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有病 誰會往那方面想呢?
第31章 我有病 誰會往那方面想呢?
王陸看向謝浯嶼。
謝浯嶼聲音上揚:“知道了是誰下的令, 你想做什麽?報複嗎?”
紀平安奇怪地看了謝浯嶼一眼,這人渾身硬邦邦的肌肉,一身煞氣, 跟閻羅似的, 居然是楚楚可憐的于兩楹的兒子, 母子性格差距真可謂是南轅北轍。
紀平安奴婢保持鎮定:“若是知道了是誰, 我也想問他一句, 為什麽幫成平侯府。”
“就這樣?”謝浯嶼又嗤笑了一聲, “你當過家家呢?由着你問?”
被人嘲笑了,紀平安心裏也不大痛快,“不想說可以不回答。”
本來她就是找個借口而已。
紀平安轉身就走。
謝浯嶼輕視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是我。”
紀平安愕然轉身,面對着謝浯嶼。
謝浯嶼:“是我下的令。我是龍神衛都指揮使, 除了我, 誰還能越過朝廷,調動我手底下的兵。”
紀平安問:“為什麽?”
謝浯嶼:“成平侯府對我有恩。當年我父母病亡, 雪夜落魄, 流落街頭, 在成平侯府門口凍僵了,是成平侯夫人心善,讓人送了我一塊餅,一碗熱水,沒有被凍死。後來, 我得人賞識, 有了官職,第一時間拜訪成平侯府,并以一餅承諾必會報恩。”
聞言, 紀平安擡頭,和謝浯嶼對峙。
随即,心中惱怒更深,她學着謝浯嶼剛才輕視的樣子,嗤笑一聲,“我還以為是什麽官官相護,結果倒還換來了一個有情有義,知恩圖報的好故事。大人可真是情深義重。”
說罷,紀平安轉身就走。
穿越以來的所有事情都在紀平安胸腔之內堆積發酵。
她感覺自己的忍耐快到極點了。
開封府審案的宋懷豫,寸寸算計又看不起她的宋家人,心中有氣就遷怒的長公主,還有成平侯府,還有周萍萍。
現在又來個謝浯嶼。
一件件一樁樁,真讓人惱恨到了極點。
她雖然出身在普通家庭,但從小學業出色,成績優秀,父母恩愛,長大後,同學友愛,導師護着,師兄師姐疼惜,除了工作辛苦,時常不能準時吃飯,沒有個人休閑時間,這輩子沒受過這麽多委屈。
王陸撓了撓腦袋:“這姑娘氣性怎麽這麽大?我那天不都道歉了嗎?”
謝浯嶼目光沉了沉,翻身下馬,将缰繩扔給王陸,快步追上紀平安,“站住。”
你叫我站就站啊!
龍神衛都指揮使了不起啊。
她又不認識,也不知道幾品。
紀平安委屈上了頭,整個人如豎起尖刺的刺猬。
“我讓你站住!”謝浯嶼抓住腰間的刀,刀沒出鞘,随手一揮,刀鞘橫在紀平安前面,頂端抵在牆上。
紀平安止步,氣鼓鼓地瞪着謝浯嶼。
謝浯嶼淩厲的臉柔和了下來,但是動作卻步步緊逼。
紀平安問:“大人,我的問題已經問完了。”
謝浯嶼:“現在輪到我了。”
紀平安倔強地看着謝浯嶼,她沒說話,但是謝浯嶼能從紀平安的表情中猜到她在腹诽什麽。
小丫頭肯定在心裏罵他,又不是做生意,哪來的輪不輪。
“有情有義,知恩圖報,情深義重……”謝浯嶼挑動眉毛,“什麽意思?你諷刺我?”
紀平安假笑:“小女子是在誇大人。”
謝浯嶼:“少跟我裝蒜,不說清楚,別想走。我謝浯嶼可不是那種讓人指着鼻子罵還能算了的人。”
謝浯嶼傲氣,紀平安脾氣更下不去了,“所以呢?大人打算将我怎麽處置?”
