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25
程避愆抓起桌上那杯酒一飲而盡。
他又低着頭,手撐着額頭幾分鐘。
他聽到有人走過來和謝執搭讪,嗓音甜膩,說:“哥哥,可不可以加個微信呀?”
是個男夾子,非常夾。程避愆甚至想擡頭看看長什麽樣兒,但他有點累,就沒擡頭。他聽到謝執聲音冷淡:“不加,這是我男朋友。”
那夾子還不想走,商量的口吻:“哥哥放心好啦,我不會取代嫂子的位置的~”
然後程避愆聽到謝執不耐煩的口吻:“快滾,不然我踹你出去。”
程避愆有些想笑。
那夾子離開了。
一陣醉意湧上頭,程避愆覺得自己酒量太差了。
他擡頭,轉身看謝執時,眼睛已經有些迷離了。
他把身體栽倒在謝執身上,謝執伸出胳膊摟住他。
程避愆緩緩呼吸着,他眼裏,酒吧的燈光不停閃動,喧嚣的聲音漸漸模糊,像是隔了一層霧。
他仿佛看到段何那張疲憊的、眼底烏青的臉,他說“我離婚了”時,對生活絕望的沉重口吻。他想起段何那一身精心打扮過的衣服,又想起在這個大城市裏,每一個小人物都像鏡子中無所遁形的妖怪,他想到謝執那整個家族專業的衣服生産線,想到兩人的親吻,想到他現在就被謝執摟着,想到那個校園群裏的“拔叔”說謝執回來是要定親。
他想到生活,想到精神世界,想到思想、靈魂、身體、世俗……這些雜亂無章的詞彙柔和到一起,旋轉個不停,毫無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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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閉上眼睛。
他把自己塞進謝執懷裏,也不說話,也不睜眼,頭靠着謝執的胸口,手摟着他的腰,側着身體,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
“謝執。”
“嗯。”謝執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要不回家睡?”
“不想動。”
“我抱你回去。”
“不。”
程避愆有些熱了,就脫了外套,重新縮進謝執懷裏。
他一開始摟着謝執的腰,後來又不經意摸到了謝執硬邦邦的胸肌,就忍不住用手指摁了幾下。
随即感慨:“這麽大?”
謝執:“你亂摸什麽呢?”
程避愆:“好大。”
“那是。”謝執說:“不光上面大。”
程避愆差點沒聽清醒了。
後來謝執喂了他一杯水,他又喝了幾杯,又看到謝執拒絕了幾次前來搭讪的人,直到謝執按鈴叫侍應生過來,告訴他別再讓人來打擾。
程避愆坐直了身體,酒勁沒過,但也沒醉到失去意識的程度,他看着眼前的一排排卡座,覺得光怪陸離。旁邊的卡座都有很多人,熱鬧的很,口哨聲,叫好聲,甚至還有争吵聲,他們這裏是最安靜的。
更遠處的舞臺中央,有一個穿的很性感的纖瘦男人在和一個上身赤裸的肌肉猛男跳舞,周圍圍了一圈正在鼓掌的人。
程避愆恍惚覺得,自己的身體還在這裏,靈魂已經游蕩到了不知名的地方,那裏充滿了陰暗與孤獨。他像是陷入了一種不甚明了的困境,他把自己困在裏面。
他總是被回憶困住。
他多希望自己是一個沒有記憶的人,可是沒有人能夠沒有記憶地生活下去,記憶塑造了他,也捆綁了他。
“你有煙嗎?”他問謝執。
喧嚣聲回落,人群恢複了些許安靜,他轉頭問謝執。
謝執像是特意為他準備的,新撕開一盒,連帶着打火機遞給他。
程避愆接過來,點着了一根,吸了一口。
他摸着淡金色的煙盒,低頭看着,“你這是特意給我備的嗎?”
“是給你帶的,但我自己也抽這個。”
“挺好看的,摸起來質感不太一樣,這個多少錢?”程避愆:“你別說,讓我猜猜。”
他拍了張照片,發給張清,許擇凱不抽煙,不然他就先問許擇凱了。
程閉千:多少錢?
張清:卧槽程哥發達了嗎?大天葉都有了?!
張清:給我留一根,就一根,程哥,求你了!讓我做一回您的狗吧!
程閉千:謝執的
張清:汗,那沒事了
程閉千:怎麽了呢?
張清:我又不認識,咋好意思張口要啊
程閉千:你可以認識,他今晚是我男朋友
張清:???
張清:程哥,這是中文嗎?
程避愆躺在謝執身上,拿着手機給他看。
謝執:“你朋友?”
