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離開
第 20 章離開
斯克內爾有那麽一點兒不想邁出那一步。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将疲憊壓下去,但一出警局就先被晨光晃到了眼。
萊德靠在牆邊等他,正閉目養神。他和那個叫歐文的人後半夜被校警帶去調查。
斯克內爾走到萊德身邊,猶豫一下沒有叫他,然後一樣靠在牆上。
牆體的冰冷從背部蔓延至全身,緊繃的身體不由自主打顫。
他回憶起上次在碼頭的打鬥,同樣的狼狽在他身上重演,落在身旁人的眼中會是……
“他們沒有為難你吧。”萊德的聲音傳來。
“沒有。現場的人都指認是歐文挑釁在先,也是他先出手的。”斯克內爾摸了摸自己淤青的顴骨,倒吸了口涼氣。
當晚,斯克內爾沖上去拽住了歐文,雖然氣勢洶洶,也只不過想要對方道歉罷了。
結果卻被那人先往臉上打了一拳,然後場面就一發不可收拾,直到警察到來制止了這場混亂。
警察對醉酒鬧事這種事處理娴熟,到了警局不想惹事的人自然也會清醒,歐文雖然仍趾高氣昂,卻也想盡早脫身。
斯克內爾和萊德沒得到那人道歉,兩方人都有些背景,結果就是小事化了。
但因為這事涉及劍橋的學生,和校警的交涉就耽誤了許多時間,一直到天亮才通知他們可以各自離開了。
斯克內爾活動下脖子,僵硬的脖頸傳來筋骨拉扯碾壓的聲音。
本來昨晚是個很完美的夜晚,他們這時應該在床上呼呼大睡,然後等酒醒後好好逛下劍橋。
至少斯克內爾也計劃過撐船游劍河來着。
“回去了,折騰這麽久。你要回旅館吧,我正好順路回校舍。”萊德起身說道。
斯克內爾跟了上去。
也許兩人實在沒精力多說些什麽,他自己就有些頭暈腦脹,盯着路磚好集中注意力。
兩人一路沒有交談。
但斯克內爾終于忍不住打破沉默,說道:“抱歉,我昨晚太沖動了。”
萊德聲音有些恹恹的:“你有什麽錯呢,是歐文實在過分。反而因為在我身邊你才受到那麽多非議。”
“斯克內爾,我喜歡男人,這是事實。我很抱歉之前隐瞞了這點。”
萊德仍然快步向前走着,顯然對這裏的道路十分熟悉,還提醒斯克內爾注意拐彎。
斯克內爾幹坐在警局裏時也想過歐文的話,事發之後萊德也并未反駁歐文,算是默認的态度,雖然他之前說自己喜歡女人……
無論怎樣,這是萊德自己的隐私。
反而是歐文的做法會給并不想透露自己取向的萊德帶來困擾。
就像昨晚不得不經受旁人的眼光。
斯克內爾即使已經預想過可能,但對萊德的坦然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他們是好朋友,并且他也從未和別人聊過這方面的事。
“萊德......這又沒什麽,只是喜歡男人而已。”但斯克內爾随即閉上嘴,畢竟他昨晚被激怒的行為可稱不上對這一身份有多寬容。
他有什麽立場說自己毫不在意呢?
明明他自诩對他們毫無偏見,是思想開放的現代人士,現在看來,那也不過是因為事不關己罷了。
他後悔昨晚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行為,但那種害怕不受控制,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和歐文扭打成一團了。
斯克內爾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那種恐懼,說出來恐怕別人會說:
別裝模作樣了,你不過就是叫嚷的恐同人士!
他很懊惱道:“噢,萊德,如果我昨天的行為傷害到你,我很抱歉。”
“斯克內爾先生,我理解那種恐懼,我見過很多。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從萊德的語氣能感受出他并不在意,但斯克內爾确信自己肯定對朋友造成了影響。
因為從始至終萊德都避免和自己目光接觸,連這番話都充滿疏離。
斯克內爾趕緊說:“不,我不是對你或者同性戀者有偏見。好吧,我昨晚的行為看起來就是極其偏見。我也自诩從不歧視,但也只是因為我從未體會過這種感受吧。”
“可是萊德,我并不害怕和你站在一起。我不知道,那種恐懼好像由來已久,但我忘了為什麽。”
斯克內爾近乎直白剖析自己當晚的心情,他總願意對萊德講出許多。
萊德聽完他的話步伐也慢了下來,終于仰起頭對上了斯克內爾充滿歉意但無比真摯的綠色眼睛。
能看見萊德疲憊的眼中顯露的無奈。
其實無論是昨晚歐文對菲爾普斯的抨擊還是對萊德的蔑視,萊德一直表現出無謂的态度。
但那并非真的無關痛癢。
萊德告訴斯克內爾,自從醜聞披露後他就聽了許多對菲爾普斯的冷嘲熱諷,有些比歐文的話還要難聽。
而關于自己的性取向的事他一直都刻意隐瞞,雖然在自由氛圍濃厚的劍橋中這種事也不算稀奇,但他從沒準備像其他人一樣作解放前鋒。
“雖然現在都是八十年代了,但也得允許我這樣的膽小鬼藏起來。”萊德自嘲道,“而且現在還出現了傳染病,說真的,我希望所有人都離我遠點好了。你真的不怕嗎?”
