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日出

第 9 章日出

斯克內爾輕輕關上門,将外界的噪音隔絕,但醫院的消毒水味充斥着屋子裏的每個角落。

無可消散的氣味昭示待在此處的是兩個負傷挂彩的人,而這倒黴也可以說是他們自找的。

“我很抱歉,斯克內爾先生。對不起,你傷得太嚴重了,這全都是因為我!”萊德紅着眼眶自責道。

“只是看着嚴重而已,并沒有什麽大礙。”斯克內爾安慰道。

但并沒起什麽作用。

“天哪,如果不是我根本就不會發生這些事!酒精、線索這些全都不是我讓你受傷的借口!我應該慶幸,不,我就是清醒地把你引向那裏的。”

直視着萊德飽含悲傷的眼睛,斯克內爾知道那雙充盈着淚水的淺藍色眼睛是因為自身帶給朋友的不幸而哭泣。

因為在它本身受到傷害時都沒為自身的疼痛而顫動過。

無端又想起最初遇見萊德時的情境,他就是被那雙過于冷漠于自身的眼睛而心念撥動,然而那不為所動現在卻迫切地渴求着原諒。

不是因為懦弱、害怕,而是對朋友的真摯情感和深深自責。

斯克內爾看着萊德因為激動的情緒而身子微微發抖,很明顯在強撐着眼睛不讓淚水流下來,但并不管用,情緒往往是很迅速的催化劑。

他無法放任萊德陷入這樣的自責情緒。

于是輕輕半蹲下身,用手覆上萊德緊握成拳的右手背,等那只纖細但蒼白冰冷的手放松舒展,整個手掌就被籠罩在斯克內爾的大手下。

斯克內爾用拇指輕輕撥撫着萊德的手背。

母親在哄斯克內爾家的小孩子時就會這麽做,孩童時他常常在一旁悄悄觀察這個具有神奇力量的動作。

孩童長大成人,現在,他試着将深藏在記憶中的溫柔力量付諸實踐,相信這會起到作用。

瞧,萊德的情緒已經漸趨平緩。

“請安心,我親愛的朋友。不要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如果你非要堅持,我最多只能分給你百分之五十的責任了,再多我就會舍不得了。”

斯克內爾故作吝啬并可惜極了的語氣。

“對不起,科林。”萊德的另一只手蓋在斯克內爾的右手上,很快被手心下的溫度暖熱。

“接受,但是我也要說聲對不起,到底是我把你帶到了碼頭。但道歉你我已不必多說,就像我說的那樣,50%和50%。”

斯克內爾直起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兩雙交疊的手松開,但溫度還在手心中停留許久不曾褪去,于是蜷起手指攏住了餘熱。

側目看着萊德,他幾次短促呼吸後長長深呼吸把從那種從胸腔中迸發,由脖頸蔓延而上的痛癢難耐的窒息感排出,眼神清明,鼻尖暈紅 。

萊德終于勾了勾嘴角,重新換上了斯克內爾再熟悉不過的語氣,雖然仍能聽出輕微的顫抖。

“我把你的相機藏了起來,警察應該不會搜查到那裏。”

斯克內爾在那時看到萊德沒有身穿外套就猜測到了,他們的偵探證物一定被好好保護了起來,不會被發現沒收。

他很誇張的長長舒了口氣:“那就好,我們現在就可以去那裏拿,不然天一亮就會被流浪漢撿走。我看看,可以問一下服務臺聯系叫出租車。”

然後他起身整理一下衣服,其實就是把披在肩上的外套扶正不至于滑下去,然後對萊德報以鼓勵的笑容。

“一起。”斯克內爾說到。

萊德張了張嘴沒有說話,然後笑着點了下頭,這次是他接受了斯克內爾的邀請。

斯克內爾本來心裏存在的幾分假設此時被一團溫暖的紅雲驅散,他很忐忑是否會聽到諸如“我獨自去”或者“你留在這裏”這樣的話,但幸好這些都沒有出現。

“走吧。”

于是,在這個大霧彌漫的夜晚尾聲,倫敦之春終幕序曲,泰晤士河與地下暗河交響,斯克內爾和萊德踏上了找回共歷冒險之旅的朋友——照相機先生的路途。

———

“斯科內爾!就在這裏。”萊德站在一堆箱子前招呼,他手中的夾克緊緊包裹住相機。

“讓我看看你老夥計!快門良好,鏡頭良好,對焦良好!”斯克內爾用一只手捧着照相機檢查,為被拘束的左手手指親昵地撫摸甚至輕拍着安慰,“再檢查一下運行——萊德,看鏡頭!”