“關系挺好的,他經常和許擇凱一起打游戲。”
謝執說:“我給他拿一條。”
“不用,他這個反應肯定不便宜。”程避愆随口說着,打字問張清。
程閉千:這煙多少錢?
張清:你拿着的這盒,一張
程避愆猛地坐起來,看向謝執:“一千一條?!”
“成條買便宜,用不上一千。”
程避愆吸了一口氣,“那也不能張口就送一條啊,你就這麽交朋友?”
“不是說你和他關系好?”
程避愆嗤笑一聲,把手裏的煙放回去,“我覺得咱倆關系都沒好到這步。”
“怎麽會呢。”謝執說:“只要你開口,我可以給你買房。”
程避愆臉上笑容淡了下來,好半晌,他說:“謝執,咱們不在一個世界。”
“你也要說這種俗不可耐的話?”謝執歪頭看他:“以你的本事,任何人會喜歡你都不是稀罕事。”
“也是,首富的兒子還找網紅呢。”他看向謝執:“謝少,打算給我多少分手費?”
“我這才當幾個小時的男友啊,就要被甩了?”謝執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色:“而且我純工具人,被你拉過來當你舊情人的擋箭牌,你利用我就沒一點心理負擔呢?”
“他不是我舊情人。”程避愆沉默,“我從沒喜歡過他。”
“那你哭什麽?”
“我哪兒哭了?”
“沒哭出來,但也差不多了。”謝執吹了聲口哨,“美人垂淚,觀賞性極佳,程避愆,我死了你能傷心到這種程度嗎?”
程避愆看着他,謝執臉上依舊是那種要笑不笑的德行,他想看清楚謝執眼裏的真實情緒,但他看不出來。
“謝執,你什麽都不知道,你連問都沒問,就直接下結論了。”
“是麽,那工具人有資格問嗎?”
程避愆用力搓着手指,用盡可能平靜的口吻說:“他是我的鄰居,是我們那的高中老師,是我爸的……同事。”
他說着,皺了下眉,“我以前……經常去找他聊天。”
他不想回憶,因為他不覺得這些回憶有什麽價值,很多時候人真的沒必要回憶,可是他又是無數個回憶組成的,他知道自己很難接納過去的自己,他愚蠢,怯懦,不停犯錯,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幹脆利落的人,如果把他的人生寫進書裏,只會是一本乏味又令人诟病的庸俗讀本。
“然後呢?”
他沉思的太久了,謝執提醒他。
“我就簡單說一下吧,我小的時候過得不太好,也沒朋友,就去找他聊天。他當時有家庭,我也才十歲出頭,但我比較早熟,能理解嗎?”
謝執:“看得出來。”
程避愆不輕不重地踢了他一腳。
謝執:“您繼續。”
“他是一個同性戀,但他的家庭很傳統,他爸有先心,不能激動,還一定要傳宗接代,他就找了他爸媽介紹的對象,七八年前……他20出頭,具體我忘了,就結婚了。”
“這也太早了。”謝執:“而且他找同妻,不怕遭報應啊。”
“他說他當時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性取向。”程避愆:“原本他的高考成績能上名校的,但是他爸當時已經要不行了,他辍學回來辦的婚禮,第二年要了孩子之後,他爸去世了。”
謝執啧了一聲。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正在自學專升本,後面又考研了,還挺牛。”
“大學不能休學嗎?”
“他又結婚又生子,哪能給那麽多時間?”程避愆:“女方是他們老家村子裏認識的,知根知底。”
謝執嗤聲:“知根知底不知道他是個同。”
“程避愆,他不是認識你之後才發現自己真實性取向的吧?”
程避愆搖頭:“沒有那麽惡心,我那時才多大,只是我們那裏地方小,他有很多話找不到人聊,我們正好就聊到了一塊兒。”
“他不是喜歡你嗎?”
“應該是我來了a市之後,他感覺自己喜歡我,這幾年他經常來看我。”
“都在這個酒吧?”
“嗯。”程避愆說:“是我定的地方,這裏熱鬧,而且也不突兀,我不想在什麽咖啡廳之類的和他待着,安靜的環境也不知道和他說什麽,在這兒還能看看熱鬧。”
程避愆原本挺傷感的,被謝執這麽一問,他權當講八卦了,甚至是和自己關系不大的八卦,搞得他那點仿徨煙消雲散。
他拿起手機看了眼,發現段何給他發微信,說自己這幾年一直在為了優秀教師做準備,又評職稱又各種參賽獲獎的,已經有了來a市做教師的資格,再過一個月等新的考核期開始,他就能來一中教高一。
程避愆把這消息拿給謝執看。
“喲呵。”謝執:“我本以為聽他說淨身出戶還挺有風度的,現在看來就是他爸死了,他可以抛妻棄子奔赴新城市開啓美好新生活,然後還攪和你一下子,想和你重燃舊情,他不知道你高三?”
