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36

“別過來!”

程避愆從謝執身體底下鑽出去,抄起床頭的滅燭勾就橫到自己脖子前:“我要殺了自己。”

謝執:“你要殺了我男朋友。”

他打量了一下程避愆手裏那根鈎子,那是熏香蠟燭專用的,金屬制造,他買的是純銀的,硬度不高,但是如果用力肯定會弄傷。

“我讨厭你,謝執,我讨厭你!”

“那我一點兒也不明白我做了什麽讓你讨厭的事。”

“你試圖控制我!”程避愆大喊:“你想讓我離不開你!你想讓我沒有你活不下去!那我就先死給你看!”

謝執微微愣了一秒鐘,語氣很誠懇:“我從沒這麽想過,如果我有這種想法,我不會讓你察覺到的,而且如果我真的那樣想,你現在多半已經離不開我了。”

“謝執!”程避愆臉色漲紅:“其次,就是你太傲慢!傲慢就是你的原罪!”

謝執伸手揉了下眉心:“這個我承認。”

程避愆嘴唇動了動:“第三,你不許親我!”

謝執臉上顯出迷惑的神情:“啊?”

“你每次親我都很可怕,你不讓我呼吸!你還咬我的臉,還咬我的脖子!”

“嗯……”謝執的聲音啞了幾分:“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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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未經我允許,就、就碰我的褲子!我都沒、都沒經歷過這些,你總是做我不想接受的事情!你看起來彬彬有禮的,實際上你一點都不肯退讓,也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謝執,你就是一個傲慢又自我的人!你根本不适合尋找伴侶,你就适合一個人待着!”

謝執安靜地聽着,“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嘛。”

“我不。”

“寶寶,你是不是以為,我看不出你真正害怕的是什麽?”

程避愆一愣,臉色由紅轉白。

“我說了,讓時間來驗證,可是你居然連時間都不相信。”謝執搖搖頭:“你不相信時間,也不相信我,其實你最不相信的是你自己,你既然同意和我談戀愛,就說明起碼不讨厭我,甚至還有點喜歡我,對嗎?那你為什麽又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和選擇呢?你害怕愛上我之後我又離開你,你不想經歷那些潛在的傷痛和離別,為了扼殺一切不良後果,你選擇退縮。”

謝執步步緊逼,到最後已經把他逼到了牆邊,他用一種很深沉的眼眸凝視着程避愆,語氣冰冷到像是在拷問:“程避愆,告訴我,真正自我的人是誰?”

程避愆情緒處在隐隐崩潰的邊緣,他看着謝執,可是顯然已經不知所措,他僵持在那裏,任憑謝執看着他,就仿佛謝執已經能夠完全掌控他。

他的手被謝執包住,把它帶離了他的脖子。

謝執從他手中抽出這臨時的武器,臉上露出了一個很淡的笑容,程避愆看不懂這樣的笑,不是嘲諷,也不是無奈,也不是憐惜,什麽都不是,程避愆甚至不能确定這個笑和他有關。

“……你笑什麽?”程避愆的聲音微微顫抖。

“你讓我想起了我在特訓時期,科研院對接的瘋人院裏的人。”

“你是什麽意思?”

“程避愆,你知道,有時候正常人和瘋子只差一步,有時候,越是聰明的人,就越容易陷入危險的境地,因為更有智慧,他們比其他人走的更遠,但太遠會超過正常人類範圍的邊界。”

“沒有一個正常人知道具體的邊界是多少,但總有人會走出邊界,去往另一重地方。去過那裏的人就很難再回來了。”

“我見過很多天生正常的聰明人,甚至可以說是天才,他們去了另一重地方,他們拒絕回到這裏,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想回,還是不能回。”

“我猜兩者都有,無論怎樣,他們不想繼續在咱們的世界生活了。”謝執看着程避愆,“他們的家人、伴侶、朋友,都被他們抛棄在了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能把他們留住。”

“程避愆,如果有一天你瘋了,就把我也帶走吧。”

“因為不管你去哪,我都會和你一起,我不能接受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去不了,不管你要去哪兒,不管你能去哪兒。”

程避愆眨了眨眼,眼角有淚滴落下來,他偏開頭,很讨厭這樣總是忍不住流淚的人。而且他以前基本從來不哭,都是認識謝執之後,他總是哭,總是忍不住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謝執總是有本事讓他哭出來。

他忽然就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謝執,他把自己埋進謝執的胸口裏,把眼淚蹭了他一身。

“我得提醒你,快八點了,你要接人得出發了。”

“謝執,你真掃興!你都不知道安慰我。”

謝執手揉着他的後腦:“那你放他鴿子?”

“謝執,你和我一起去嗎?”

“你讓我和你一起?”

