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看見傷口
看見傷口
療傷的第一步是看見傷口。
往往邁出這一步就已經費掉她的大半條命。
每一次的自揭傷疤都存在着風險,聽者并不總是站在說者的立場思考問題。
畢竟,每個人都有着各自想要維護的利益,不是嗎?
但這一次不同,聽者即是說者,說者即是聽者。
“我叫唐芃,我住在希望村17號,劉軒宇是我的高中同學。”唐芃的思緒飄到了難以釋懷的那天。
那天晚上是12月的最後一晚,唐芃只想在出租屋看看劇就當跨年了。
可是,李倩倩給她打來了電話,而她恰好接起了電話。
唐芃:“倩倩?”
李倩倩:“芃芃,我們到你家樓下了,快出來,我們一起跨年。”
唐芃:“我們?”
李倩倩:“對啊,有田小咪、汪圓、劉曉蕭......總之,大家都在樓下等着你呢。”
這些都是她玩得好的同學沒錯,可是田小咪住城北,汪圓住城南,劉曉蕭住城西,李倩倩住城東......她們是怎麽說服家長跑來城中心?
唐芃始終覺得李倩倩在開玩笑,便走到陽臺往下瞧。
李倩倩她們一眼就看到了她,正興奮地揮着手和她打招呼。
李倩倩:“現在,你總信了吧?快出來嘛,一起跨年不好嘛?”
盛情真的難卻。
雖然說今天冷到被窩也不想出,雖然說她一點也不喜歡過于熱鬧的氛圍,但她還是披上厚厚的羽絨服下樓了。
下樓之後,唐芃立馬反悔了,她多麽希望五分鐘前的自己狠心一些。
五分鐘前的她,因為不想看見李倩倩她們失落的表情,她決定下樓陪她們跨年。
五分鐘後的她,因為看見藏在人群後面的劉軒宇,她想上樓了。
為什麽會這樣?李倩倩壓根沒提到有劉軒宇在。
如果李倩倩提了,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她的邀請。
可是她已經答應了李倩倩,她還下了樓,反悔也來不及了。
既來之則安之。
唐芃混進了女生之中,左手挽李倩倩,右手挽汪圓,兩面都有擋箭牌,劉軒宇總近不了她的身吧?
然後,唐芃發現她想錯了。
她不可能獨占李倩倩和汪圓一整晚,她們也有玩得好的朋友,她們也會離開她,和別人一起玩。
她不能太自私了。
沒有人喜歡和自私的人交朋友。
唐芃放開了李倩倩和汪圓,她走到了隊伍末尾。
末尾會讓她倍感安全,就好像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她可以看見前排的乘客在做些什麽,而前排的乘客絕對看不見她。
夜空上方,有煙花在綻放。
夜空下方,人頭攢動,肩膀挨肩膀,左腳擠右腳,陌生的人們創造了一個巨大的連體嬰。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右肩,唐芃倏地身體僵硬,酸水似乎正順着食管慢慢地爬到喉嚨。
“唐芃,是我。”
還不如不是他。
不是劉軒宇,她就能理直氣壯地讓那人把手拿開。
是劉軒宇,她再有理也不管用,因為他總有一萬個理由來搪塞她。
“哦。”唐芃的語氣很冷。
劉軒宇又靠近了她一步,“我怕你走丢了,才過來找你。”
“嗯。”唐芃想不出該怎麽和他對話。
劉軒宇遞出他的左手,“你牽着我吧,不礙事的。”
唐芃搖頭,“不用。”
劉軒宇卻以為唐芃是在害羞,“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放心。”
唐芃繼續搖頭。
劉軒宇轉而走到了她的身後,“那好吧,我拉着你的帽子,總行了吧?”
唐芃沒有回答他,繼續朝前走。
忽地,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地貼在了她的背後,她清楚地感受到那人的形狀。
腦袋裏有一根弦崩開了。
唐芃感到極度崩潰,她想大叫想大哭,可是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甚至做不到轉頭去罵貼着她的劉軒宇。
因為她害怕,害怕看見劉軒宇此刻的表情。
是無辜的表情?還是擔心的表情?又或者是猥瑣的表情?
無論是哪一種,此刻的她都接受不了、消化不了。
她在心裏向上天祈求,祈求上天讓劉軒宇快點遠離她。
可是上天不幫她。
劉軒宇不僅沒有遠離她,反而貼她貼得更近了。
她已經感受到劉軒宇下半身的形狀,已經知道他的下半身在動。
這實在是太惡心了。
一開始,唐芃認為劉軒宇的下半身很惡心,然後是男人的下半身很惡心,最後是她的身份、她的女性特征令她感到惡心。
假設她沒有女性特征,她不是女性,劉軒宇是不是不會對她做那種事?她是不是不會遭受這樣的物理、心理雙重折磨?