“啥叫重燃舊情……根本就沒有舊情。”程避愆:“你這麽說,你這麽說倒是,…我沒想到。”
“a市确實好啊,因為他也不回了啊!”謝執:“我現在對他人品存疑,他說的女方出軌也全憑他一張嘴,而且守着個同性戀不出軌那不就是守活寡嗎?他能确定孩子是他的吧?他把人家耽誤完了,現在又來攪和你,不是吧程避愆,你為了這麽個玩意傷心,你腦子進水。”
“……”程避愆簡直快紅溫了:“謝執!”
“嗯?”
“你一點共情能力都沒有嗎?!”
“我共情他前妻,認識他這麽個玩意兒實在倒大黴了。”
“我承認你說得對。”程避愆說:“但他确實是一個很孤獨的靈魂,他本可以有更好的人生,但卻一直身不由己。”
“我知道你說得都對,可是我畢竟和他認識好幾年,他也幫了我很多,我那時候年紀太小,也沒有朋友,我家裏……”程避愆嘆了口氣:“總之,他确實幫過我。”
“他幫過你,你動恻隐之心,我能理解,你是當事人,我只是個清醒客觀的旁觀者嘛。”謝執:“我想知道,他有沒有占過你便宜?”
程避愆看了他一眼。
“我問你呢。”謝執臉上還帶着笑,眼神裏卻透露出幾分陰沉。
程避愆頭皮一麻,不自覺就順從回答:“沒有,他最多和我擁抱過,是朋友之間的擁抱。”
他想了想,不知是出于安撫還是什麽鬼,說:“我第一次和人牽手,接吻,都是你。”
“你确定?”
程避愆站了起來:“謝執你什麽意思?!”
“別激動,別激動寶寶。”謝執拉着他的手,讓他重新坐下,“我沒有別的意思,關鍵是你那時候年紀太小了,就算你早慧是吧,聰慧又早熟,但是他有沒有趁着你睡着偷偷親你?有沒有偷偷摸你的手?我就打個比方,純比方。”
“我不在他那裏睡着。”程避愆推了謝執一把,“我就只在你床上睡着過!”
“好好好,別生氣。”
“你他媽的……”程避愆都氣笑了。
謝執摟住他,在他淚痣上親了一口,繼續哄他,“不氣了寶寶,不氣了乖啊~”
“謝執!你是不是神經病!”程避愆把他推開:“你給我正常一點!”
“好我正常一點。”謝執收斂了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他沒碰你,不是他不想碰,知道嗎程避愆。”
“什麽?”
“我敢肯定,他沒少給你洗腦。”謝執翹起二郎腿,“他肯定給你灌輸過你們是什麽靈魂伴侶的言論,肯定還說過很多亂七八糟的話,我想想哈。”
“他剛才叫你什麽來着?阿最?哪個最?”
程避愆沉着眼:“贖罪的罪。”
謝執一頓,随後立馬跳過了這個話題,“他會說你對他很重要,你是他生命裏最重要的,最能懂他的人,最特別的人。”
“他會告訴你,外面的世界很危險,外面的人心很複雜,要你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更不要談戀愛,因為你是與衆不同的,是高貴的,是脫俗的,如同你不愛惜自己,會很容易被外面那些可怕的人毀掉。”
“他會告訴你,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很奇妙的,上天會讓兩顆容易受傷的靈魂相遇,哪怕生不逢時,哪怕相遇時并非恰到好處,但一切相遇都有定數,你就是他的定數。”
“他不會直接要你等他,他會潛移默化用語言給你洗腦,做厚厚的鋪墊,日積月累,經年累月,他锲而不舍鋪墊,他會做出深情款款的德行,在那裏憂傷落寞地說等着你長大,他很期待你的改變,你是他人生裏唯一的色彩,你對他至關重要,你能改變他的命運,你是他精神世界的錨點,我想想,還有什麽詞……”
程避愆:“……”
“謝執。”
“怎麽了寶寶?”
“謝執,你真的只有17歲嗎?”
謝執掏出了身份證:“來啊,看啊,我是個比你小兩天的水瓶座,你是那個狗都不談的摩羯座,說實話程避愆,你這人太容易鑽進死胡同了,現在能不能把腦子重新洗洗?我感覺裏面有髒東西呢。”
程避愆:“……”
他嘆了口氣。
“謝執。”
謝執朝着他看。
程避愆忽然就沖着他過去,給了他一個很用力的擁抱。
謝執身體一僵。
“謝執。”程避愆心跳得很快,聲音也帶着細微的顫抖:“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幾乎是哽咽着,說:“我想把男朋友的時間延長一點,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