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誰不正常

誰不正常

“前22年,我的名字叫權越,後14年,我的名字叫王巧兒。”權越打開了塵封的過去。

王巧兒不是我的本名,是王良友給我取得名字。

他說,我原來的名字聽着土土的,不像個女人,倒像個男人。

他還說,我嫁進了王家,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早點改名,省得下去麻煩老人家。

盡管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但我還是默認了他的行為。

因為我忘記了原來的名字。

總不可能現取一個吧?我的腦子又沒裝多少詞,還不如王良友一手操辦呢。

王良友喚我巧兒,別人喚我巧兒嫂子、巧兒阿姨......但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我說不清為什麽會對這個名字有着天然的抵觸,總之,我不喜歡他們這麽叫我.

好在秦毓秀,說錯了,是王啞妹從不這樣叫我,她只會沒禮貌地對我喊喂,使喚我幹這幹那,反正就是不想讓我有一刻能躺在床上或沙發上休息。

看在她不叫我巧兒的份上,我暫且原諒了她的沒禮貌。

其實,我對王啞妹也不禮貌,她明明是王良友的親媽,我應該叫她一聲婆婆,但我死活叫不出口。

就算王良友拿着鐵鏟威脅我、打我,我仍然叫不出口,打的次數多了,王良友便知道我不是故意跟他作對,而是我腦子出了問題,智力低下,他便放棄了我。

但他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叫人罷了,腦子正常得很。

後來,我發現這個家裏腦子不正常的人是王良友他弟王良睦。

他居然趁我昏睡的時候跑到我的房間挨着我睡,那個時候我才生了王安然沒多久,根本動不了,渾身的血腥味。

要不是我突然從夢中醒來,感覺到有人的手從我的肋巴骨往上移,可就要出大事了。

“啊啊啊啊!”我裝作被噩夢驚醒的樣子。

王良睦吓得滾下了床,一臉震驚地看着我,“嫂,嫂,嫂子?”

“你怎麽在這兒?”我也震驚地看着他。

王良睦懊悔地拍了一下他的腦門,“哎喲,都怪我!昨晚我開夜車回來,腦子開糊塗了,認錯了房間,我這就出去,對不住了。”

這時,王良友進來了,他問我在亂嚷什麽。

我正要開口說呢,王良睦搶先一步,“唉,都是誤會,剛才我開門想看看安然,嫂子以為我是偷孩子的,被吓着了。”

王良友害了一聲,責怪我,“一天天的,大驚小怪。”

那時,我就篤定王良睦是個雙面人,以後得離他遠遠的。

一年後,王良友在家裏給王安然辦了生日宴,很多人都跑來吃酒遞紅包,王良睦自然也在其中。

只是,我讨厭他抱我家安然,他的手放在我家安然身上,我真是哪哪兒都看不順眼。

王良友站在我旁邊,看出了我的不悅,“今天你可別跟我整事啊,大喜的日子,別掃興。”

我才不管那麽多!

雖然我對安然沒有什麽深厚的母女之情,但我總覺得我理應保護她,畢竟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我寸步不離地盯着王良睦,王良睦終于露出了狼尾巴。

趁別人都在樓下吃席,他撒謊說安然餓了得上樓沖奶粉給她喝,獨自抱着安然上樓了。

我悄悄跟在了他的後面,他徑直推開了他的房門,他的房間不可能有奶粉。

沖進去的時候,王良睦的右手托着安然的屁股,左手摸在下邊。

我拿起門邊的掃帚朝他身上打,他高舉安然,放在他身前,為他作擋箭牌。

“王良睦,你個禽獸不如的畜生!我要殺了你!啊啊啊!我要殺了你!”

王良睦可能是第一次見我這麽抓狂、說了這麽一長串話,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後來,我才想明白,他是因為被我抓到現行而感到心虛,擔心他的父親王德仁、他的哥哥王良友會把他逐出家門。

他又沒成家沒女朋友,離開了這個家,他鐵定睡黃土喝西北風了。

熱熱鬧鬧的樓下忽然安靜了,王良友和王德仁上樓來了。

他們見到我一手抱安然,一手打王良睦,還一張嘴罵罵咧咧,臉上的橫肉全垮了下來。

王良友:“夠了!你這是發什麽羊癫瘋?”

王良睦躲在王德仁身後正要告狀,我使出全身的力氣大聲地說,“他摸安然下邊,我打他,不對嗎?”

王德仁眼睛都瞪圓了,側身盯着王良睦,王良睦弓着腰說,“嫂子,你誤會了,我是在給安然換尿布。”

王良友看了看我的身後,哪有什麽尿布。

我看出來,王良友相信了我的話,立馬說,“你亂說!”

“真的,爸爸,你相信我。”王良睦在求王德仁放過他。

王良友氣憤地看着王良睦和王德仁,卻沒吭聲。

王德仁嘆了一口氣,似是哀嘆家門不幸,閉上雙眼,過了幾秒,又睜開,“夠了!胡鬧!他是安然的親叔叔,我還在這兒呢,他敢對安然做什麽?”