很快,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錯不在于她,而在于劉軒宇。
唐芃鼓起勇氣發了脾氣,“不要碰我!”
“是後面有人在擠我。”劉軒宇如此解釋道。
話雖這麽說,可他的身體還挨着她。
他真當她是什麽都不懂的傻子嗎?
如果真的有人在擠他,而他真的是她的朋友,他就應該知道怎麽做吧。
他最不應該做的事就是朝前倒,壓着她,占她的便宜。
而他的确這麽做了。
就算他的借口再合理又怎樣?那也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
唐芃大聲地說,“我說了,不要碰我!”
終于,劉軒宇站直了身體,離開了她。
與此同時,李倩倩她們也找了過來。
唐芃冷得直哆嗦,李倩倩走過去抱住她,立馬發現她的表情不對勁,擡頭質問劉軒宇,“她這是怎麽了?”
劉軒宇沒說話,表情出奇得臭。
他把問題扔給了唐芃回答。
唐芃氣得要死。
這種事,她怎麽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口?
說他猥亵了她?可她又沒有拍下證據。
說他騷擾了她?可誰會相信她?
在場的人都知道她和劉軒宇關系不錯,也都見過她和劉軒宇并肩走路。
而且,她們也和劉軒宇并肩走路,也和劉軒宇關系不錯。
唐芃看着李倩倩她們那一雙雙幹淨得不摻任何雜質的眼睛,她說不出口。
“我先回去了,我家裏打電話找我了。”唐芃掙開李倩倩的懷抱,頭也不回地逃離了人群。
離開人群,唐芃來到了空曠的大馬路。
馬路上只有幾輛裝着乘客的出租車飛馳而過,沒有人會注意到馬路旁有一個女孩彎腰撐着行道樹。
哕——嘴巴裏包着的酸水終于吐了出來,唐芃的心裏舒服多了。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用輕松的語氣來講一件對我而言是沉重的事,每當我想起這件事,我的胃就會開始反酸水,幾乎是遏制不住地反酸水,我沒有任何的解決辦法,所以我選擇了不提,”唐芃喝下一口熱姜茶,将酸水咽了回去,“現在提起,是因為我想放過我自己。”
蔡寧後悔極了,“對不起。”
“對不起。”徐韞緊随其後。
徐韞懊悔的是她沒有給足唐芃安全感,不然,發生了這種事,唐芃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內告訴她,而她一定會幫她出氣。
“你們不要有心理負擔,我沒告訴你們,就是怕你們擔心、愧疚,畢竟這是我自己的事,”唐芃搖頭,“如果不是我原諒了他一次又一次,他不可能傷害我。”
徐韞立刻回想起前天晚上唐芃告訴她的事。
唐芃說,“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他總是喜歡創造我和他的獨處空間,制造一些略微越界的肢體接觸,并不斷地試探我的邊界,但我總會懷疑自己。”
“可笑吧?明明是他在侵犯我的邊界,我卻反思自己的行為有沒有不當之處,還不停地為他找借口。”
“好在,為他找借口的不止我一人,還有我的同學,”說到這兒,唐芃的眼睛起了霧,“我有試探過我的同學的态度,我曾告訴過她們,劉軒宇故意搶我喝過的水來喝,當時我的話說得非常直白——劉軒宇有問題,她們卻不可思議地望着我,仿佛我才是那個有問題的人。”
“她們說我想多了,劉軒宇也會拿她們的水來喝,而她們并不介意,可是我介意啊,她們也都知道我介意別人喝我的水,然後,我放棄了争論,我知道我說再多的話,她們也不會信一個字,她們還是會為劉軒宇找借口。”
徐韞的心在顫抖,她太了解被人誤會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說實話,在那個當下,她們不信任的眼神對我來說無疑是第二次傷害,她們否認了我的痛苦,所以,我才沒有把劉軒宇對我做得更過分的事說出來,如果說了,我不敢保證她們會是怎樣的反應,而我會不會受到第三次傷害。”
徐韞和蔡寧同時握住了唐芃的手。
“我不怪她們,因為她們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但我也沒有辦法再次鼓起勇氣敞開心扉。”
“都怪我找錯了聽衆,如果是你們,結局或許會不一樣吧。”
徐韞十分堅定,“你什麽錯都沒有,錯的是他,他太會裝了。”
劉軒宇的裝蒜能力,徐韞是見識過的。
“當時的你做出的所有選擇,都是那時最好的選擇。”蔡寧說。
唐芃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但我還是覺得好丢臉,我沒有保護好自己,被他占了便宜。”
徐韞并沒有糾正唐芃的感受,只是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
“差點忘了,是我親手殺了他。”唐芃擡袖擦幹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