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鹣鹣 她的腳尚在謝雲璋的掌中

第20章 鹣鹣 她的腳尚在謝雲璋的掌中

考慮到傷處的位置特殊,謝雲璋起初才沒打算留下。

可她對待自己實在太過心軟,明知膏藥有益,卻還是下不去手。謝雲璋掀開車簾入內。

扶春正抱腿環坐在角落,見到他來,目中流露出一片怯生生的神情,“大表兄。”

她喚他,雙眉颦蹙,“還請輕一些。”她很怕疼。

謝雲璋從抽匣內取來幹淨的手巾,仔細擦過手後,隔着衣裳扶起她的左腿,輕而緩地幫助她将小腿放平。

腳部一開始放在扶春身旁的座位上,位置太低了些,不便于謝雲璋塗抹藥膏。

謝雲璋擡眸望了眼扶春,本想問過她的意思後再行事,但她似乎因為過分害怕,把頭側到一邊去,且緊緊閉上了眼。

女子緊咬下唇,微露貝齒,一副随人俯仰、任人宰割的模樣。

謝雲璋神色稍有動容,他探出手去,扶在她的腳跟處,往上輕擡。同時謝雲璋往中間的位置移動,她的腳旋即落于他的膝蓋上方、壓在他的腿上。

因緊張,扶春的腳背微微隆起,足弓亦跟着緊繃。

足面白皙潔淨,宛若銀月清輝之下純淨的霜色。

而腳踝側緣及腳跟處,因傷筋動骨留下一塊淡淡的烏紫色。

謝雲璋撥開瓶塞,倒出白瓷瓶子裏的黑青色藥膏,合于掌心揉搓,如此反複三次,才去握住她的腳。

留于掌心的藥膏先在腳部的表面塗抹,黑青色覆上她白而細膩的足面,觀感反差極大。

然後謝雲璋的手指一點一點,逐漸用力地按揉。

扶春吃痛,呼出一聲,下意識的就要收起自己的腳。

謝雲璋一把抓住她的腳踝,想要将她的腳拉回來,但想到她的傷處正是在此,故而很快松開手,轉而捉住了她的小腿。

“且忍一忍。”謝雲璋安慰她,教她放松身體。

扶春忍痛颔首。

謝雲璋繼續動作。

若不是他另一只手扣住了扶春的小腿,不令扶春亂動,只按三五下,扶春便會強行掙脫。

過了好一會兒,才将藥效揉出,車廂內萦繞着酸而苦澀的氣味,扶春幾乎蜷縮起身體,而她的一只腳尚在謝雲璋的掌中。

謝雲璋往旁邊輕掃過去,看到扶春散落的羅襪,俯身撿起,先将其打理齊整,撫平褶皺,再為她穿起羅襪,最後拿起她的繡鞋。

思量一番,謝雲璋把鞋子放到扶春的身旁。雖已至此,但還是要留有三分循常習故之心,且讓她自己穿起罷。

扶春慢慢挨過痛楚,淚珠凝結在她的眼角,聽到謝雲璋說,已經抹全了藥膏,她一下松了口氣。

足部仍在隐隐作痛,扶春向謝雲璋敬言感謝,多謝他肯出手再幫她一幫。

謝雲璋斂眸未語。

見扶春小心翼翼擡起腳,穿上繡鞋,在裙擺遮住繡鞋、遮住她的腳之前,他分明看到鞋面上繡有的是一對鹣鹣。

雌雄并翼而飛,寓意生生不離。他的眼底濃墨萦回。

*

簡單處理過扶春腳腕處的崴傷,馬車不久後也在謝府門前停住。

扶春遲疑着,崴了的那只腳依然有刺痛感,她該怎樣走下馬車,又該怎樣回到院中去?

讓她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回去,其實也不是不可,可謝雲璋在此,扶春絕無可能做出這等滑稽招笑的舉動。

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謝雲璋,扶春好不可憐地說道:“大表兄,我如今受了傷,一個人定然是回不去了。”

謝雲璋本也沒打算放任她不管,隔着車簾召來侍人,與其吩咐兩句。

侍人領命而去

“還在疼?”謝雲璋關切詢問。

扶春輕輕點頭,想了想又搖頭,“大表兄給我按過以後好了很多。”想必是藥膏發揮了藥效。

“近日就莫要再多走動。”謝雲璋好心叮囑。扶春卻陡然沉默,不過多久,她略帶探究地望向謝雲璋,“大表兄,你總不會日後都不想見我了吧?”

謝雲璋聞聲,朝她望來,“何以如此說?”

扶春有理有據說道:“大表兄不讓我多走動,我自然不敢再來表兄面前。”

胡言亂語。

他何時說過不讓她過來?體貼她腳傷嚴重,希望她好好養傷,他才會說這些。

謝雲璋笑,“就算我有這樣說,表妹也一定會聽話麽?”

一定不會。

探明謝雲璋的意思,扶春更覺得輕松起來。“大表兄果真是世上頂好的君子。”

頓了下,扶春稍後又道:“金烏墜落之前,我可否再去表兄的院中小坐片刻?”

