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擠掉膿水

擠掉膿水

6歲,徐韞上幼兒園大班。

課間休息時,她穿着新買的公主蓬蓬裙站在自己的桌前玩兒,一個小男孩偷偷摸摸地趴在地上爬,爬至徐韞腳前停下,掀開她的裙擺,鑽了進去。

大腿那塊皮膚傳來毛發的紮刺感。

徐韞一腳踹開小變态,正值上課鈴響,女老師進來了,她和小變态進了辦公室。

她一五一十地說了,但老師沒信,因為小變态撒謊了,非說是她毆打他,再加上小變态的膝蓋青了。

最後,徐韞輸了,被老師教育了一番,還給小變态道了歉。

自那時起,徐韞再沒穿過公主蓬蓬裙。

12歲,徐韞上小學六年級。

音樂課上,坐在她左右兩邊的都是班裏最不愛學習的男生,平時就喜歡開黃腔,完全不在乎女生是否在場。

而這節課他們表現得尤為猥瑣,因為音樂老師穿了短袖黑色蕾絲雪紡連衣裙,有些地方是透的,會看見肉色。

兩個猥瑣男湊到一堆,擠在徐韞的桌前,叽裏呱啦地點評老師的身材,讨論老師穿的什麽顏色的內衣,并以此打賭。

更過分的是,他們還說起了小視頻的內容,模仿小視頻的聲音。

徐韞夾在中間一忍再忍,忍無可忍,站起來大叫,“別說話了!吵死了!”

以擾亂課堂紀律為由,音樂老師罰徐韞去最後一排站着,兩個猥瑣男笑嘻嘻地看着徐韞受罰。

站到最後一排的徐韞沒有生氣,只感覺耳根子清淨了。

13歲,徐韞讀初一。

換座位了,班上的男生很躁動,徐韞不幸搬到了一個周圍全是男生的座位坐着。

上美術課時,徐韞正專心地低頭畫畫,忽然發現脖子後面系的內衣帶子開了。

她憤怒地轉頭看向坐在她正後面的罪魁禍首,而罪魁禍首正嬉皮笑臉地看着她。

原本,徐韞想扇他一巴掌來着。

可是,美術老師的粉筆頭砸到了她的頭上。

女老師說,“上課別東望西望,專心聽講。”

遂放棄。

14歲,徐韞升初二。

班上有一個頭都沒她肩膀高的小混混托人給她傳話,說喜歡她,想和她在一起。

徐韞面無表情地告訴傳話那人,“我不喜歡,你可以回去了。”

在那之後,徐韞遭受了長達兩年的騷擾。

小混混一下課就來到她的旁邊玩,不是拿手指戳她的後背,就是搶她的筆,好用手抓着她,和她制造肢體接觸。

徐韞真的煩透了,但沒法告訴同為女性的班主任,讓小混混得到懲罰。

因為班主任對她印象不好。

情人節那天,徐韞的桌上出現了一朵玫瑰花,班主任進來檢查大掃除的衛生情況正好看見了,拿走了。

對此,徐韞完全不知情,這還是她當班幹部的朋友給她透的口風。

自那之後,班主任總愛在班上暗諷她,說什麽極個別女同學一天天不把精力用在學習上,放在了歪門邪道上,學生時代還是樸素為好,有那個時間打扮自己還不如多考幾分,上個好高中。

