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緩歸眷春深(下)

明正五年二月初七,天權琉璃互換國書。初九,宮鐘九鳴,帝宮正天玄武門開,宮侍兵仗延數百,華蓋連雲,锽钺铮铮,玄旗招風,辘辘雜鑼,帝駕緩出,迎王于西。

執明騎在馬上,馬夫架着王輿跟在他身後,儀仗緩緩行出宮城。

“這麽多人,何時才能走到鎮門關?”執明不滿道。

小胖在一旁偷笑,“陛下,不是你說要風風光光地去把國主接回來麽?”

執明毫無理由反駁,朝中總有人尋着這樣那樣的理由,認為應該直接讓慕容離借道天權回瑤光去,好在魯大人等一幹重臣力排衆議,以慕容離是為天權解圍才只身赴琉璃三年為由,将異議壓下。執明生來護短,越發覺得不能委屈了自家人,當即抛棄了一騎千裏,加急奔赴邊關的想法。他要帝駕親巡,以王之國禮将他的阿離接回中垣,他要整個中垣的百姓都記住,若不是他的阿離,他們也許早已披甲上陣,又在這片大地上戰了幾百回合了。

只是……這帝駕的速度着實……

執明扶額,很是頭疼,他五更初就起了,結果巳時才出了宮門!

莫瀾也是許久未見他這般孩子氣了,好聲好氣地勸道,“陛下莫急,帝駕起行,禮儀難免繁瑣些,出了都城,不必顧忌太多就可以趕路了。”

好吧,這個解釋還算能接受,執明百無聊賴地騎在馬上,心已經亟不可待地飛到鎮門關去了。

因不願擾民,這一路帝駕雖有儀衛開道,卻并未令百姓回避,因此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或許跸道能快點。”莫瀾瞧着道路兩旁的百姓說道。

執明搖搖頭,“百姓愛看熱鬧就讓他們看吧,出了城咱們再趕路吧,就得讓百姓覺得寡人接阿離是好事,是值得慶賀的事。百姓高興了,将來再有人拿此事說道,便是逆民心!”

“逆民心者,不順天意,于國不利,不堪為用,臣拜服!”莫瀾特意拱手朝執明一揖,他家陛下這是把怎麽堵人的嘴都想好了,天地不服就服你!

執明斜乜他一眼,額角抽了抽,笑着回頭就見玉鳶騎着馬跟在王輿旁,低着頭抱着他的簫,還是那般沉默寡言。

執明蹙了蹙眉,輕輕嘆了口氣。

莫瀾順着執明的視線看去,一怔,猶豫了一下,問道,“陛下幹嘛把他帶上?”

執明不以為意道,“宮中冷寂,他孤身前來,難免覺得孤單,帶他出來散散心。”

“陛下可真關心他!”

執明回頭就見莫瀾一臉埋怨,愣了愣,才笑道,“你想什麽呢!”

小胖聞言一驚,看看玉鳶,又看看莫瀾,似乎也明白了什麽,嘟着嘴跟莫瀾一左一右盯着執明,模樣好不委屈。

執明又好氣又好笑,半晌才嘆道,“寡人只是看到他就想起阿離剛來天權的時候。”眼前似乎又浮現那人年少時的模樣,也是這般沉默,獨自受着飄零之苦,亡國之痛,怎麽逗,都不肯笑一笑。

“陛下……真的只是可憐他?”莫瀾仍不放心。

“你以為呢?”

小胖憤憤不平道,“那個月沭王真是居心叵測!”

“小胖!”執明忽然收起了嬉笑,正經道。

小胖被喚得渾身一震,仍是眼巴巴地望着執明。

執明被這兩人盯得沒脾氣了,深深一嘆,看着前路漫漫,溫和又認真道,“寡人此生只有一個慕容離。”

帝王之言,一諾千金,更何況是執明。

莫瀾得了這句話,總算松了口氣,小胖一臉如獲大赦的樣子,拍了拍心口。

執明搖搖頭,回頭瞅了眼馬上那單薄的身影,無奈地輕輕一嘆。

帝駕出了城門,的确行進得快了些,除開午時停了半個時辰,用膳休息,片刻也未耽誤……夕暮漸垂,百鳥歸巢,郊外的林子裏一片叽叽喳喳。

“看來今晚要在郊外安營紮寨了。”執明道。

莫瀾瞧了瞧天色,“反正也到不了隴城郡了,不如早些停下,也好整紮營帳。”

為護帝駕周全,此次領軍随護的是孫衍,他素來辦事妥帖,不多時便已經堪出一塊穩妥之地,組織着士兵搭建營帳。

“陛下喝點水吧。”莫瀾溫言道。

執明笑着接過水壺,就見玉鳶獨自坐在一塊小石頭上,魂不守舍地偶爾張望一下。

執明走到他身前,将水壺遞給他,“渴了嗎?”