謝雲璋聽到“君子”二字,意味不明地睇望于她。而後再聽到扶春餘下來的話,謝雲璋的視線下移,“等你不疼了,再去我院中做客可好。”

不好。

然而沒等扶春再說什麽,馬車外頭傳來了聲音。男子語聲疑惑,“這不是長兄的車嗎?”

實在耳熟。

扶春心裏撲通一下,頃刻掀開眼簾向謝雲璋望去。

不知為何,謝雲璋也在聽到謝三郎聲音的這一瞬,朝她看來。

目光凝着她,面上神态相比先前更為和煦,唯獨眼中一點寒星顯露出他的疑忌。

驀然相視相望,仿佛心有靈犀,可扶春卻沒有感到分毫輕松。

“可是長兄在內?”雖有她人跟在身側,但謝從璟仔細考量過後,還是不敢忘記兄友弟恭的本分,向謝雲璋問好。

謝雲璋應了一聲。

“上次長兄給我的文籍,我連夜看過後頗覺受益良多,多謝長兄。”謝從璟又道:“今日出門時剛好路過寶齋閣,其中新進了一方端硯,石質絕佳,特意買來獻給長兄,望長兄一顧。”

說話間,謝從璟從身後的侍從手裏提過錦匣,意欲将其遞出。

他不知謝雲璋是剛出門,還是才回來,長兄不曾邀請,他也不敢貿然踏上馬車。

車廂內,扶春神情緊張。

此刻謝從璟在外不假,但謝雲璋緊望于她也是真。

種種關聯在一起,不得不令扶春想到,當日在謝雲璋的書房中發現的那一點白玉碎片。

那天扶春離開朝晖院後,就将那塊碎片投入了廊橋之下的清溪裏去,任其被流水卷動帶走,總歸此物絕不能久留在她身上。

謝雲璋不知在想什麽,既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作,完全晾着站在馬車外恭敬等候的謝從璟。

甚至在這期間,他自若如常地問她,“可還想去我院中做客?”

他竟然……他竟然沒有收斂半分音量!車廂之外的人亦能聽見,扶春倉促間感到驚愕,不懂謝雲璋為何如此。

愣怔過後,扶春壓根不敢擡眸,一則她怕謝雲璋繼續追問;二則謝從璟在外,但凡覺察有異,向謝雲璋問明,扶春很快便會暴露。

在她的計劃中,若要坦露全部,一定是她主動,而非旁人推動。所以此刻的情形不在扶春的預料中,她尤覺忐忑。

至少現在扶春根本沒想好,當謝雲璋知曉,她是他從弟的未婚娘子,她該如何應對謝雲璋?

企盼?求憐?

她隐瞞所有與他交心交好,她在欺詐,縱然乞求憐憫,可謝雲璋又緣何會寬宥她?

扶春的心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謝雲璋壓低眉眼,靜靜凝望。

他是故意的,故意想看她是如何“在意”謝三郎。

車廂外。

謝從璟駐足許久,舉着裝有端硯的錦匣,兩手發酸,尤其聽到謝雲璋似乎說話。

謝從璟不禁疑心,車廂內除了謝雲璋還有誰在?

也不怪他好奇,就算是家中手足,也嫌少有能與長兄共乘一車者。年幼時從弟從妹們天真無邪,敬重長兄,以與長兄同乘為榮。

再長大些,便只剩下二兄知珩能得長兄青眼,偶爾能坐上長兄出入宮闱的馬車。

“長兄若是有事在身,我也不便叨擾,只是這方端硯,還望長兄收下。”謝從璟再度說道。

與此一起的,還有他身邊那名女子的應和,“是啊,三表兄是用心選了這方硯臺,在寶齋閣時我亦瞧過,那真真是上等的煙墨,流雲般的……”

謝從璟橫去冷眼,對她擅自出聲感到不滿。

因其視線冷厲,更以唇形告知她,不要再繼續說話,孟玉茵這才住口。

她沒覺得自己此舉有不妥,今日真是碰巧,遇上朝晖院那位,孟玉茵只是想借謝三郎的關系,也将那位喚作“表兄”罷了。

因隔着車廂望不到外面,扶春這時才知他們在一處。扶春困惑,他們這麽快就和好如初了?

屈了屈手指,百般不解。這樣的神色落入謝雲璋眼中,便有另外一重意思。

“三郎。”他忽然起聲,惹得車廂內車廂外都交付心思過來。

扶春亦為之眼眸一顫,旋即意識到謝雲璋要做何事,扶春臉上的血色緩緩消褪。

“不要。”扶春動了動唇,雙目之中浮現漣漣春漪,無聲地祈求謝雲璋,不要揭露她的存在。

一旦顯露于人前,謝三郎會知道她在勾搭他的這位懷珠韞玉的長兄,謝雲璋對她僅存的三分好感也會化為烏有。

她畏怯、驚懼、提心吊膽,可謝雲璋仿若未覺,探手揭開車簾一角,花色裙擺亦顯露在外。

扶春緊閉上眼,徹底死心,等待将要來到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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