徐韞只能依靠自己。

到了夏天,徐韞的心情更是煩到極點。

小混混超級沒皮沒臉,會故意趁她穿短褲或裙子的時候,毫不遮掩地打量她的腿,從下到上,眼神就像一只餓瘋了流着哈喇子的哈巴狗看見了狗飯。

最令徐韞痛苦的是,小混混會伸手摸她的大腿。

而她為了阻止他碰她的大腿,她必須抓住他的手,和他産生肢體接觸。

不擋,他黏膩的、不知摸過什麽髒東西的手就會碰到她幹淨的皮膚。

擋了,她的手不得不抓着他的手臂。

兩個選擇都很痛苦,但徐韞不得不選擇對她傷害最小的那個。

小混混樂得自在,因為他的目的達到了。

有一次是放暑假的前一天,班上的桌椅都是亂的,大家随便亂坐,班主任站在講臺說一些注意事項,小混混跑到了她的左手邊坐着。

徐韞以為小混混不會來學校才穿的短褲,結果他來了。

他不僅來了,還性騷擾她,摸她的大腿。

徐韞沒有辦法,只能用手阻攔他,可這一幕落在班主任的眼裏,卻是學生在她講話時打鬧,不注重紀律。

班主任不說話了,就盯着徐韞和小混混,其餘的同學也安靜了下來,盯着她和他。

同學們在看熱鬧,老師在利用學生的目光懲罰她。

可是,她什麽都沒做錯。

班主任:“下課你們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小混混這才放了手。

而後,班主任問徐韞和小混混為什麽要打鬧,她卻說不出口。

辦公室裏還有別的男老師和女老師,班主任的眼神明顯在質疑她。

她難道說,小混混在性騷擾她?

班主任才不會信呢,她從一開始就認定她不是好女孩,她的眼神、表情、語言以及行為都在說,“我不喜歡你這種愛沾花惹草的女孩。”

徐韞低頭沒說話。

自證清白是一件最愚蠢的事。

蠢事,她已經做得夠多了,不能再做了。

她寧願受罰。

徐韞的夏天停在了14歲,從那之後,只要上學,她就穿長褲。

就算夏天再熱,就算徐媛罵她有病,買了裙子放着浪費,就算同學覺得她是故意惹人注意,她一概不解釋,任人誤會下去。

同時,潔癖也是從那時養成的。

只要是屬于她的所有物,她就喜歡讓它保持一塵不染的狀态。

只要有人碰了她的皮膚,她就難受得不行,必須用可消毒的濕紙巾反複地擦拭那塊皮膚,她焦躁的心情才會趨于平靜。

15歲,徐韞初升高。

也是在暑假,徐韞穿着短裙乘車去補習在車上遇到了一個老變态。

車廂明明很空,有足夠的扶手位置,可那個老變态非得站她身後,靠她很近。

司機遇見一個急剎的前車,猛踩剎車,老變态整個人壓在了徐韞的後面。

徐韞活動了下左右手,給老變态來了兩肘,他退到了一邊去,不敢吭聲。

自那時起,徐韞的習慣變成了只要出門就穿長褲。

雖然她很喜歡短褲,也很喜歡裙子,但她不得不為了保護自己戒掉它們。

16歲,徐韞升高二。

她在校外一家私人開的店報了瑜伽課,瑜伽老師是男的,助理是女的,兩人的年齡看着在35到40歲之間。

剛開始,徐韞還有顧慮,擔心男老師教學會産生不必要的誤會,可一起上課的都是姐姐,她便放下心來,覺得自己對男老師有偏見,是不對的。

學到後面,徐韞發現了古怪。

男老師在給她調整姿勢時他的手是實心地碰到她的屁股。

并且,她在做下犬式時,男老師會站在她的屁股後面提她的腰,而他的下半身抵着她的屁股。

徐韞的直覺告訴她不對勁,她立馬佯裝做不好下犬式,趴在了地上。

男老師就走到別的姐姐那兒給她們調整姿勢,那些姐姐的遭遇和她一樣,但她們的反應和她不一樣。

徐韞第一次感受到了混亂,她确定她是對的,可那些姐姐的反應又在告訴她,她想多了。

自那節課後,徐韞沒再去過那家店。

盡管她的卡裏還有餘額,但她打死也不去了。

潔癖從這時起變得更嚴重了。

只要回家,徐韞做的第一件事是洗手,第二件事是用帶酒精的濕紙巾擦手機,并把手機放在她認為絕對幹淨的地方,第三件事是脫衣服洗澡洗頭。

只要洗完澡,徐韞不允許任何人來接近她,碰到她暴露出的皮膚,甚至這個人也包括了她自己。

如果說洗完澡後她接觸過門把手的手指碰到了她的手臂,她一定會放下手中的所有事跑去衛生間擠洗手液洗手洗手臂。

與此同時,還發生了另外一件事,鄧鵬飛請她家還有幾個姑姑家一起出去吃燒烤。

燒烤吃到後半截,鄧鵬飛喝得臉通紅,看着像是醉了,但徐韞确定他沒醉。

因為鄧鵬飛非要拉着她的手說話。

如果僅僅是拉着,徐韞或許不會起疑心,偏偏鄧鵬飛在拉着她手的同時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她不可能不多想。