謝浯嶼挑眉,“不錯,繼續說。”
紀平安:“大人能流落街頭,在冬日凍僵,因為別人的一碗熱水一塊餅而感動,想必出人頭地之前也吃過很多苦頭。”
謝浯嶼:“是吃了不少苦。”
紀平安:“那為什麽從苦日子裏走出來,反而變了呢?”
謝浯嶼臉上那份游刃有餘冷了下來,“什麽意思?”
紀平安問他:“敢問大人,成平侯府對你的恩情跟我有什麽關系?你欠的恩跟我到底有什麽牽扯?我認識大人嗎?我也欠大人恩情了嗎?我們之間是從屬關系嗎?我是你買回家的物品嗎?你憑什麽拿我的性命安危報你的恩?大人從苦日子裏走出來,轉頭就将過過的苦日子忘了,一塊餅就能換來大人拿着龍神衛欺壓良民,那如果我這個小老百姓當天死在了成平侯府,又或者被成平侯府折磨得生不如死,算什麽?算大人報恩路上賤民的炮灰嗎?你有情有義,你知恩圖報,你割了自己一條胳膊去賠成平侯府啊,憑什麽拿我當炮灰?我該你的?大人要真是官官相護的人,倒還讓人高看一眼,畢竟明明白白真小人。如今沾沾自喜自己知恩圖報,犧牲別人成全自己的名聲,虛僞至極。”
謝浯嶼放下手中的刀鞘。
紀平安冷冷離開。
片刻後,謝浯嶼回歸隊伍,臉上一片青。
王陸好奇問道:“老大,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謝浯嶼翻身上馬,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我讓人打了,對着臉,左右開弓啪啪好幾巴掌。”
王陸:“誰?誰敢打老大?咱龍神衛圍了她!”
“剛才那個女的。”
謝浯嶼一夾馬肚子,命令道:“跟上。”
“是。”王陸重回隊伍,他回頭看向紀平安離開的方向,那姑娘細胳膊細腿兒,聽說還有病,是一個走一步喘好幾次的主,居然能左右開弓啪啪啪打老大的臉?
這姑娘不會已經被老大撕了埋進亂葬崗了吧?
王陸搖搖頭,這麽短的時間,應該不至于……這不更可怕了嗎?打了老大,還是打臉這麽傷自尊,居然還能活着!這姑娘牛逼啊。
紀平安回來後,冬春都快吓死了,于兩楹也不遑多讓。
紀平安沒說自己猜出來了,于兩楹也沒往那邊想,只問紀平安和謝浯嶼是怎麽認識的。
紀平安搖了搖頭:“沒什麽,萍水相逢。”
于兩楹有些失望,她還以為紀平安和謝浯嶼認識,以後興許能多見幾面。
失望過後,于兩楹轉念間又覺得自己太貪心了。
能在死前再見一面,已經是上天看在她殘破又悲劇的一生上,給她的憐憫了。
……
訓練場。
謝浯嶼一杆銀槍脫手而出,刺穿标靶,場下一片喝彩聲。
謝浯嶼咬着牙,走出人群。
一上午過去了,他還沒咽下這口氣。
不是。
那女人憑什麽噼裏啪啦把他一頓罵,還讓他找不到半點反擊的地方?
謝浯嶼現在的心就像被黑雲一層一層地壓着。
憋屈,難受,煩悶,想反駁,又隐約覺得自己詞窮。
謝浯嶼難受,渾身如同被腐蟲噬咬。
他是謝浯嶼啊,堂堂謝浯嶼,龍神衛都指揮使,頂天立地男子漢。
就算行為略微有一點偏差。
好吧,就算他錯了,他改還不行嗎?
至于嗎?
那女人就不能好好說話,非要每句話都尖酸刻薄嗎?