“你剛說的,我去哪兒你就去哪!”程避愆放開他,雙手握住他的臉:“你剛說完,你就要說話不算話了!”

“唔…沒有的事兒,你不讓我去,我可以偷偷在後面跟着你。”謝執笑道:“我跟司機說‘師傅,追上前面那輛車!’,我看他能開多快。”

“謝執,你真的讓我去見他嘛?”

“我怎麽能幹預的了你?”謝執垂眸看他:“我不想你去,你又要說我傲慢。”

“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

“幹嘛不去。”謝執笑起來:“我可不想放棄個秀恩愛的機會。”

“謝執,你和他同時掉湖裏我肯定先救你。”

“奶奶的,我憑什麽和他一塊兒掉湖裏,晦氣。”謝執拉着程避愆去穿衣服,随手從鞋櫃拿出了一雙新鞋,把程避愆摁坐在玄關的沙發上,單膝跪地給他穿鞋,“我會游泳,真要是掉下去了,也不需要你下水,我等他快淹死時再把他撈上來。”

“你還要給他做人工呼吸。”

謝執吸了一口氣,似乎想說什麽難聽的話又忍住了。

“謝執,這是誰的鞋。”

“你的鞋。”

“我不要,你買的肯定很貴。”

“不貴,幾千塊錢,我自己都看不上。”

“謝執!”程避愆把鞋踹開:“我不要!”

“乖,我是你男朋友,還正好有錢,你總得讓我送你點東西吧?你想想,如果他們知道我是你男朋友,肯定都會以為你從我這拿了不少好處,不管你拿不拿,人們都會這麽想的,還不如拿呢。”

“……”程避愆一時之間不知道想說什麽,他腦海裏閃過無數想回複的話,比如“我沒有能回禮的東西”,想到謝執根本啥都不缺,比如“我可能會變得虛榮”,關鍵是他和謝執都清楚,他并不會因為一雙鞋變得虛榮,甚至比如“尺碼不對,我不喜歡這種款式”,但是尺碼挺對的,款式什麽的,他得承認謝執的眼光比他好,因為他自己基本上沒什麽服裝審美,不感興趣也沒錢感興趣。

“站起來走走。”

“你怎麽知道我的尺碼?”

“我用手量的,你想知道我什麽時——”

“哎呀不想知道!”

謝執短促地笑了幾聲:“橙子,你真可愛。”

程避愆臉上的表情很別扭,他有點難為情,因為他沒收過什麽禮物。他不過生日,讨厭禮尚往來,許擇凱他們也都知道。

“謝執,謝謝你。”程避愆說:“我該怎麽回禮?我不能白收你的禮物,你告訴我,我能做什麽?”

“應該不用做什麽。”謝執說:“我也……我也不是很能處理好這個尺度,一開始我想買更貴的,我怕你不收。”

他嘆了口氣,“橙子,我定了一對戒指,到了之後如果你不讨厭款式,能不能幫我個忙,就在其中一款用你的手,給我寫個名字,我需要打印你的字跡。”

他這句話說的還挺繞,程避愆剛開始都沒聽懂,“寫什麽名字?”

“寫我的名字。”

“什麽戒指?誰戴?”

“咱們兩個戴。”

“你要買多貴的?我能……我能出一半錢嗎?能不能別買太貴的。”程避愆拿起手機,“謝執,我還能出兩萬塊,是我做家教和獎學金攢的錢。”

他說着,看到謝執臉上略一遲疑的表情,問道:“你在哪裏定的戒指?”

“快說呀,不許騙我。”

“CHAUMET。”

程避愆眨了眨眼,憑借着他對外文的聽感硬是搜出了這個品牌,“謝執你……”

他幽幽道:“謝執,你要跟我求婚嗎?”

“我求婚你答應不?”

“我不答應。”

“那你真棒啊程避愆。”謝執嗤笑一聲:“不答應你也得跟我綁一塊兒,就像薩特和波伏娃,就算一輩子不結婚,也要一輩子在一起。”

“你真狂妄,什麽人都敢比。”

謝執把衣服給程避愆穿上,“走出門了,有什麽不敢比?哲學家也沒什麽了不起,還不如一些瘋子清醒。”

程避愆:“謝執,你真逆天。”

“你獎學金那麽多?”

“又不是一次。”

“那你入股五千吧,石頭是我自己的,戒托成本價也就值這麽多。”

“石頭……什麽石頭?你花了多少?”

“有錢人的事兒少打聽。”

“謝執,你是不是花了一個我不敢猜的價?”

謝執看了他一眼,其實是有點想炫耀的,正在思考怎麽組織語言,就聽程避愆說:“不對啊,雖然說你家有錢,但你不是只用自己的錢嘛?”

