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願得一人心

繁華三千,不若擁你在懷。

交頸相擁,感受着彼此的體溫,這一次是溫熱的,真實的,這一次不再是夢。

“執明。”慕容離輕輕喚他。

“我在。”執明又緊了緊環着他的雙臂,附在他耳邊溫柔地應着他。

慕容離輕輕一笑,他從未想過,有這樣一日,他的一顆心也會為了一個人話中平淡無奇的兩個字而悸動、溫暖。

三年來他喚了他的名字多少遍啊,而今他終于在他耳邊告訴他,他在。是呀,從此他都在他身邊了。

不管經歷多少波折,他在就好了。

慕容離将臉埋進執明頸窩裏,唇角泛起一抹笑。

“侯爺,侯爺。”玉鳶輕輕地扯了下莫瀾的袖子。

莫瀾頭也不回嗔道,“你拉我作甚?”

玉鳶拿過錦帕,塞到他手裏,“他們重逢是好事,你別傷心了。”

莫瀾一把抓過手裏的錦帕,連道謝也顧不上,一把捂着臉嗚咽起來,“你知道什麽,陛下他們……他們太不容易了……”

在場的儀衛們也大多與家中親友聚少離多,乍見這久別重逢之景,頗為感同身受,好幾個不禁偷偷擦着眼淚。

孫衍抿了抿唇,輕輕舒了口氣,這是他第二次見慕容離,這人的氣度風華比之從前更甚,只是不知道為何,見他那樣抱着執明,總莫名讓人心疼。

就是這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曾經攪動整個中垣風雲的人,怎能那樣抱着一個人,仿佛他竟是他生命的全部。

子兌已從王輿上下來,遠遠看着那對相擁而依的人。該是為他高興的吧,眼前又浮現一次次生死關頭,那人無論痛苦、虛弱還是命懸一線,心心念念的總是那玄色帝袍的人。現在終于抱着他了,阿離便安心了吧……子兌淡淡一笑,略略別過頭。

赤玄交疊的身影就這樣靜靜相擁,忘卻時間的流逝與世俗的煩擾。風過荒漠,卷起一地沙塵,慕容離輕輕咳嗽了一聲,執明小心地将他護進懷裏,擡手以廣袖擋住風沙,柔聲道,“當心迷了眼。”

慕容離不禁莞爾,仰頭看着執明,亦擡手攥起披風,替他擋住沙塵,“你也是。”

執明怔怔看着他,驀地一手勾過眼前人的纖腰,俯身含住兩片薄唇,久違的溫軟滑嫩,讓他觸及的瞬間就近乎瘋狂,若不是思及遠處還有旁人,恐他難堪,他真想就這麽吻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戀戀不舍地離開兩片軟唇,漆黑的深瞳愈發柔情,慕容離紅了耳尖,朝他笑笑,彼此心照不宣。

三年了,什麽都沒變。

風既止,兩人都默契地放下手,執明輕掰着慕容離的肩,溫聲道,“我要去和琉璃王打聲招呼,先送你去王輿上可好?”

慕容離牽起執明的手,笑着道,“我陪你去。”

執明愣了愣,溫和一笑,“好。”

他反握住慕容離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朝琉璃王駕而去。

子兌略略一笑,待兩人走近了,便以琉璃的禮儀向執明示禮,待直起身,便見執明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子兌眼角掃過一旁的慕容離,朝他輕輕一笑,随即轉向執明,笑道,“共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好。”執明幹脆地應下。

子兌笑着點點頭,轉身朝儀仗一邊走去。執明側過身替慕容離籠了籠鬥篷,笑着溫言道,“等我回來。”

慕容離莞爾颔首。

離琉璃儀仗稍遠一些的地方,中垣共主同西域霸主雙雙負手而立,靜默須臾,終是執明先開口,“寡人欠你一句道歉,呵……其實一句話也是不夠的。”

子兌點點頭,輕哼一笑,“那便好好道歉吧。”

說完,子兌轉身看着執明。執明一愣,輕笑了笑,遂斂身肅容,以天子之尊拱手朝子兌深深一揖,一揖之後,執明欲再拜,一雙手卻攔住了他。

“一拜足矣。”子兌道,“若是因阿離謝我,就更不必了,他……救過我的命。”

心在瞬間一震,雖是早已猜到,乍然得到證實,執明還是心頭一緊,“阿離他……”

子兌背過儀仗,看着遠方,面容微沉,“共主要月沭送質子入天權,應該也是猜到了吧?”