他謝浯嶼不服。
訓練結束,謝浯嶼換了衣服,怒氣沖沖地來到妙仁堂附近,沒找多久就在妙仁堂大堂裏看到了紀平安。
此時于兩楹完成了見兒子最後一面的心願,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準備搬到李大夫在郊外的小房子治病,沒想到剛從院子裏出來就撞見了謝浯嶼,只能又躲回了屋子。
于兩楹用手指在窗戶上戳了一個洞,小心地偷窺着心心念念地兒子。
謝浯嶼脫下了龍神衛都指揮使那威嚴的官服,換上了常服,整個人少了許多倨傲之氣。
謝浯嶼走到紀平安面前,微微低下頭,打量着她,他是個粗人,讀書少,不會什麽形容詞,只覺得紀平安這女人說話尖酸刻薄,但長得倒是和樹上的梨花一樣,粉嫩嫩的,看着就心情好。
紀平安問:“大人有事?”
謝浯嶼輕微咳嗽兩聲,收回視線:“我姓謝,名浯嶼。我剛才聽人叫你紀姑娘,你姓紀?哪個紀?名什麽?”
紀平安努力保持體面的微笑:“謝大人,咱們前頭已經說清楚了,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嗎?”
謝浯嶼摸着光潔的下巴思索了片刻,“成,我承認那事是我沒想周到。”
紀平安:“你不是沒想周到,你是傲慢,所以看不到別人的死活。”
啪。
雖然紀平安沒動手,但謝浯嶼感覺自己臉上又被人甩了一巴掌。
“行。”謝浯嶼咬牙:“我錯了。我讀書少,想得少,一時風光,得意忘形,我在這裏誠摯地向紀小姐道歉。”
紀平安審視着面前高大個的男人,難得啊,像謝浯嶼這個階層的人居然會道歉。
紀平安:“高高在上的道歉?”
謝浯嶼:“欠你個人情,你随意提要求。”
紀平安:“那趕巧了,謝大人還成平侯夫人的人情,欠了我的,下次,我再提一個要求,謝大人還了我的人情,又欠了別人,這一串串,串下來,謝大人怕是要替汴京的每個人都實現一次願望才行。”
“你這個女人——”
謝浯嶼被氣到心梗,“我都說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你聽不見嗎?既然我承認做錯了,自然不會重複同樣的錯誤。你只管提,只要我能做到,只要不傷害無辜的人。”
紀平安扁着嘴,不服氣地将謝浯嶼從頭看到尾,這人脾氣真差。
“你那什麽眼神?”謝浯嶼頭歪着,下巴昂起,從上往下盯着紀平安。
紀平安收回視線:“沒什麽,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我沒什麽想要的。你走吧。”
說完,紀平安就要立刻離開,謝浯嶼心裏就更不是滋味了,這女人,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讓她提要求還不提?什麽意思?看不起人?
謝浯嶼大跨步擋住紀平安的去路,紀平安向左他也向左,紀平安向右他也向右。
謝浯嶼:“提要求。”
紀平安惱了:“你有病是不是?”
“對啊。”謝浯嶼一臉混不吝:“我有病,你是大夫,你給我治。”
紀平安咬牙,說又說不通走又走不掉。
紀平安:“那好,這可是你自己逼我提的。”
謝浯嶼揚了揚帥氣的眉毛。
紀平安:“你幫我悉心照顧一個病人,直至她痊愈或者病逝。”
謝浯嶼:“病人?什麽病?哪個官宦之家的病人讓你這麽重視?”
紀平安:“一位中年女病人,三十多歲,所得的病很特殊,剩下的時間不多,要麽痊愈要麽……所以花不了謝大人多少時間,也不是任何官宦之家的親朋。”
“呵!”謝浯嶼氣笑了:“你這個女人!真是……讓人無語。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龍神衛都指揮使,你知道我剛才給你開出的條件值多少錢嗎?你拿我謝浯嶼的人情就換一個照顧普通病人?”
紀平安垂眸思索。
謝浯嶼以為紀平安後悔了,“輕率的行為會讓你錯失很大的機遇。”
紀平安:“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龍神衛都指揮使是幾品?官很大嗎?”