徐韞察覺鄧鵬飛在揩油後,立馬把手往後縮,可鄧鵬飛力氣大,又把她的手拉了回去。

徐韞恨不得拿眼神當砍刀捅穿鄧鵬飛的身體。

17歲,徐韞上高二。

班裏莫名傳開了一個有關徐韞和一個男生的緋聞。

徐韞大呼離譜,她和那個男同學一句話都沒說過,哪來的喜歡?

可沒人會信她的話。

不僅因為傳緋聞的人是男同學,還因為那個男生在班裏班外的同性緣都好,幾乎和每個男生打成一片。

徐韞喜歡安靜是從這時候起的。

每天,只要見到一個男同學,他們就會向她問好,“嫂子好!”

徐韞每次都糾正他們,“你們別亂喊!我和他不熟!”

那些人一般就來勁了,“嫂子這是害羞了,我們懂!”

久而久之,徐韞放棄了,不再糾正他們,看見男的就躲,實在不行,就裝冰山臉,把氛圍搞糟,讓他們沒法開口。

直到那個男生跑來找她告白,她幹脆地拒絕了他,他喜歡上了別的女生,徐韞才真正地得到解脫。

也是從17歲的夏天起,徐韞不再相信任何一個男的,對任何男的都沒有好臉色。

因此,她在班裏招了不少男生的仇恨,他們大多說她脾氣古怪,不好相處,沒人會喜歡她。

徐韞不在乎他們說她什麽,她只求男的離她越遠越好,她只想要幹淨、清淨。

18歲,徐韞升大一。

離開家鄉,徐韞的潔癖好多了,不變的是,她仍舊讨厭男的。

好景不長,鄧鵬飛出來作妖了。

鄧鵬飛會時不時給她發些莫名其妙的消息。

“你在幹嘛?”

“你要是有不方便告訴父母的心事,可以告訴叔叔阿姨。”

“你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

徐韞裝作沒看見,一個都沒回,删除了聊天記錄。

直到,鄧鵬飛發出幾條非常不符合身份的話。

“你為什麽不理我?”

“我哪裏做得不對,你可以說出來。”

“你為什麽換頭像了?是因為我嗎?”

要不是隔着屏幕,要不是現代社會講法律講道德,徐韞真想沖過去打死他。

男人怎麽能這麽普通又自信又猥瑣?

徐韞直接删除了他的聯系方式。

寒假回家過年,徐韞難免在飯桌上碰見鄧鵬飛。

鄧鵬飛喝了點酒,跑過來和她說話,非要攬着她的肩膀,把她抱在懷裏。

徐韞自然是不願意的,她早就長大了。

徐韞大聲地說,“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可那些伥鬼說,“你叔叔是喜歡你,想跟你親近些。”