玉鳶看了執明一眼,雙手接過水壺,恭敬地道了謝。

執明在他身邊坐下,玉鳶立時渾身一僵,執明一愣,奇道,“你為何這麽怕寡人?”

“啊?”玉鳶一驚,擡頭看了眼執明,又迅速低下頭,“沒有。”

執明尋思着大約是“質子”的身份才讓玉鳶如此敏感,不由笑道,“宮中沒人會傷害你的。”

玉鳶點了點頭,把水壺放下,繼續抱着他的簫。

執明看着那簫就想起慕容離,嘆道,“寡人寝宮裏也有一支古泠簫。”

玉鳶聞言,終于肯擡頭看着執明,執明雙手撐在石頭上,望着天空,“寡人要去把他的主人接回來。”

“慕容國主?”玉鳶終于主動開口,說了四個字。

想到慕容離,執明整個人霎時柔和起來,他點點頭,笑了。

“陛下很喜歡他?”玉鳶問。

“當然!”這話答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玉鳶輕輕舒了口氣,放松了不少,執明只覺得眼前這小孩挺好玩,禁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風劃過枝頭葉,只是些微動靜,執明雙瞳一凜,一把推開玉鳶,星銘出鞘,白刃耀目,铿地一聲,迎上身後利刃。

這一擊來得太過突然,執明的手腕都麻了一瞬,他咬牙使力一推,抽劍轉身,兩把劍在空中擦出一道火花,那頭聞得動靜的儀衛迅速拔刀而來,孫衍已經搶先一步擋在執明與刺客之間。

“護駕!”孫衍一聲令下,儀衛訓練有素地擺開陣勢,可來人輕功了得,身形迅捷,幾次三番逼近執明都被孫衍截下,“陛下,快走!”

執明轉身,就見玉鳶呆在原地,想是這孩子沒見過這陣勢,被吓傻了,當即拉着他就往營地跑。

玉鳶愣愣地被拖着走了兩步,刺客縱身淩空一躍,窮追不舍,執明将玉鳶推進莫瀾懷裏,提劍反手格擋,與刺客糾纏起來。

刺客也不知用的什麽劍,透着一股邪氣,招招迫人。

“陛下!”莫瀾又驚又急,奈何不會武功只能在一旁幹着急。

小胖幾次欲上前幫忙,可星銘與刺客之劍交鋒之間,劍風淩厲,竟是旁人難以插手。

孫衍豈能放執明與刺客纏鬥,凝神終于尋到一絲難得的空隙,才要出劍将兩人分開。那刺客忽然棄了執明,直奔莫瀾而去。

小胖一驚,提劍将刺客擋住。噼啪一聲,劍竟斷了,他呆呆地看着斷劍,就聽莫瀾一聲驚呼,擡頭間只覺眼前一道刺目的劍光帶着迫人的力道壓下。剎那間耳邊的風都靜,只有死亡的聲音劃過腦門。

“小心!”玉鳶驚呼。

莫瀾只覺得手上一痛,下意識地一松手,玉鳶掙了出去,一頭撞向那個刺客,星銘劍破空而來,堪堪擦過玉鳶的左臂,而後深深地斜插入地。

“玉鳶!”刺客大吼一聲,幾乎瞬間扔了手中劍,傾身接住了玉鳶,急吼道,“玉鳶,玉鳶!”

對于戛然而止的戰鬥,在場的人無不呆若木雞,只有孫衍匆匆上前,執劍封于刺客的頸側。而那刺客卻似毫無感覺一般,連劍也不去撿,抱着玉鳶,不住地喚他。

莫瀾一回神,立馬扶起小胖,又不放心地跑到執明身邊,驚惶未定道,“陛下沒事吧?”

