頂玄墨色的王帳,擡手在眼前輕輕一晃,确認自己是做夢了。

“阿離……”執明又是一聲喚,即使明知不會有回應。

他緩緩坐起身,就見床榻旁伏着一人,那人像是累極了,睡得很沉。

執明揉了揉昏痛的額角,将錦榻上一層薄被替那人蓋上,自己則覆了件貂裘,悄聲出門了。

眼下也不知是何時,總之是星月淩空,執明仰頭望月,幽幽嘆道,“明月照盡離人淚,何曾團圓一雙人。”

他自嘲一笑,緩步走上了尋幽臺,慕容離走了,殿外已沒有當值的宮人了。

空闊的大殿卻點着燈,依稀有人影晃動,“阿離!”執明心漏掉一拍,頓時加快了腳步,推門而入卻見是阿羽拿着燭臺。

兩人都是一怔,執明落寞地笑笑,“你在這兒做什麽?”

阿羽這才反應過來,拿着燭臺走到執明身邊,連行禮都顧不上了,仔細打量着他,“陛下醒了,陛下你昏迷了好幾日,阿羽擔心死了。”

執明拍拍他的肩,低聲道,“寡人沒事。你在做什麽?”

阿羽抹了把眼淚,“我來給國主打掃屋子,小胖大人說國主會回來的。”

執明神色一動,點點頭,“他的東西都不要動,若是回來找不到了,他該生氣了。”

阿羽聽話地點點頭,“陛下來這兒做什麽?”

“寡人……”是呀……那個人不在了,他來做什麽呢……

“你先出去吧。”

阿羽知道執明心情不好,聽話地離開了。

執明望着空蕩蕩的屋子,眼前床榻被褥已被換過,疊放得整整齊齊。他走上前去,輕輕撫着冰涼的錦被,将它貼近面頰,仿佛還能尋到那晚那人溫暖的氣息。

他的羞澀,他的堅定,他的動情,一切的一切都似溫柔一刀,刀刀刻上他心頭,融進他的骨血,這便是世人所言“刻骨銘心”的滋味吧……

好,好,好……怨憎會,愛別離……若是歷盡千帆才能與你白頭,寡人願意嘗盡一切人間至苦。

執明緩緩拉開床榻軟墊,打開暗格,自其中取出兩疊放的封信,放在上面的一封未署名,執明打開,這封信很長,足足十幾頁紙,執明淡淡地看着,沒有一絲表情,他腦中唯一能想到的是他的阿離為了他一定又偷偷地熬了一夜又一夜,難怪有幾次,他夜半醒來,總見他在外間點着燭燈,還以為他是又在搗鼓那些神秘的圖紙。

執明搖搖頭,收好信,又拿起另一封,信封上書着娟秀卻頗有風骨的小字,那人熟悉的筆記,僅書四字,卻足以讓執明心頭一震。

“吾夫親啓”。

還以為心痛到極致已經不會再有感覺,此刻卻要竭力才能抑制住雙手的顫抖,執明取出信,只有薄薄一頁紙,上書:

吾夫執明,見字如面。

黎半生漂泊,未曾想得君眷顧,百般相護,傾心以待,雖萬死亦無悔矣。然,造化弄人,此番琉璃征天權,非君不得力,乃死局也。唯置之死地方可後生。黎此去山高水長,望君努力餐飯,顧惜己身,切莫自悔自責,否則遙遙天涯之心,黎亦感同難安。臨別在即,卻是難言,萬言千語,唯盼君安。今夜,唯一言以寄黎心:

紅妝照鏡雙嬌顏。

卻羨蒼山覆霜雪。

共子明月常十五。

也無陰雲也無缺。

慕容離

明正二年二月十二日

“阿離……阿離……”眼中熱流奔湧而下,執明小心翼翼地将信貼近心口,就如同擁住了寫信之人在心間。

“紅妝照鏡雙嬌顏。卻羨蒼山覆霜雪。共子明月常十五。也無陰雲也無缺。”這是流傳于中垣大地上的婚約誓詞,中垣歷來皆有禮法,若是封國之間要聯姻,便要上表宗主國請婚。宗主國若是同意,便會下谕昭告天下。下谕的文書就是賜婚的婚書。這婚書會被抄錄一份留于宗主國記檔,原件則會由請婚國的婚使帶回去,加蓋本國玺印及一枚同心印,再由娶親的一國帶上婚書前去迎親。待出嫁的一國接過婚書,兩位新人互屬姓名,加蓋出嫁一國的國印,兩人便可行婚儀,就此結成連理。

也不知是鈞天之前哪一朝的哪位共主,在給封國的婚書上題上了這麽一段話,後人又把這段話延續了下來,無論怎麽改朝換代,這段話都未變過,到鈞□□時期,已被當做雙方的婚約誓詞。

“阿離……”執明細語呢喃,仿佛附在那人耳畔邊一般,“阿離,真傻……”

執明緩步行到書案邊,輕撫着信上落款“慕容離”三字,在他的阿離心裏,那一夜,他們已經成婚了……

是呀,他們成婚了,同心一處,便是天涯又如何,任爾殊途千裏,你我終将魂歸一處。

溫柔一笑,執明提筆在“慕容離”三字一旁,落下兩字,“執明”。

作者有話要說:

婚書!婚書!在黎黎的心裏,他們已經成婚了!!!

順手給萌萌編了個年號~~~明是執明的名字,又有光明之意,想着才統一天權的大人們應該是期盼前路光明的,正,就是浩然正氣的意思吧……反正都是寓意不錯的字~~~

說一說婚詞的意思:

紅燭映着銅鏡,照出裏面的兩張容貌姣好的年輕容顏。

而然正最好年華的兩人,卻羨慕蒼山被白雪覆蓋(蒼山:即青絲,覆霜雪:白頭),期盼着白頭偕老。

(希望)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十五團圓。

一生之中沒有陰雲,沒有別離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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