“爹!”王良友終于沉不住了。

王德仁看向王良友的眼神抱有虧欠,“公平起見,良睦,你明天搬出去住吧,租房的錢我來出,還有,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家立業了。”

這件事居然就這麽算了,我不理解。

兩年後,王良睦和一個姓黃的本地女人結婚了,據說是入贅,王德仁為了撐面子硬是掏出老本給王良睦買地皮修新房,左右不能讓親家瞧不起他們家。

王良友知道了,和王德仁大吵了一架,說什麽他爹偏心,只會給他虛假的關心,而不是實打實的錢。

王德仁似乎自知理虧,任着王良友罵他,末了,他好像和王良友打了一個什麽包票,把什麽線送給他,應該是跟錢挂鈎,因為王良友的語氣飛快地緩和了,就好像他不曾對王德仁生過氣。

錢的事,我沒問王良友。

他一向不讓我管錢的事,他說,他只管掙,我只管花,至于錢怎麽來的,不用我去操心,只需要照顧好這個家就行。

我有提過要出去上班的事,王良友聽了,在家大發雷霆。

“我是那種需要女人出去抛頭露面養家糊口的人嗎?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不是,在家,太無聊。”

我是故意用詞語代替句子。

我擔心,說得太多會露餡。

萬一被他發現其實我很聰明怎麽辦?

雖說我現在想不出我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念頭,但我就是這麽做了。

“你那麽傻,連個字都不會寫,誰會要你?”

王良友的話倒是提醒了我,我好像從來沒有在這裏看見過紙啊書啊什麽的。

“你對,不上了。”

頓時,王良友喜笑顏開,摸着我的後腦勺誇我,“真乖。”

乖這個詞,我從王良友的口中聽過很多次,已經聽厭了聽煩了。

時間一晃,一年過去了,安然滿四歲了。

王良友發了一筆大財,日子也好過起來。

他出錢把家翻新了一遍,也給衛生間安上了淋浴。

那天下午,我守在爐前熬排骨湯呢,安然穿着沾滿了泥土的衣服走了進來。

“媽媽,洗澡。”

“好,媽媽帶你去洗澡。”我抱着安然上了二樓衛生間。

正巧遇見睡了午覺起來的王良友,王良友主動伸手要抱安然,“我來給她洗吧。”

我心想:樓下沒人替我守着火,萬一湯噗出來怎麽辦?而且,王良友是安然的爸爸,應該不會對她做什麽。

我放心地把安然交給了王良友。

剛下樓把火調小,樓上就傳來了安然的哭聲,我立馬關了火跑上樓。

“媽媽,媽媽。”安然坐在浴盆裏哭得睜不開眼,似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王良友站起來沖掉手上的泡沫,完全不在乎那水會濺到安然的眼睛,讓安然對洗澡感到恐懼。

“女人就是麻煩。”王良友什麽也沒解釋,不開心地走開了。

我關上門,把安然抱進了懷裏。

“剛才發生了什麽?你可以小聲地跟媽媽說。”

“我怕。”

“怕什麽?媽媽在。”

安然的小手指向了王良友的房間。

生下安然後,我就搬進了安然的房間住,貼身照顧安然。

只有在王良友需要我的時候,我才會進他的房間,但不會在裏面待太久,因為安然需要我在她身邊,否則她會睡不着。

“他對你做了什麽?”

安然指了指她的胸,“揉。”

一股滾燙的血液從腳底直竄腦心。

我把“畜生”這詞咽進了肚子。

比王良睦腦子更不正常的人是王良友。

我既後悔自己高估了王良友是個人,又慶幸我留了一手。

自打安然會說話,我便教她,哪個部位不準任何人碰,別人碰了一定要大叫,只要她發出聲音,我就會來找她。

我沒想到,那些防身技巧居然在今天派上了用場。

還好我在安然身邊,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你做得對!以後不能和爸爸單獨待在一個房間,知道了嗎?”

安然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為什麽?”

“因為,”我絞盡腦汁地想該怎麽告訴安然她的爸爸不是好東西,然後,我想通了,實話實說最好,“他是壞人。”

如果說,為了安撫今天的安然,我找借口說王良友對她那麽做是因為不小心,那麽以後的安然遇到了和王良友一樣的男人,她該怎麽辦?她難道還要替那個男人找借口,說她誤會了嗎?以後的安然本不該承受這樣的傷害,也不該混淆故意和不小心的邊界。

“嗯。”安然似乎記住了我的話。

給安然洗完澡,我把安然抱進了房間。

“媽媽有事出去一趟,你在這裏等我,好嗎?”

“好。”安然倒頭就睡。

出去之前,我把安然的門鎖上了。

田地裏,秦毓秀正忙着幹農活,我走了過去。

“我有事要說。”

秦毓秀停下手中的事,撐起了腰。

“說吧。”

“我看見王良友在給安然洗澡的時候手腳不幹淨。”

秦毓秀的頭很明顯地震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就彎下腰幹活,“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完了?什麽人吶!