執明看了眼地上的星銘,又看看刺客和他懷中的玉鳶,蹙眉道,“沒事。”

他本是見那刺客要殺小胖,才會情急之下下殺手,誰知道玉鳶會跑出來,看樣子那刺客與他應當是舊相識。

執明走到孫衍身旁,拍拍他的肩,示意他退下,孫衍收劍立在一旁,玉鳶臉色慘白,玉色的袖袍被染紅了大半,他疼得眉心緊緊擰作一團。

“你若不想他死,最好把他交給寡人。”執明冷冷道。

那刺客身形一滞,忽然擡手,在玉鳶腰間摸索了一番,找出了一只小瓶子,而後幹淨利落地将玉鳶被割破的袖子撕開,将藥粉小心翼翼地撒在他手臂上。藥一觸及傷口,玉鳶猛地一掙,疼得叫了起來。

那刺客愈發溫柔地将他擁在懷裏,看起來心疼得不行。

“你就打算這麽抱着他在冷風裏坐一晚上?”眼見玉鳶疼得昏了過去,執明怒道。

那刺客終于回過頭,看向執明的眼裏滿是壓抑的怒火,“放過他。”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奮不顧身,倒真是似曾相識。

執明點點頭,“寡人答應你。”

夜半時分,身邊一陣微動,執明驀地睜開眼,就見床上之人似是要醒了。

“太醫令!”執明叫醒一旁打盹的太醫令,“你來瞧瞧。”

太醫令聞聲提着箱子就坐到床邊,手剛搭上脈,玉鳶就醒了。

執明在床邊坐下,将他扶起來,太醫令關切道,“小王爺可好些了?”

畢竟流了不少血,玉鳶頭還暈着,這一動牽動傷口,疼得他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

玉鳶側頭瞧見執明,忙起身,也顧不得疼,因太醫令坐在床邊,他不好下床,便跪在床上,朝着執明一拜,眼裏又是着急又是擔憂,“玉鳶有罪,但請陛下放了那人。”

執明見他面無血色,說話也有氣無力,上前扶住他的手,溫和道,“有話好好說,你先躺着讓太醫令把脈。”

玉鳶卻執意不肯,晃了晃腦袋,聲音都帶了哭腔,懇求道,“陛下,他不是刺客,他不是要行刺你的。”

執明沉默了一瞬,朝太醫令道,“你先退下吧。”

太醫令瞧了瞧玉鳶,又瞧了眼執明,識趣地退下了。

“陛下……”玉鳶怯生生地喚他,模樣很是令人心疼。

執明放開玉鳶,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寡人,寡人不能把他留着帝駕裏,寡人已經讓小胖把他押回帝都了。”

玉鳶一驚,跪着上前幾步,攥着執明的袖子哀求道,“陛下……求你放了他,玉鳶願意承擔一切責罰。”

承擔一切責罰?執明好笑,“行刺共主是大罪,你才多大,你能承擔?”

“只要陛下肯放了他,玉鳶願做牛做馬報答陛下,只求陛下放了他。”玉鳶伏首一拜。

“寡人還以為你要替他死呢。”

伏首的身影一滞,再擡頭時卻是輕輕一笑,絕望亦決然,“一命換一命,又有何意義?我與迅枭生亦同生,死亦同死,陛下若肯放過我們,玉鳶感激不盡,若陛下執意不肯,玉鳶只求陛下能把我們葬在一處。”

執明靜靜地看了玉鳶許久,玉鳶亦一瞬不瞬得望着他,全然沒了前幾日的怯懦。

“生亦同生,死亦同死。呵……”執明忽然笑了,自懷裏掏出一枚劍穗遞給玉鳶,“放心吧,他很安全,寡人已讓他在小胖的私宅中住下了。”

玉鳶呆呆地看着執明,不敢相信,“真的嗎?”

執明将劍穗放到他手上,“寡人沒有理由騙你。”

玉鳶的眼眶紅了又紅,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萬分珍惜地将劍穗貼進懷裏,朝執明又是一拜。

執明忙止住他,頭疼道,“寡人又不是神像,別瞎拜!”

“哦,知道了。”玉鳶乖巧地點點頭,遲疑了一下,又問,“我何時能見到迅枭?”

執明看着他,仰天長嘆一聲,“等寡人接回阿離。”

于是,那天起,執明見識到了玉鳶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玉鳶提出要想以最快的速度走到鎮門關,就不能全走官道。執明目瞪口呆地見他拿着一副标得密密麻麻的地圖,一口氣說了一大通話。

“你的意思是隴城之前走官道,過了隴城就走小道?”

“正是,陛下請看,隴城之後的官道大多繞行,小道則可直達,但小道必然有年久失修之處,所以請陛下即刻傳書,令當地主事的官員檢修橋梁。”

“橋梁?你怎知有橋?”