“什麽?”

“咔嚓!”

萊德回頭的瞬間閃光燈亮起,有風吹起紅色的發絲。

“狀況正常,現在只需要等待把相片沖洗出來。你肯定會在明天的《時刻報》上看到我們的報道。”

斯克內爾一邊說着一邊把夾克遞給萊德,然後把相機挂在了脖子上。

他心有餘悸地對萊德說那時發生的情況,當比利揮舞着拳頭砸向自己的肚子時他第一個念頭其實是:幸好沒有砸到照相機。

畢竟相機就在那裏明晃晃挂着,比利一拳就能砸碎,那麽他們今晚的成果就全付之一炬了。

另外值得慶幸的一點是,雖然比利的拳頭戴着尖刺刺向了腹部,但是命中了口袋,而且口袋裏還裝着幾張名片。這種新名片是報社為了一次出差談事務而特意給派遣的幹事印制的名片,選用了特別的卡片工藝。

斯克內爾還是因為被列入了總編的随行人員也沾光順帶着得到了一份,他自己也忘了是什麽時候揣在了兜裏。

看來,今晚的自己似乎被幸運女神眷顧了。

“但是,可惜了這件衣服。”衣服口袋被撕扯出一個口子,之後沒辦法再穿,“對了,你看。這就是那張首當其沖的名片。”

萊德接過名片,借着路燈的光源查看。

本來平整光滑的卡片被尖銳物刺開了個小口子,正好是印着斯克內爾名字的地方,整張卡片也從那個中心點凹起,邊緣處還隐約可見一點血跡。

萊德又輕輕說:“我很抱歉。“

斯克內爾點點頭,笑着答應,然後在萊德舉着那張卡片對光的姿勢上撥弄了下卡片的邊緣。

“白天時在陽光下會好看許多。”

“我們去看日出吧,我答應過你。”

他曾答應過萊德要看狗島的日出,即使那是醉鬼用酒瓶口指着烏漆嘛黑的天空随便組詞成句的醉話,然後被用來當作應付調查的借口,但那總歸是一句承諾。

他會答應還是......?

不行!他需要休息。

斯克內爾看着對方蒼白的臉,沒了酒精作用的紅暈掩蓋,萊德并不強壯的身體受到的傷害和連夜的奔波在面上顯現,尤其在悲恸過後極力壓下但時不時在眼中泛起。

“不好意思,我有些亢奮。拒絕這個邀請吧,你需要休息。”斯科內爾收回了之前的邀請。

“我贊同,我們都需要休息。”他聽見萊德贊同了後面的提議。

斯克內爾莫名感到失落,但以舒适的休息是結束這個疲憊夜晚的最好方式。

但萊德話鋒一轉,說道:“但是我們仍然要去看那個和別的地方都沒差的日出。”

斯克內爾感覺到自己的嘴角不自覺上揚,連帶着語氣都變得不受控制起來。

他要和萊德分享他發現的秘密基地,那是一個乖順的青少年終于叛逆一回,賭氣離家出走時找到的庇護所,十幾歲的男孩曾在那棟大樓的頂層看到了最美麗的日出。

獨自過夜的恐懼不安如霧被日出驅散,透過雲層直射如聖光讓他忘記波普拉區的擁擠肮髒,他不會只是貧民區碼頭搬運工的兒子,但他會在這片聖顯的土地成為什麽樣的人?

迷茫重新填滿了男孩的綠眼睛,但他心中有一句話響起:

“科林·斯克內爾,倫敦會給你答案。”

當然斯克內爾只是向萊德講述了他是如何發現那個觀景點的前因後果,要精确講出這種猶如靈谕指引的話很難,那更像是一種感覺。

如果對萊德說幾年前有一個小孩剛從夢裏醒來就有種感覺會在倫敦發生些什麽,比如不久前的相遇,肯定會被笑話吧。

萊德對他的叛逆行為表達了贊許,并表示自己真應該早點向斯克內爾學習,鬼知道他錯過了多少個發現美麗日出的機會呢。

但斯克內爾對充當離家出走的學習對象表示了拒絕。

“我們走吧,得要過去幾個街道,在另一個碼頭那裏。現在是五點,離日出還有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