執明的手在袖中攥緊,他曾言要護他一生一世,可他終究沒能做到。

“他不知道此事。”子兌沉聲道。

執明怔怔看着子兌,“你是說……”

子兌點點頭,“本王知道你聽到風聲派人去了月沭,但那時若是讓你證實這個消息,只怕你會不顧一切奔襲琉璃。可巫儀告訴本王,阿離能否活下去,要看他有多大的決心,我想他必定是想見到你的……”子兌輕輕一笑,“他果然撐過來了。阿離那時生死一線,并不知道外界的事,即便醒來也很虛弱,本王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傷得多重。本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這件事的痕跡抹去。所以本王确信他不知道,本王希望共主也別讓他知道。”

“你……”執明蹙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子兌。

“就是你想那樣。”子兌坦然一笑,“不過和上一件事一樣,本王也不希望阿離知道。”

“你是……怕他為難?”執明喃喃道。

子兌略一颔首,仰頭看着空曠的蒼穹,“本王不是不敢同你争,但他認定你了……執明……你知道麽?他認定你了。”子兌不知道執明此刻是何表情,只自顧自回憶道,“大約是兩年前吧,對,就是阿離救了本王,剛醒過來時。那之前本王并不怎麽信任他,也是本王活該,沒聽他的,才會被困敵軍腹地。他明知兇險萬分,卻還是領兵來援,說是領兵,可你覺得以他在琉璃的身份,他能領什麽兵?”

執明沉默地聽着,子兌頓了頓,忽地自哂道,“他領的是守他庭院的衛兵……本王也不知道他怎麽說動了他們,本王只知道他來救本王是替你還子煜的命,所以本王很好奇,好奇為何他能為曾經囚他于一方宮苑的人,做到這個地步。”

時間仿佛又退回到那一夜。

慕容離終于醒了過來,靠在床頭,連喝藥的力氣也沒有。

子兌從未如此氣憤過,他也不明白自己蟄伏多年,多少委屈不甘都忍過來了,而今看到慕容離去了半條命的樣子,心中竟然有一種沖動幾乎沖破他一貫引以為傲的理智,想要沖去天權的王宮問一問那個人……

“那執明到底有何好,值得你這樣?本王聽說他帶兵攻打瑤光,你被他帶去天權軟禁了大半年,難道就一點兒都不恨他?”

病榻上的人卻是輕輕一笑,極緩地搖了搖頭,柔聲道,“我在天權時,執明他來看我,從不帶禁衛,連宮人都候在殿外。他不說,但我知道,在我面前,他從未把自己當過君王,即便……他生我的氣。這世上,能如此待我的就只有他了。”

就……就只是這樣?子兌愈發不服氣,“你怎知只有他,慕容說的這些,別人也可以做到,不過就是不帶宮人和護衛而已嘛!”

子兌至今仍清晰地記得,他不過賭氣的一句話,那蒼白的面容,卻綻開一抹笑,孤注一擲,無怨無悔。

他笑着跟他說,“不一樣的。”

他仍不服氣,追問,“有何不同?”