謝執揉了幾下他的頭發:“下樓,看電梯。”

“謝執,你花了多少。”

“別猜了。”

“謝執!”

“不打算告訴你。”

“有圖嗎?給我看看圖片,謝執,是什麽材質?”

“你總得告訴我什麽材質!”

“紅寶石。”

“兩枚都是紅寶石嗎?”

“怎麽可能?!”謝執罕見地激動起來:“這玩意全球就一枚。”

眼見着程避愆目不轉睛盯着他,謝執意識到他是想套話,于是頓時收住口,“所以你付我的那份錢,我的那個便宜。”

“可是為什麽不能都買便宜的呢?我又不識貨,頂級的紅寶石都是幾千萬的。”程避愆說完,見謝執眼裏露出一絲很淡的不屑,他心裏頓時咯噔一下,音量擡高:“謝執,你不會花了九位數吧?!”

謝執沒搭理他,伸手叫了輛出租車。

“你這樣我肯定不敢收啊,我會被綁架的,硬財賤命怎麽能壓得住?”

“誰說你賤命?”

程避愆倉惶地笑了一下,喃喃道:“我難道不是麽……”

謝執看了他一眼,“矯情啊,那你就當個塑料戴吧,全場兩塊。”

“什麽塑料袋?……謝執,給我看看圖。”

“別看了,再有一個月就到了,我知道你想幹什麽,網上搜不到,這件保密了,沒流通,你也甭想着去問誰,你身邊最識貨的人就是我。”

這時候,段何打過來電話,說自己還有約莫20分鐘就到了,程避愆回複“我們已經在路上了”。

段何:們?

程閉千:我和謝執

倆人坐在車裏,謝執也看到了程避愆手機上的消息。

段何:小程,你說過不喜歡原來的稱呼,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謝執拿過手機,替程避愆回複:不可以,這樣給人感覺已經上班了

程避愆:“……”

估計段何也沒想到這邊的“程避愆”會說這麽一句,好半天沒過來消息。

段何:那我還叫你阿罪,會不會讓你想起不開心的過去?

謝執把手機塞回了程避愆懷裏。

“你怎麽了,謝執?”

謝執咳了聲,沒說話。

“謝執,你不開心了嗎?”

“有點兒。”

“謝執。”

“嗯哼。”

“下個月我再回家的時候,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看向謝執,手藏在衣袖裏,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牙關緊咬。他知道謝執不會拒絕他,可他就是怕,他甚至說不清楚自己在怕什麽,他什麽都怕。謝執告訴過他,什麽都不要怕,可有些恐懼已經紮根太久,根須旺盛,如同經脈四面八方密集延伸。他知道或許每個人都有不願提及的往事,可能與很多人相比,他的過去不算什麽,他甚至已經足夠幸運。

可是,為什麽要和人比呢?

苦難是不能對比的,既然人不同,苦難又為什麽可以比較?正是不同的苦難摧殘出不同的人格,在程避愆看來,就像刀子刻在不同的靈魂裏,每一種苦難之下的靈魂,都會有深淺不一的劃痕,而他們能表現出的疼痛遠不及靈魂深處哭嚎掙紮滿地打滾所抵禦的疼痛的萬分之一。或許很多人的靈魂已經痛到麻木,他的軀殼卻還能夠釋放笑容,這時候,你會覺得他是個樂觀堅強的人嗎?不,他或許已經被徹底摧毀了,只剩下了社會化的本能,他的軀殼在努力适應社會,想要像個正常人一樣活下去,吃飯、睡覺、呼吸,可是他的靈魂早已經死在了過去。你會覺得他是個幸運的人嗎?你是否以為他的過去一帆風順,是個受盡陽光與寵愛的幸運兒,難道就沒有可能,他腐爛的靈魂被包裹在名為虛假的盒子中,每次那盒子試圖打開,都會加劇靈魂的再度腐爛。

在人生中某個不知名的時刻,程避愆驟然開悟,他意識到人必須要學會自救,別無他法,否則靈魂必将死亡。

他的時間在一次次的自救中被無限拉長,他的靈魂像彈簧一樣被反複壓縮與抻拉,他的希望與遠方被混沌遮蓋,在凝重的現實與蒼白的過往反複鞭笞中傷痕累累。他用全部的力氣抵抗遠方的呼喚——離開這裏,真理不在此岸。

真理的微芒被污濁蒙蔽,他已疲于奔命,頑疾累身。

真理已死,已随無數先賢離開人世。

可是有一天,有人說——“你什麽都不用怕,我會泯滅一切使你懼怕的理由,一切。”

有人說——“那我從現在開始不離開你了。以後你想有人抱你,我都會在。”

有人說——“我忠于自己的喜歡,相信自己的能力,我也承諾會和你共創更好的将來。”

那現在,他只想相信一次。

真理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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