“你——”謝浯嶼氣到手抖,“幹得漂亮!”
謝浯嶼已經被氣到語無倫次了,他堅決不信紀平安不知道他謝浯嶼是誰,他認定紀平安就是故意裝無知羞辱他。
他轉身就走,步伐飛快。
紀平安追問:“喂,你答不答應?”
謝浯嶼:“老子今天還要值班,換班後過來。”
紀平安是真不知道謝浯嶼莫名其妙在氣什麽,她看向冬春,“冬春,龍神衛都指揮使是幾品?”
“啊?”冬春愣住了,“奴婢也不知道啊。”
她們以前都生活在金陵,老爺又不讓小姐管事,她陪着小姐住內宅,對外界的事情其實知道的也不多。
一旁已經快被謝浯嶼吓死的工頭弱弱地說了一句:“五品。”
紀平安一穿來接觸的就是宋尚書從一品,然後長公主,成平侯,最差的是宋懷豫,司錄參軍從七品,但聽說,司錄參軍這個職位從大業開國以來就是鍍金過度的,很快就會升職,以後必定入駐中樞。所以她對品階的概念總是飄着的,落不到實處,完全意識不到五品到底多高。
紀平安走進于兩楹的卧房,将謝浯嶼答應照顧她的事情告訴了她。
于兩楹愣了愣,眼睛大如圓月,“你知道了?”
紀平安點頭,“我看到了他腰上的胎記。你放心,我沒有告訴他。”
于兩楹眼淚簌簌落下,“我這樣的身份,我如今的處境,他不知道是最好的。紀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讓我們母子在最後的時光有更多的時間相處,但是我的這個病……我不想連累他。能見到最後一面,我已經很滿足了。”
紀平安将繡帕遞給于兩楹:“你的病只會通過血液,母嬰和性,三種途徑傳播,只要小心,不會傳染給其他人。除了我和你,沒有人知道你和他的關系,你不會連累他,在別人眼裏,他只是被我強迫過來照顧病人的。”
于兩楹淚眼汪汪:“真的不會被人發現嗎?”
紀平安:“誰會往那方面想呢?”
于兩楹死死地抓着手中的黑色罩袍,一顆心在油鍋裏煎着,她想拒絕,又舍不下。
那是她八月懷胎早産生下的孩子。
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孩子。
是她眼睜睜看着送出去的孩子。
于兩楹的眼前,謝浯嶼的身影和那個皺巴巴的孩子不斷交錯。
還有那個負心漢。
明明說過會回來贖她的,她等了一日又一日,直到兩個月月事沒來,直到老鸨讓人給她端來了一碗堕胎藥。
在花樓裏,總有名人風流韻事,誰誰一擲千金贖了姑娘帶回家。
她年輕時和花樓的姐妹也盼望過,有朝一日,真能遇着這樣一個人,願意花錢贖她們,哪怕只是做妾,也好過在花樓裏生不如死。
可惜,盼來盼去終成空。
男人們在床上一個接着一個的承諾,等穿上衣服,出了花樓,風流公子,儒雅書生,販夫走卒,都會将花樓的一切忘掉。
承諾永不可信。
于兩楹對那個負心漢談不上怨恨,畢竟在花樓裏見多了。
孩子是個意外,留下也是意外,能活下來更是萬中無一的幸運。
而現在,還能再見,是幸運中的幸運。
就像是死前的一場美夢,說是自私也好,不甘也罷,于兩楹不想醒,于是她問:“真的不會被發現嗎?”
紀平安反問:“除了胎記,你有別的證據可以證明謝浯嶼就是你的兒子嗎?”
于兩楹久久地呆住了。
紀平安:“看,連你都沒有證據,別人又怎麽會有?沒有證據,除非你親口告訴謝浯嶼,指出只有你知道的,他身體上除了胎記之外的秘密,否則是不會有人信的。他百分百安全。”
百分百安全五個字戳中了于兩楹,但是……
于兩楹:“那你又為何會信我?說不定我是騙你的……也說不定……我根本認錯了人。”
紀平安:“不重要。”
于兩楹:“怎麽會不重要?我如果誤導了你,那不是很壞嗎?”