而後,從那雙清瞳裏,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倔強和溫柔這兩種天差地別的情緒竟然可以同時存在,且融為一體。

那雙清瞳的主人告訴他,“不一樣的,我想要的只有他。”

子兌像講一段珍藏的故事,講完慕容離那夜的話,也是那夜的話,讓他的一腔情愫,再也不能外露分毫。他看着執明,落寞一笑,“他告訴本王,他想要的只有你。”

執明徹底怔住了,他想說些什麽,一股熱流漫上心頭,仿佛要從喉頭噴薄而出。他想立馬回身,擁住那個人,将他緊緊攬在懷裏,可是腳下卻像灌了鉛,重得一步也挪不動。

子兌見他如此,不由輕笑了笑,深深舒了口氣,“前塵已歸塵,且放執念勿成傷。憐取眼前人,當得一世樂無央。”他拍了拍執明肩,“放心吧,他現在沒事了。好好待他,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你與他離心。”

子兌說完,朗聲笑着走回琉璃王駕。

執明怔了一瞬,方回頭,就見慕容離也正看着他,雖是笑着,眸中卻是隐見擔憂。

竭力按下心中波瀾,執明朝着慕容離溫柔一笑,眼前之人已不僅僅是他今生所愛,那是一枚烙在他心口的印記,永生永世,便是只有記住了他,擁住了他,才不會疼。

子兌走回儀仗,看着張望的慕容離,不禁笑道,“從此天權與琉璃兩清了,慕容便可放心了吧?”

慕容離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颔首懇切地朝子兌道了聲“謝謝”。微風恰至,撩起他額前兩縷青絲掃過眉眼,這一低頭的溫柔令人心醉。子兌下意識擡手欲替他撥開額發,在咫尺之距忽又頓住,笑着替他拂了拂肩頭些微的浮塵,“同他回去吧,珍重。”

慕容離愣了一瞬,手便被另一只手握住,融融暖意透過掌心的薄繭傳來,包裹了他的心,側頭便見執明,心也就在這一瞬間安定下來。

執明朝子兌略一拱手,子兌還禮,又朝慕容離輕輕一笑,遂轉身緩步上了王輿,再未回過一次頭。

待琉璃王駕走出一段距離,執明攬過慕容離的肩,“回去吧。”

慕容離側頭看着執明,輕笑颔首,執起身邊的人手,與他十指相扣,緩步走回天權帝駕。

莫瀾早已按耐不住,立刻跑上去,從頭到腳把慕容離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确定是沒少塊肉,才放下心來,撫了撫心口,“阿離可回來了。”

對于莫瀾,慕容離是心懷愧疚的,他以天權要挾于他,這些年面對執明,他定然也不好受,思及此,慕容離朝莫瀾略一拱手,卻被莫瀾立即止住。

“阿離這是作甚?”莫瀾又豈會不知慕容離心中所想,只是比起慕容離所經歷的三年,他心中的煎熬遠算不得什麽,“阿離回來便好,”莫瀾偷偷乜了眼執明,小聲道,“可別再離開陛下了。”

慕容離耳根都紅了,握着執明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執明心知他連沙場奮戰都是不怕的,唯獨就是感情之事上容易害羞,不欲讓他為難,正想替他圓過這場,卻聽溫潤一聲,堅定不移道,“再不會了。”

這回執明傻了,這是怎麽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總覺得歷經三年,身邊這人還是他的阿離,卻又和從前不一樣了。

慕容離溫柔地看着執明,隐在袖中的手握緊他的手,他說的都是真心的。三年了,曾經青春年少的他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三年,未來的日子他也還有許許多多的三年,可再不會有一個三年令他如此難熬,所以他再不要一個分離的三年了。他是個果決的人,決定了的事,賭上性命也要做到,他想得很清楚了,他要眼前這個人。

兩人一對視,眼裏就只有彼此了,三年分隔并未在兩人之間留下任何空白,莫瀾忍俊不禁,輕咳了一聲。

執明回過頭蹙眉道,“你做什麽?”