沒人聽得見她的不願意,那些人裝作什麽也沒看到,任憑她被鄧鵬飛欺負,而這些人之中,也包括了徐媛和鄧鵬遠。

徐韞恨透了這些人,不論男女。

這天之後,徐韞只要出門回家,必用酒精噴霧給所有屬于她的東西消毒。

并且,徐媛和鄧鵬遠不準未經她的允許進她的房間,碰她的東西,坐她的床。

總之,只要是她的東西,別人就不能碰,一碰,她就大叫發瘋發脾氣。

19歲,徐韞上大二。

徐韞在大學對面找到一家全女瑜伽店報了課,瑜伽老師和助理全是女的,年齡在28歲左右。

上了一個月的課,徐韞續訂了。

同樣是大課,同樣是調整姿勢,這兒的老師要專業得多。

徐韞觀察到,女老師在給她和其她姐姐調整姿勢時從不會用手去碰她們的敏感部位,她只會用泡沫磚來代替她的手,并告訴她們哪裏發力不對。

然後,徐韞在睡覺前刷到了一條視頻。

發出視頻的女生,她的本職工作是時尚博主,她有塑形的需求,所以她去上了冥想瑜伽的一對一體驗課。

但這個課不是她主動找來的,而是教授課程的男老師也就是所謂的男老板找到她做推廣,也就是說,她上一節體驗課的代價是在社交平臺給他寫好評。

她沒想太多,答應了。

上完課後她的大腦處于懵懵的狀态,過了幾天,腦子才轉過彎來,她發現她被性騷擾了,或者說,她被性侵了。

她報了警,可是證據已經沒了,她得不到想要的結果。

所以,她選擇說出她的經歷,制作成視頻,放到網上,讓女性知道這個死變态幹了什麽事,防止後續有人繼續被騙。

視頻裏,她詳細地描述了死變态對她做的那些事,不限于觸碰她的敏感部位、私密部位,做一些猥瑣的動作,當着她的面說他産生了沖動......

徐韞一下想起了16歲時遇到的瑜伽男老師。

原來當初他對她們做的那些事就是性騷擾,只因他打着教課的幌子,只因他的動作沒有視頻中死變态那麽過分,只因她們的課上有很多女性,他才得以逃脫了懲罰。

瞬間,徐韞感到無法呼吸。

視頻末尾,博主說到她在死變态建立的瑜伽社群發出了事情經過,不到一天,就有很多女生來找她私聊,表示她們和她有着同樣的遭遇,只是她們沒有勇氣和他打游擊戰。

點開評論區,更是大型受難現場。

女性何止是在瑜伽課上受到性騷擾,還有學校、家裏、工作場所等場合,數也數不清。

徐韞終于抓住混亂感的源頭。

徐韞:“是男性故意美化了性騷擾,他們把性騷擾美化成男人喜歡女人的表現、試探,異性長輩對小輩的關心、親近,異性老師對學生的無私教導。”

“他們不僅美化了這個犯罪的代名詞,還阻止女性将性騷擾定義化,讓女性感到混亂,更令人想要用唾沫淹死他們的是,他們還為性騷擾設置了門檻,必須是完美受害者,受到了确切的傷害,且存有客觀實在的證據,就算有女性能滿足他們設置的苛刻條件,他們也還是會為難女性,讓女性在維護自身權益的過程中遇到重重阻礙,就算進入了司法審判程序,也還是難勝訴,就算勝訴了,也還是難賠償。”

“他們的目的就是想要女性無法定他們的罪,除了受害者,整個社會的人都在為這些人打掩護、找借口,不難猜到,偏愛這些施害者的人是什麽人,他們不是施害者,就是走在變成施害者的路上的預備役施害者。”

“畢竟,人只會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問題。因為我聽過、看過、經歷過這些事,所以我沒辦法坐視不管,更沒辦法對那群惡心的小登、中登、老登和顏悅色,我恨不得把他們每一個人都碎屍萬段,可惜的是,小屋只送來了鄧鵬飛這一個人,我砍斷了他的手腳,拿黑膠布封住他的嘴巴,我希望他和下水道裝的糞便永生永世不分開。”

唐芃忽然明白為什麽徐韞在給她解釋性騷擾的定義時無比得專業,就好像性騷擾的定義是她所寫。

其實不是因為徐韞說得她喜歡看雜書,而是因為她沒辦法從別人的口中得到答案,她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她才選擇向專業書籍求助。

那些書裏藏着答案,但不完全正确。

因為寫書的人不是女性。

倘若寫專業書籍的人是女性,抓罪犯的人是女性,審判罪犯的人是女性,執行懲罰的人是女性,監督罪犯的人是女性,那麽世上不犯性騷擾罪的男人可能寥寥無幾,被性騷擾的女性就能獲得安寧。

這屬實是幹了一件大好事。

徐韞盼望着那天的到來。

她始終相信,那天一定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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