“肯定能趕到的。”

确定了位置,兩人朝着東南方向前行。

先是走路,然後加快腳步,接着不知怎得兩人就跑了起來,繞過一座座建築,跨過一座座橋梁,緊緊跟随不會迷失方向被霧分散。

此時天已漸漸亮了,晨光熹微,霧也被打散削薄,霧中影影綽綽變動着一對奔跑的身影,他們喘着氣在一座大樓前停下。

“這裏原來是碼頭的管理大樓,現在應該被撤銷了。”斯克內爾介紹可以從樓裏走樓梯上到頂樓。

盡管已經撤銷碼頭管理,但大樓仍在使用,甚至還配有看門人,但看門人正在打盹。

“老史蒂夫,當年他就沒有看住我。”來自當事人的案件陳述,“我們悄悄進去。”

——

來到頂層,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這座樓只有七層,還是最簡單的混凝土樣式,遠遠比不上金融城那些富麗堂皇的建築。

但好在在這片區域裏它仍是獨攬群山的那個,站在上面能看見道格斯島的大部分房屋,而河的東邊也沒有更高的建築。

萊德和斯克內爾并肩站在圍欄旁。

“這裏是一片絕佳的工業棕地,相信不過十年,玻璃幕牆的現代建築會擠占這裏的每一個角落。”斯克內爾平靜敘述着這片土地的未來,“它會比肩金融城成為倫敦、英國甚至世界的中心。”

如此宏偉的前景卻被如播報一條幹巴巴新聞的語氣講出,似乎也變得不那麽有吸引力。

“倫敦的時間和泰河都不會停歇。”

斯克內爾說完萊德對此進行了補充。

“但倫敦的日出永遠美麗依舊。”

時間不止,日升已至。

暗夜破曉,濁霧逸逃。

斯科內爾與這日出久別重逢難掩激動,但他心中卻有念頭促使着他扭頭看着身邊人。

暖色的日光鋪開,溫暖與那長而打着卷的紅發別無二致,卻說不上更勝幾籌。

待太陽升起時萊德拿出那張破損的卡片,如斯克內爾所說在陽光下晃了晃,然後停頓住仔細詳觀那張名片,持續到太陽完全升起也沒放下,直到斯克內爾疑惑問出了聲才放下。

“沒什麽,我只是想起晚上的經歷而已。”萊德回複道。

———

這一晚就此結束,兩人在一個即将打烊的酒館要了點食物填飽了饑腸辘辘的肚子。

即使萊德以為自己做得很隐蔽,臨走前斯克內爾還是發現了萊德的口袋裏又多了瓶酒。

斯克內爾以養傷為理由勸萊德少喝些,至少要在傷口完全恢複前控制飲酒。萊德答應了他,并保證自己只會在吃飯前後來上一點,其他時間絕不會多喝,還反客為主也勸斯克內爾不要喝酒。

因為相比較他才是傷得更重的那個!

他無奈說:“好吧,我們都做出保證。”

萊德說:“那當然,我們是朋友,朋友當然會遵守約定!”

這時,萊德要等的公交車即将到站,他對斯克內爾說這次真的會把外套洗幹淨送回來,讓斯克內爾和卡羅爾不用擔心。

“再見了,斯克內爾先生。祝你有個好的一天。”

“你也是。再見,萊德。”

眼看紅色雙層巴士停下萊德已經擡腿上了車,斯克內爾突然想起自己和萊德竟然還沒有對方的聯系方式!

于是他一邊喊着:“萊德,請等一下!”一邊掏出筆在剩下的名片上飛速寫了一串號碼,在司機剛剛起步未關閉車門的時候遞到了萊德手中。

“随時打給我!”

紅色巴士的發動機轟鳴一聲好像替萊德做了答複,滴滴叫着向遠方駛去。

斯克內爾看着巴士消失在轉角,轉身朝着更遠處的公交站牌走去。盡管受了傷,左臂吊起,但他的心情仍是十分愉悅。

彙報完工作後就可以休息了,只是得先面對在複活節假期值班的人的埋怨。

但沒辦法,都是為了新聞,如果不是事發偶然,他也不願在假期工作。

“希望萊德能好好休息,少喝些酒。糟糕,我得打電話告訴她們明天晚上不能回家聚餐了,想點什麽借口好呢......”

斯克內爾小聲嘀咕着上了前往艦隊街的紅色巴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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