我氣瘋了,“你生的兒,你不管嗎?”

“我都說了,我知道了,我會看着辦。”王啞妹的語氣不耐煩起來。

真是反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家子都不是人。

我跑回了家,并暗下決心,以後絕對不讓任何男人靠近我的安然。

然而,就在當晚,安然睡着了,我出去上廁所,恰好撞見秦毓秀扇了王良友一巴掌。

那一巴掌可狠了,王良友的右臉多了五道指痕。

秦毓秀說,“你和你爹一樣,都是畜生。”

“媽媽,話不能這麽說吧?”王良友摸着他的臉,氣焰很嚣張。

秦毓秀擡手欲再給他一巴掌,一只黝黑的手抓住了秦毓秀。

“夠了!他是你的兒子,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

說話的人正是王德仁,他最喜歡用的口頭禪就是夠了。

王良友學得像模像樣,每當發生一些有利于他而不利于別人的事,他就會裝作大度的樣子說夠了。

“安然還是你的孫女呢!”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秦毓秀在王德仁面前硬氣起來。

我印象中的秦毓秀,像她的名字王啞妹一樣,總是默默付出、忍氣吞聲。

但現在,我覺得我對秦毓秀有着很深的誤解,而促成我對她産生誤解的人是王良友和王德仁,他們似乎并不樂于見到我和秦毓秀團結一心的樣子。

王德仁說,“良友是安然的爸,他怎麽可能對她幹那種事?良友的人品,你還信不過嗎?他可是從你肚子裏出來的,你不能随便聽信外人的話。”

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回房了。

後來,王良友又要假扮貼心的父親給安然洗澡,每次我都發瘋把他踢了出去。

這還是我自己發現的辦法。

想要治住敵人,就得比敵人更瘋更不在乎臉面。

被人說成是瘋女人又怎麽樣?只要護住安然就好了。

王良友氣不過我發瘋的時候會咬他的臉、捶他的身體,順帶踢得他遍體鱗傷,他便以我得了精神病為由把我關進二樓的小房間。

我只有在看起來精神正常、沒有傷人的風險時,他才會放我出來活動。

安然呢,交到了秦毓秀的手裏。

對于她,我還是相信的。

二樓的小房間只有一個小窗戶,透過窗戶,我能看見外面的世界。

秦毓秀每時每刻都帶着安然,不讓王良友和王德仁靠近她,他們想要抱安然,秦毓秀會朝他們吐口水、甩鐵鍬、扔泥巴,壓根不用求他們離開,他們自個兒就會跑遠咯。

其實秦毓秀和我一樣的瘋瘋癫癫,但他們不敢把她也關了。

秦毓秀若是被關在了那兒,那就沒人給他們種菜、燒飯、拖地、洗衣......

他們上哪兒去找這麽一個集母親、妻子、女兒、奴隸、廚師、保姆、護工、醫生、受氣筒于一體的免費機器?

所以,我被關進二樓的小房間的另一個理由是我對這個家毫無貢獻,這話還是王良友的原話。

“自從娶了你,我們家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錢是我和我爸掙,家務全靠我媽一人,你呢?你做了什麽?你生了那麽多兒子,沒一個保得住,最後只生出一個女兒當金子護着。”

我有很多話想吐出來,但只能在心裏說。

首先,我失憶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嫁給你,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那時我一定得了失心瘋吧。

其次,掙錢是你們不讓,是你自己誇大口讓我花,我當然要聽你話,狠狠地花呗,錢不是拿來花的拿來幹嘛?

然後,秦毓秀做家務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又不是我來了這個家,她才開始做的,明明是你們當甩手掌櫃,跟我有什麽關系?再說了,我做過家務,是你們要麽嫌棄我做的飯太鹹或太淡、拖得地不幹淨,要麽嫌棄我給你們找的草藥差點把你們毒死,我已經盡力了,不會就是不會,你們要是不滿意,自個兒花錢找人來做啊!

最後,生不出兒子、保不住兒子不都是你的問題嗎?分明是你的精子質量太差,還可能是你家的祖宗不積德。我的女兒活得健健康康,這不正好說明我沒問題,你有問題嘛!

而此時,在王良友的眼中,我就是個只會嗷嗷的瘋子。

“賺得都不夠你一個人花,”王良友拿手戳我的太陽穴,“你一個傻子,一天天去外面亂晃什麽?不怕遇見人販子把你拐走嗎?還有,買那麽多書回來幹嘛?你認字都沒我認得多,讀得懂嗎?以後就老老實實在家帶孩子,養身體,争取給我們老王家再生一個兒子傳宗接代,這樣,才算對得起我的列祖列宗嘛,你說是不是?”

王良友不知道,我已經認得并寫得許多字。

那些字,于我而言,并不陌生,我只需要跟着寫一遍,立馬就能明白字的含義,還能造出完整的句子。

我總覺得,我的人生遠不止如此。

而這一切,都多虧了那三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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