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租客
第1章 租客
陳以良剛從考場出來，孫烨就已經站在門口等他了。
走廊上站着剛考完試的考生們，常年頂着“文明雅致”的校訓的一中學生們，在考完最後一門之後忍不住對着卷子破口大罵了起來。
“這什麽鬼題目啊？”有個男生拎着張數學卷子，惱火地看了半天，想要跟周圍的人對答案，不自覺地往後退，全然沒注意到身後的陳以良，差點就要在他白鞋子上踩個印。
陳以良皺着眉，伸手擋開了面前男生慢慢後退的脊背。對方下意識地轉過頭，發現身後的陳以良嘴唇緊抿着，垂眸盯着他，像是下一秒就要開口問他話了。
“我草，對不起啊哥們。”男生連忙道歉，被他盯得心裏有些發毛。
陳以良像是耐心告罄，臉上面無表情地開口說：“讓讓。”
男生“嗖”地一下往一旁撤開，生怕攔着這位爺的路。
看着陳以良走遠了之後，他才不爽地和朋友小聲嘀咕：“神經病，拽什麽拽。”
朋友拍了拍他，一臉無所謂地說：“你跟他計較什麽，7班的貨色能有幾個好的。”
男生一臉了然，看着對方的背影冷笑了一聲。
陳以良剛側過身離開，轉頭就聽到了孫烨的聲音。
“陳以良！”孫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考得怎麽樣？”
“湊合。”
孫烨并沒有被他興致缺缺的語氣打消交流欲望。
“我操，你說這次不會又是和附中聯考的吧，卷子這麽難。”孫烨拉長了聲音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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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烨是陳以良高一剛開學時候的同桌，一個學期下來也熟悉了，兩個人經常一起吃飯。只是因為孫烨是走讀生，陳以良是寄宿生，就算是孫烨，和陳以良的交集也不多。
“可能吧。”陳以良敷衍地應了一聲。
“不是，你怎麽這麽不得勁啊？”孫烨忍不住用胳膊怼了他一下，“晚上齊素說要去燒烤攤吃夜宵。”
陳以良掃了他一眼。
考完試的樓梯間裏人滿為患，一堆人嘈雜的聲音全都關于今天的試題的，孫烨都快聽不到陳以良的話了。
然後他聽見了陳以良皺着眉頭，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說：“想去就去，別扯我。”
孫烨站在原地愣了幾秒，接着扯着嗓子申訴道：“我操，你還有沒有同學愛了？”
“滾。”陳以良頭也不回地說完，孫烨緊接着就跟了上來。
“我說年級組長是真的無聊。”孫烨說，“考完試還搞什麽晚自習，整棟樓就我們高二周六晚上還要上。”
“那你請假。”
“我媽又不同意，請不了。”孫烨長長地嘆了口氣，看到陳以良就要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走，于是問了一句，“你今天晚上去外面吃？”
“嗯。”陳以良說，“再見。”
“再見。”孫烨說完，“明天幫我帶早飯，記得啊！”
陳以良沒回話，轉身離開時揮了揮手，示意他知道了，只留下了一個背影。
他聽到孫烨在他身後嘀咕道：“感情淡了，陳以良。”
陳以良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低頭掃了一眼，看到上面有幾個未接電話——王彤打的。
“你爸都死了多少年了，還惦記着？！你也死了跟他去過吧！”
她尖利的聲音像爪子一樣撓過他的腦海，陳以良回想起她這句話時又忍不住皺了皺眉。随着這些未接電話而來的還有她的微信消息——
【王彤：周末回來，有事。】
陳以良沉默地看着微信消息，深吸了口氣，沒有回話。
在那一串标紅的未接電話消息上面，還有個陌生人的QQ好友申請。
ID是個句號，好像是他在的音樂群的群主，申請信息裏面空空如也。
那個音樂群他都不知道多少年前加的了，剛開始還挺熱鬧，以前群主會出來說說話，陳以良和他聊了幾次，居然罕見地和對方在某一領域有共同語言。
當然，過了這麽久群早就冷清下來了，經常一個多月都沒人在裏頭說話。陳以良從不湊這種熱鬧，自然也對摻和群裏的事情興趣不大。
他用手點了下“通過”之後就把手機收起來，去吃飯去了。
——
“梁肆，給你找好了學校，你不要一臉不情願的樣子。”
餘敏皺着眉頭，十分不滿意面前的兒子的态度。
梁肆低着頭，盯着面前的菜，仿佛那是什麽佳肴一樣。
“我特意挑的他們分班考的時間讓你轉過去，能盡量不和班上同學脫節。上這裏的高中還是欠了你爸爸的領導的人情才讓你轉過來的，你要珍惜。”
“還有……”
梁肆吸了口氣，終于忍不住出聲打斷：“您能別在飯點談這些嗎？影響人胃口。”
餘敏眉毛一挑，突然一副怒目圓睜的樣子，高聲訓斥道：“關乎你自己成績的人生大事，你還這麽多意見？我看你是被你奶奶慣壞了！早知道你被你奶奶帶成這個樣子，我和你爸就該把你帶到英國去！”
“……”梁肆攥緊了手指，心中像是壓了塊沉甸甸的石頭，讓他喘不過氣。
從小梁肆就是跟奶奶一起長大的，在他的心裏奶奶比父母還要更加親切。他和父母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們之間的關系幾乎可以用陌生來形容。
他不明白，為什麽當年要把他丢下，現在又想把他撿回來？