莫瀾佯作委屈,“陛下,時辰不早了,這兒風大,陛下可回去再慢慢看吧。”

執明擡手欲打,莫瀾一躲,兩兩都笑開了。

這是他們兒時起就慣有的小把戲,卻已是許多年未有過了。

莫瀾心底一嘆,他的陛下,也只有在慕容離身邊才會留一份孩童般的天真,轉頭看了看慕容離,雖是抿唇淺笑,眼底的寧和溫柔卻是藏也藏在不住的。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慕容離,沒有陳府,沒有算計,只餘純粹的溫情。莫瀾搖搖頭,也罷,這兩人若說不是宿世天造的姻緣都難以叫人信服。

執明拉着慕容離繞過莫瀾,走到帝駕之前,孫衍笑着,抱拳單膝跪地,朗聲一呼,“恭迎瑤光王!”

孫衍身後,一衆儀衛随侍齊齊跪下,皆振聲齊呼,“恭迎瑤光王!”

呼聲震徹荒漠,直上九霄。

慕容離壓下心中波瀾,側頭看着執明,執明朝他颔首一笑。慕容離獨自上前,揚手一擡,亦朗聲道,“平身!”他朝儀衛們略拱手,“辛苦各位将士了。”

儀衛們面面相觑,但見慕容離溫潤淺笑看着他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孫衍上前道,“國主一路載風塵而歸,想是辛苦,還是早些啓程吧,岐城郡守已在城中恭候。”

慕容離點點頭,便見孫衍身後的一架王輿,正欲上前,手就忽然被攥住,不必說也知是執明,只是不知他又怎麽了,慕容離頗無奈地回頭道,“早些回去吧。”

執明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嘟囔道,“阿離随我騎馬吧。”

原是一刻也舍不得撒手了,眼見那人眼裏委屈得緊,慕容離覺得任他如此做派下去着實有損共主威嚴。他掙開執明的手大步走到執明的馬前,先抱着馬脖子親昵了一番,那馬也識趣,很給面子地回蹭着他,慕容離笑着翻身上馬,提着缰繩緩步到執明面前朝他一伸手,“上來!”

見他意氣風發,依稀還是舊時少年,執明不禁心中動容,拉着慕容離伸過來的手,縱身一躍,一上馬便順勢攬上他的腰,将他圈入懷裏,附在他耳邊道,“慕容國主可小心些,別把寡人摔了。”

慕容離抿唇一笑,策馬便走。

莫瀾和孫衍也上了馬,銅鑼三響,帝駕啓行,天權的儀衛随侍都歡呼起來。

慕容離搖搖頭,“真是你的兵,這般能鬧騰。”

“他們是替寡人高興,反正在郊外,也沒人看見,就随他們樂吧。”執明輕松道,忽湊近慕容離,笑道,“阿離,你看他們這樣鬧着,寡人像不像剛剛搶了壓寨夫人的山大王?”

呃……慕容離扶額,這人什麽比喻不好,怎麽就想到了山大王?

“像不像?像不像嘛?”執明莫名對這個想法執念很深。

慕容離閉眼一嘆,突然就想逗一逗他,“怎的你是山大王?”話音剛落,他一把抓過腰間的手,刷刷幾下便将缰繩縛于執明手上,“到底是誰搶誰?”

執明:“……”

慕容離得意一笑,攥着缰繩順便也攥了某人的手,繼續策馬前行。

手都被綁了,執明也安靜了,乖乖将頭放在慕容離肩上,“你搶我,你搶我。”

慕容離笑而不言,就這麽禦馬走着。

執明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氣息,禁不住輕吻了一下那細滑的脖頸,慕容離怕癢地一縮,執明順勢咬了下他的耳朵。

“你……”慕容離嗔道。

執明笑着道,“你既搶了我,便是我的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借子兌之口說出了作者一直以來想要說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值得你與他離心啊啊啊!!!

以及執明“你既搶了我,便是我的人了。”這個邏輯真的很強大對不對?

黎黎內心OS:啊,我未婚夫說的好有道理,怼天怼地,怼遍中垣無敵手的我竟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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