萊德轉而用一種近乎哀求的神情看着斯克內爾,他的聲音因為不安而顫抖:
“你應該離我遠點,不,一開始我就不應該接近你。因為我就是喜歡該死的男人,是連上帝都不能容忍要下地獄的人。”
“那種傳染病只會在男同性戀間流行,萬一我感染上呢?萬一你會因我生病呢,科林?”
斯克內爾看着萊德陷入自己的恐慌而怔愣,趕緊扶住他微微顫抖的肩,柔聲安撫道:“你不會的,萊德。你沒事,瞧,我也好好的。請看着我,深呼吸。”
很明顯,酒精放大了萊德對外界的感知,因一夜未眠而緊繃的精神因他更敏感的情緒幾近崩潰臨界點。
“抱歉,斯克內爾,我只是想到一些事。”萊德為自己的失态道了歉,他用手掩面,然後猛搓了臉讓自己清醒。
斯克內爾告訴萊德如果他願意講出來,他很願意傾聽。
萊德也不再猶豫,開始訴說令自己感到害怕的事。
幾天前,萊德去見了一位很久沒見的朋友,一個十分受歡迎的驕傲人士,布裏。
萊德和布裏很少見面,但逢年過節布裏從沒忘過給萊德的節日賀卡,或許只是因為自己在他的長長的朋友名單上,他就是那種人。
但後來再沒收到過布裏的賀卡,萊德打聽到布裏現在在醫院裏。
再見面兩人卻隔着感染病房的玻璃,病床上躺着的人毫無生氣,雖然咋呼着說甜心終于舍得來看他了這種抱怨的話。
好像病痛并未折磨他的精神。
布裏邀請萊德參加自己的葬禮,他正在列清單,不過他太有拖延症了,恐怕等大家看到訃告的時候都不能列完。
……
“他看出我在害怕他,我站得離他很遠。他笑話我這麽多年也沒長進,還是那麽膽小,沒學到他一點長處。”
萊德無奈得苦笑了下,仰頭靠着椅背,一滴眼淚滑落。
斯克內爾對萊德的事一直了解得很少,除了對方自己表現出的,從他嘴裏偶然說出的,從事件之中得知的……
他總是因萊德透露出的悲傷而接近他,但卻離得很遠,即使他伸手就能擦去淚痕,但他不會這麽做。
斯克內爾聽完關于布裏的事,也表示遺憾,他之前從未接觸過這類人,也很少去想,也沒有過多關注不屬于他領域的新聞。
但現在,他從敘述中感受到一個生命的逸散,而被留下者的靈魂也被痛苦灼燒。
正有更多的靈魂經受苦楚。
“你知道嗎?科林,他最後說他很樂意走向自己的終局,他怕得要死,害怕最後自己死得不夠優雅。他甚至給自己塗了紅色甲油,真是臭美的貴婦。”
斯克內爾和萊德都笑了出來。
可以想象布裏是個有趣的人,他一定不願看到朋友因為他的離去過于悲傷。
“只有生離,沒有死別。反而是死令我們重逢、團聚。”斯克內爾引用了一句詩,盡管用的語言還十分生疏,但他想盡量使用原本的語義。
五月的夏來臨,他們在微風中談論死亡。
斯克內爾并不害怕萊德的假想,雖然也有原因是他不是那類人,但就如他之前說的,他不會害怕萊德。
之後斯克內爾和萊德在旅館前分別,他們都過于透支了情緒,需要好好休息安慰身體和精神。
萊德打趣說如果斯克內爾還有當觀光客的計劃,他不介意再當一次導游,希望能再次摘得桂冠。
下午他會在河邊等着斯克內爾,相信這回不會有掃興的事發生。
斯克內爾看着萊德明顯心情要好上許多,盡管眼裏仍透着哀傷,但不再回避自己的目光。
但斯克內爾還是覺得有些不一樣了,果然,萊德在意自己之前的恐同行為。
于是他在萊德臨走時突然叫住了他,解釋說:“請不要懷疑我們之間的友誼。我會去了解改變自己的想法,我們仍然是朋友,就像之前那樣……”
萊德聽完他這番話後笑着說,這應該由他來說,他很高興斯克內爾不會因此就疏遠自己。
“我們是朋友,不會因其他的事改變。”
……
晚上,斯克內爾終于接到了旅館前臺轉來的電話——
“萊德,我在河邊沒等到你,你……”
“你好斯克內爾先生,我是尼基·奧德裏奇。”
“你好,奧德裏奇先生,我想請問萊德他在嗎?”
“不好意思,我轉告一下,萊德他今後兩天恐怕沒時間陪你玩了,斯克內爾先生。”
斯克內爾還想再問話,對面的電話就突然挂斷了。
真是莫名其妙!
等等,尼基·奧德裏奇,尼基這個名字他在昨晚聽到過,歐文說萊德對他很着迷。
莫非,萊德的那個騙子朋友也是他?
斯克內爾感到不安,于是讓人把電話回撥過去,過了很久後才打通,這次對面是萊德。
可還沒等斯克內爾說些什麽,萊德卻先說了和尼基一樣的話。
抱歉,斯克內爾。然後電話就明顯被尼基挂斷。
“啪!”
斯克內爾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焦躁挂掉電話的舉動讓前臺的接待員都吓了一跳。
他現在的心情像一團亂麻,一種對尼基的不甘感湧上心頭,他心裏在叫嚣想讓萊德離開尼基。
最後,斯克內爾也只是抓抓頭發,上樓收拾了行李,退了房,開着車離開了劍橋。
返回倫敦的夜路車很少,斯克內爾沒放音樂,一路順暢,在十點前回到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