玉鳶指着地圖上的一處曲線,“此處有河道,且為民間商旅趕路的小道,就必然有橋梁,但河道并不寬,可見不會是石橋,既是木橋,常在荒野難免失修,未雨綢缪,還是派官員檢查為好。”說罷,玉鳶又指着另一處,“這裏群山環繞,雖說抄小道近,但若遇山雨,恐有山洪,反到阻礙行程,就等到了那處,我看過天象再行決定如何?”

“你還會觀天象?”執明訝然。

玉鳶得意一笑,“我會的多着呢!”

于是,帝駕比預計的早了六天到達岐城郡。

驿館中,慕容離正窩在房裏,爐上暖着熱茶,他手執一卷,卻是在發呆。

“本王的書都要被你盯出洞了。”子兌戲谑道。

慕容離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

子兌在他身邊坐下,看着眼前垂眸含笑的人,輕聲道,“明日他就來接你了。”

慕容離愣住,疑道,“不是還有幾天麽?”

“走得快呗,”子兌笑着打趣,“大約想着接你,連覺也不睡了。”

慕容離笑笑,放下書卷,提過爐上的茶壺,斟了兩杯茶,拿起其中一杯,朝子兌拱手一推,“謝謝你。”

子兌別過頭,淡淡一笑,沒說什麽,拿起桌上的茶杯,回碰慕容離的杯子,而後一飲而盡。

“國主。”慕容離飲盡杯中茶,将茶杯放好,猶豫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望國主成全。”

“你說。”子兌溫和道。

慕容離遲疑了一下,“能否把子煜的信給我?”

子兌一怔,看着眼前人眸中的堅定,不覺輕笑,“不行。”

“為何?”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麽,”子兌截斷慕容離的話,輕聲道,“但就這件事,本王不能答應你。子煜從未想過介入你和執明之間。”

子兌看着慕容離輕輕一笑,慕容離眸光微爍,微微垂眸,手便不自覺地攥緊衣袍,氣氛一時低沉。

“慕容!”子兌忽然朗聲喚他。

慕容離擡頭,疑惑地看着子兌。

子兌笑着道,“說來本王一直仰慕中垣的武功,你來琉璃三年,我們還未好好比過一場,明日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不如今日陪本王比一場如何?”

男兒豪情酒與劍,慕容離也是許久沒有練劍,今日正好活動活動筋骨,便一口應下。

月照殘雪似幽咽冷泉,寒劍奪霜所過之處雪紛紛揚。

赤影輕捷反身以枯枝格擋,枯枝落點極巧,堪堪打在劍身上,招招避免觸其鋒芒。劍氣雖厲,卻不帶半點肅殺之氣,子兌瞧着與他過招之人,每一次旋身,每一次閃避,每一次出擊都幹淨利落,那雙晶亮的眸子,比西域廣漠之上的星空,還要燦爛百倍。

彎眸一笑,子兌趁着慕容離一個退步,陡然提氣促發劍力,順勢逼近他身側,原本只是點到為止,慕容離不料他突然發難,側身一斜避開劍尖,以枯枝點地。

枯枝的韌性自然受不住一個成年男子的壓力,慕容離在枯枝斷裂的瞬間,提氣反身,棄了枯枝扣上子兌的腕脈,子兌手一松,慕容離奪過劍三步反旋,揚劍一揮。

最後一抹鋒刃劃破空氣的呼嘯落下之後,萬籁俱寂之中,明晃晃的劍尖抵在子兌喉頭。

慕容離唇勾一抹笑,自信飛揚,廣袖的赤色紗袍烈烈翻飛,輝耀殘雪,使星月失色。

子兌怔怔看着他,忽然仰天長笑,而後轉身離去。

慕容離一愣,喚住子兌欲還劍予他。

子兌腳步一頓,卻未回頭,“本王說過,慕容國主何時能從本王這裏奪下這把劍,這把劍就何時歸屬慕容國主。”

慕容離怔怔看着子兌。

子兌輕輕一笑,“早點休息吧,明日本王送你出城。”

翌日,慕容離很早便起了,随行的宮人替他束好頭發,正要給他簪上發冠,慕容離忽然阻止道,“用這支吧。”

這樣的大日子,慕容離竟然要簪一支木簪,宮人猶豫了一瞬,還是接過簪子,替他戴好了發冠。

穿戴整齊,慕容離推開門,就見子兌已在庭院中等候。

子兌本在吩咐儀衛長要注意的事,乍聞推門聲,一回頭便震住了。

慕容離身着一件茶白底水綠提花料的勁裝,窄緊的袖口和前襟都是水紅絲線摻銀線繡的羽瓊花,下裳鑲鴿血石滾了邊帶,腰間扣着金鑲玉的螭龍扣,整個人既精神又幹練,奪目生輝。

子兌看着眼前人輕輕一笑,走上前去,溫言道,“很精神嘛。”