紀平安:“你的病是真的,我是大夫,我只負責治病。謝浯嶼會答應,完全是意料之外,不管你和他是不是母子,都不會影響我,不是嗎?”
于兩楹抿了抿唇,“紀小姐,你是一個好人,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于兩楹終于松口答應,紀平安帶着她乘馬車,搬到了郊外李家舊屋。
屋子被提前打掃幹淨了,于兩楹也不是那種挑剔的人,一切都很順利。
冬春留在妙仁堂,等謝浯嶼換班後,帶謝浯嶼來于兩楹的住處,照顧她。等推開于兩楹的屋子,謝浯嶼看到于兩楹的臉,于兩楹的手,整個人呆楞當場。
謝浯嶼一張臉鐵青,來到院子裏瞪着紀平安,怒火中燒:“紀平安,你玩我呢?”
冬春在廚房燒水,紀平安在院子裏稱藥,此刻面對謝浯嶼的怒火,紀平安有些摸不着頭腦,“怎麽了?”
“怎麽了?”謝浯嶼走到紀平安面前,質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紀平安靜靜地看着謝浯嶼。
謝浯嶼:“你讓我照顧一個妓女?我誠心誠意找你道歉,向你賠罪,不是給你機會讓你踐踏侮辱的!”
紀平安:“你知道你這話若是讓她聽見了有多傷人嗎?”
謝浯嶼:“你做的事難道不傷人嗎?”
紀平安放下手中的藥材:“我不管她是不是花樓的姑娘,也不管她過去經歷了什麽,現在她是病人。她生了病,也同意讓我治療,我也想治好她,就這麽簡單而已。我從來沒想過侮辱你,也不是因為要羞辱你,才會讓你照顧她。”
謝浯嶼:“那是為什麽!”
謝浯嶼聲音高了好幾個度,顯然被氣得不輕。
他堂堂龍神衛都指揮使,不說官職品階,就說他從底層摸爬滾打一路忍着咬着牙,堂堂正正升上來,從來沒有涉足過賭場妓院,他謝浯嶼自認基本操守沒有問題,憑什麽要去伺候一個下賤的妓女?要被人羞辱?
紀平安深呼吸,努力克制保持語氣的平和:“首先,我從來沒有讓你去伺候她,我一直說的都是照顧,我希望你像大夫那樣照顧一個病人,僅此而已。其次,是你當場逼我提要求,我下不來臺,才會提出這個請求,如果你覺得我的要求不合理,傷害了你的自尊,你可以拒絕。最後,我真的沒有往羞辱這一層去想。”
紀平安的話很誠懇,謝浯嶼臉色略微有所緩和,“紀平安,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就算在你眼裏只有醫生和病人,沒有妓女之分,難道在別人眼裏也是一樣的嗎?你紀平安一個清清白白的良家小姐,要是讓人發現你和一個妓女牽扯不清,誰還會相信你是清白的?到時候滿京城指指點點,你紀平安一個小女人能扛得住?”
紀平安張了張嘴,很想特別硬氣地說她不在乎,但是,剛才那一刻,她從謝浯嶼真切的憤怒中,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花樓姑娘的身份在汴京真的很低下。
她忽然想起李庭繪再三問她是不是真的要救。
忽然明白為什麽很多大夫都不願意接花樓的單子。
她不在乎,也知道于兩楹的凄苦,但是她活在當下,左右不了別人。
一個女子,在這裏,若是毀了名聲,她會落得什麽下場?
謝浯嶼從紀平安的臉上看出了端倪:“看來你想明白了。”
紀平安:“是,我想明白了。”
謝浯嶼:“想明白了就把人送回去。”
紀平安:“我會小心不讓別人發現,盡量不讓閑話傳出去。”
“靠!”謝浯嶼踹向桌子,木桌吱呀劃出半米遠,“你他媽想了半天就想出來個這?”