餘敏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只是不滿地抱着胳膊，等他給自己道歉。
梁肆垂眸看着碗裏粒粒分明的米飯，突然起身說道：“我吃飽了。”
餘敏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剛要說些什麽，卻再次被梁肆打斷。
“媽，讓我休息一下，行嗎？”
餘敏皺了皺眉，看着他默默回到了房間，欲言又止了幾次，最終還是沒開口。
梁肆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發呆。
手機嗡嗡嗡地響了幾下 QQ 消息的提醒，他随手掏出手機掃了一眼，看到是前天加的那個管理員通過了他的好友申請。
【。：hi！】
他和對方打了個招呼，對面很快就回複了。
【 ：您好。】
梁肆看着對方的消息，挑起了眉梢。這個管理在群裏平常話不多，沒想到私下裏講話這麽官方。
【。：講話不用這麽客氣】
【 ：沒有客氣。】
“好歹沒喊‘您’了，”梁肆在心裏嘀咕道，“敬稱喊得我汗流浃背的。”
【。：嗯。】
梁肆發完這條消息，對面就沒再回複他了。
他也沒有等對方的消息，打了兩把游戲之後就走到書桌前寫題去了。
那一摞摞卷子，都是他原來學校的老師送給他的臨別“大禮”，裏面還有發小劉宇的，當時和他告別時還一臉樂地看着他滿頭黑線的臉。
不知不覺中，夏日的烈陽已經完成了他這一天的工作，梁肆在書桌前伸了個懶腰，看着窗外的天空和火燒雲締結，快要燎到了夜晚的星辰。他走到了卧室後面的小陽臺上，望着遠方被燒紅的雲朵簇擁着夕陽，突然感到很孤單。
誰會喜歡一個新的環境？
他發了會呆，腦子裏胡思亂想了片刻，接着有些空茫地盯着遠處城市高大的建築，低聲喃喃道：“……蕪城一中嗎？”
就在這時，餘敏敲了敲他的房門，喊他吃晚飯。
梁肆打開了門。
“我可以去一中。”他看着餘敏，說，“但我會合租。”
餘敏皺了皺眉，剛想說什麽，又被梁肆打斷了。
“如果你不同意，那就算了。”梁肆看着她，“我也不會轉到一中去。”
餘敏沉默了幾分鐘，最終還是勉勉強強地點了頭。
——
陳以良盯着面前的水龍頭快有半分鐘了。
面前陳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地往洗手臺中心冒水，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上面鐵紅色的斑斑鏽跡摻雜着一些肥皂留下的白痕。
他就這麽站在洗手臺前面，洗手間門外的女人正在大聲尖利地呵斥他。
“陳以良，我說的話你現在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是吧？”他聽見女人冷笑了一聲，“我也不想再管你了，你也別躲在裏面，早點滾出去，別呆在這裏！”
陳以良沒有回話，只是盯着面前的鏡子嘆了口氣。
翻來覆去永遠都是這幾句說教，他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
“死都死了還念着你爹是吧？我就當我養了條白眼狼——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沒你這個兒子！”
“還對着舊賬翻來覆去的幹什麽？”陳以良低聲朝門外的女人說了一句，“每天都提他你不嫌膩嗎？”
陳以良深吸了口氣，試圖平靜下來，好好跟她說。
“媽，我……”
洗手間的門突然“砰”地一聲巨響，像是被什麽重物砸了一下。
“……操。”陳以良在聽到這聲響動之後，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然後朝外面喊道，“媽！你幹什麽？”
“我幹什麽？”王彤的聲音聽上去很激動，尖利到足以刺穿陳以良的耳膜，“你要是不打算出來你一輩子就在廁所裏面過吧！你再鎖在衛生間裏頭我就砸爛這個門！你也別喊我做媽了，我真不想認你。你辍學，給我去打工！去掙錢！”
“……”陳以良再次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的手微微顫抖着，正想說些什麽，口袋裏的手機就震動了一下。
他低頭看了一眼，是一條微信消息，他上個星期找的合租室友說他已經要到小區門口了。
“差點忘了……”陳以良揉了揉眉心。
他凝神聽了一會客廳的動靜，過了不知道多久，外面終于安靜了。他打開了衛生間的門鎖，推開門時看到了滿地的碎玻璃，大概是王彤剛剛拿了個煙灰缸砸門。
陳以良掃了一眼，王彤不在客廳，大概是已經回房間休息了。他回房間拿上了出租屋的鑰匙，輕手輕腳地掩上門。
——
陳以良一路趕到了小區門口，看到了一個挎着斜挎包的少年，帶着EDIFIRE的耳機，正在聽歌。少年的身高和他差不多，長相出衆，上半身穿着一件黑色而寬大的短T恤，衣服下擺掩蓋住了他腿根部分的牛仔褲。
少年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眯起眼睛朝他看了過來。
陳以良思考了一下，低頭在手機上撥通了合租室友的手機號碼。
然後他擡頭，看到那邊的少年有些猝不及防地掏出了口袋裏的手機，在這期間還差點把手機摔地上了。
陳以良等到少年接通了電話，然後低聲朝手機的對面的人說：“你好，我到了。”
少年挑了挑眉毛，擡頭看向了他，然後朝他露出了一個耀眼的笑容。
“嗯，我看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