慕容離略低頭,笑着道,“謝謝你。”

子兌擺擺手,掰着慕容離的雙肩,又細細打量了一下,“還沒完呢。”他笑着一晃手,便有一位宮人端着一疊赤炎色的絨緞上前。

子兌笑着提起絨緞的兩個角,兩手一抖,赫然一件赤炎絨錦的鬥蓬。他雙手一揚,鬥篷就籠在慕容離身上,剛好與他身長相合。那鬥篷在絨錦線中又摻了金絲,一遇陽光便熠熠生輝,襯上茶白的勁裝,愈發于超塵之中透一襲勃發英姿。

子兌系好鬥篷的系帶,又看了會兒,朝慕容離溫和一笑,“好了,走吧。”

慕容離愣愣望着子兌,一時竟忘了要跟上。

子兌走出兩步,不聞身後腳步聲,回頭笑道,“怎的?許久不見他還害羞了不成?”

慕容離卻仍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子兌的笑僵在嘴邊,忽地低下頭默了片刻,才複又擡頭笑道,“慕容快走吧,不然誤了時辰,天權以為本王變卦了,就該打過來了。”

說完,子兌朗聲笑着轉身走出了庭院,慕容離靜靜看着那快步輕健的身影,淡淡地笑了笑。

驿館外,亦是幾隊人馬排開,按照琉璃迎送邦國之君的禮儀,陳設車馬儀仗。王駕的車輿鑲有七十二彩琉璃片,象征琉璃信奉的巫神座下七十二位神使,車輿四角墜融彩琉璃鈴,車輿行進時,琉璃鈴随車而動,悅音空靈清脆,能傳百裏。

慕容離這一路便是坐着琉璃王駕而來,只是今日……

“我能騎馬嗎?”慕容離含着些歉意詢問子兌。

子兌不解道,“為何?”

慕容離笑了笑,“我想騎馬去見他。”

子兌恍然大悟。

出發前他曾讓宮人拿着禮服的圖樣去讓慕容離瞧,誰知宮人來報說慕容離只想穿得簡單些,他細細追問才知慕容離是覺得禮服繁複且拖沓,覺得不精神,于是他才命人從中垣的來的商人那裏訂制了那套勁裝和鬥篷。

原來這人從一開始就打算騎馬去見他,久別重逢,竟是要斂去所有為他厲過的霜華,只願給他看他最好的樣子。

子兌笑着點點頭,将自己的馬讓給他,待慕容離騎上馬,朝陽映照下,他單騎而立,雪裳紅袍,星瞳眺遠……

剎那間,子兌恍惚覺得這人真是九天之仙,曾谪落凡塵,如今将要歸去……

他想留住他,他卻說不了一個字,因為他眼中的期盼、思念和幸福,讓他不忍打碎那豔陽之下,輝耀日月的笑。

明陽耀東,西域古道車馬輕塵,琉璃王旗迎風招展。天權界碑旁,儀仗數百裏,陳兵列陣,锽钺锃亮,玄武旗嘯風翻卷。兵仗之前,一人單騎而待,帝袍之上玄武回龜紋,凜然耀目。

幾乎是在前方傳來車馬聲的一瞬,執明握着缰繩的手一緊,他就那麽靜靜地盯着聲音傳來之處,直到目之所及,沙塵飛揚,直到目之所及,車馬人影蹿動,直到目之所及,那抹赤炎紅袍的身影策馬而來……朝他而來……

執明緊緊攥着缰繩的手猛地一抽,疾馳而去,而那抹赤影也越來越快,越來越近,在百裏之遙時,雙雙停住。

三年的時光,流逝了多少傷與淚,四目凝眸相望,多少語凝噎。

執明忽然下了馬,慕容離靜靜地看着他走向自己。執明在慕容離馬前停下,朝馬上之人張開雙臂,眸盈波光,含笑溫柔地輕聲喚他,“阿離,我來接你了。”

慕容離盈盈一笑,眸中霧氣氤氲,讓他看不清眼前,可即使看不清也是不怕的,他縱身一躍,落入執明懷中。

他終于又回到他的懷裏。

“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

再無需多言。

三年了,你回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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