紀平安垂眸,後腦勺透着倔強,“于兩楹只是個普通花樓女子,年齡大,沒背景,還生了病,就算被花樓抓了回去也是被花樓處死。花樓沒必要在她這樣一個沒有價值的人身上浪費力氣和時間,更沒有一定要抓她回去的必要。甚至花樓巴不得甩了她這個累贅。上次花樓的人聽到消息過來抓人,被工人趕走就沒有再來,也是因為這個。
你學識高見識廣,所以能一眼認出于兩楹得的是花柳病,但事實上,普通老百姓這輩子都沒見過花柳病是什麽樣,他們看到于兩楹也只會覺得她是個生了病的可憐女子,不會往花樓那邊想。所以只要我們小心,讓于兩楹盡量少接觸生人,就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裏發生的一切。甚至花樓當初找于兩楹也只是怕她花柳病的消息傳出去,連累花樓的生意,花樓巴不得她永遠消失,風險并沒有你想的那麽大。”
謝浯嶼:“紀平安,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你作死,別連累我。”
一個朝廷命官,私下逛逛窯子就算了,還和一個得了花柳病的妓女密切來往,讓人知道了,他絕對會成為整個汴京最大的笑話!
謝浯嶼憤而離去,離開時那袖子在紀平安面前一甩,塵土飛楊。
紀平安閉目屏吸,等灰塵散去,這才重新睜開眼。
這人脾氣真的好差。
得了謝浯嶼的提醒,紀平安帶冬春去定制了一塊木板,回來自己動手釘在了衣櫃裏,交代于兩楹若是有陌生人過來就躲進去。
能拖一時拖一時吧。
于兩楹小心地問:“紀小姐,他是走了嗎?”
紀平安将藥遞給她,“當官的,忙。”
于兩楹接過藥丸,眼神一片灰暗,其實從見到她臉到毫不猶豫的推門離開的時候她就猜到了,只是,心懷奢望罷了。
她們這樣的花樓女子,能真正不嫌棄她的,她這輩子就只遇到過三個。
一個,花樓裏買醉,夜裏為她披衣,連續一個月留宿,卻并沒有碰她,直到定情,到最後也不過是一出僞君子的唱戲。
剩下兩個,就是紀姑娘和李姑娘了。
這是兩個世上頂好頂好的姑娘。
……
安頓好于兩楹,李庭繪那邊也很快确定了升溫的大概時間,沒出兩日,瓷器店那裏定做的成品也好了,但針頭還是沒找到能做的工匠師傅。
宋懷豫只能說再找。
針頭最後用,紀平安只能先行将瓷器和木炭,油等準備好,等青黴發酵成熟開始先提煉青黴素。
紀平安還捉了幾只小老鼠養着,用來做實驗。
冬春怕老鼠,看到籠子裏吱吱亂叫的小老鼠,吓得三魂沒了兩,“走開,小姐,我不要,你不要吓我。”
“很可愛啊。”紀平安擺弄着老鼠。
冬春:“哪裏可愛了?吓死人的玩意兒。”
“好吧。”紀平安将小老鼠放在廚房裏,擺上吃的,這才帶着膽戰心驚的冬春回宋府。
紀平安前腳剛出門,後腳春花樓的老鸨帶着人上了門。
于兩楹本來身子就不舒服,整日裏不是躺着就是睡着,白日裏就更睡不着了。
她這些年能幾次三番從花樓逃走,除了姐妹相助,就是她那比一般人更敏銳的聽覺。
隔着兩扇門,于兩楹就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是老鸨!
老鸨問:“是這裏嗎?”
緊接着一個男人開始說道:“是,沒錯,我看過了。”
老鸨:“走,抓住那小賤蹄子,老娘每個人都有賞。”
糟了!
于兩楹踉踉跄跄從床上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