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日過去以後,暑……
第9章 第 9 章 春日過去以後,暑……
春日過去以後,暑夏來了。
近段時間反反複複病的皇帝終于打起了精神,讓紀時謹把他的小閨女帶進宮裏邊瞧瞧。
小丫頭這段時間禮儀學的還不錯,有模有樣的,進宮前又惡補了兩天,也算是規規矩矩的入了皇城。
簌雪以為王府已經算是夠大的房子了,沒想到皇宮更加大,金碧輝煌的,屋頂是金色的,柱子是紅色的,大得跟山頭一樣。陽光照下來,金色的屋頂,熠熠生輝。
許多人踏入巍峨森嚴的皇城都是畏懼,紀時謹本來還擔心女兒會懼怕,卻發現,這丫頭不僅不怕,反而有些異常的興奮,已經明着眼睛的從奢華的華蓋馬車裏邊探頭出來,好奇的看着外面,而後扭頭跟紀時謹道:“爹爹,這裏好大好漂亮,比王府還漂亮。”
紀時謹看到女兒興奮,輕輕勾唇,目光溫柔道:“喜歡嗎?喜歡的話,爹爹可以經常帶你來。”
然而小姑娘說的話,卻比他想象得,還要膽大,她眼睛豆大,天真又大膽:“爹爹,為什麽我們不可以住在這裏?”
若是別人家女兒,恐怕得被訓斥一番,但是紀時謹卻極為耐心的跟女兒解釋道:“因為這是皇帝才能住的地方。”
簌雪對位階沒有太大的感覺,盡管,府中得嬷嬷教規矩的時候,已經大概跟她說過,但是她并沒有很深的概念,問道:“那爹爹,那你能不能當皇帝?然後我們就可以住進這麽大的房子裏邊了。”
紀時謹了一下女兒耳畔的碎發,道:“你皇伯伯才是皇帝,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再亂說,你皇伯伯聽到會不高興的。”
簌雪對着紀時謹吐了吐舌頭:“皇伯伯真小氣。”
又低聲道:“我只跟爹爹在馬車裏邊說。”
紀時謹從馬車窗戶看了一眼外面,想起許多年前,自己對皇位曾經唾手可得,要是當初知道自己會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她對住在皇宮感興趣,他是否會願意坐上皇位?
大概是會的。
馬車行到宮門前便停下了,紀時謹牽着簌雪的手走,教規矩的嬷嬷說了,到宮裏不能随便大聲喧嘩,不能亂跑不能亂爬,簌雪看着長長的宮道,覺得多可惜,這裏多适合奔跑啊,竟然不可以跑。
而且這裏好漂亮啊,自己不能住太可惜了。
不過皇伯伯是他們家親戚,自己偶爾來住一下還是可以的。
女兒古靈精怪的,很多事情都不是很懂,紀時謹不願意斥責她,也不想斥責她,帶着她一起往禦書房去。
皇帝在禦書房見他們,看到活蹦亂跳的小女孩,穿着明黃色龍袍的皇帝咳嗽一聲,就看着簌雪道:“這就是你的閨女?”
簌雪擡頭敲了一眼爹爹口中的皇伯伯,男人眉眼跟爹爹有些相似 ,但是他看起來比父親要蒼老羸弱很多,很瘦,皮包骨頭似的,有一種随時要倒下的感覺,龍袍穿在他的身上,都有種很寬的感覺。
簌雪雖然不解為什麽要跟爹爹的哥哥行禮,但是還是規矩學着嬷嬷教自己的動作:“見過皇伯伯。"
皇帝擺擺手,跟她說了一句免禮,又關心的問了好幾句,紀時謹本來還以為小家夥會不聽話,但是竟然都乖乖的回答了。
紀時風讓人給孩子賞了一些東西,有金鎖,玉如意,還有一些珍貴的小玩意,皇帝伯伯給她送了不少的東西,簌雪還挺開心的,覺得皇帝伯伯人還挺好,但是很快,他的話,就讓簌雪不大開心了。
紀時風看向自己的幼弟,嘆氣道:“你閨女都這麽大了,也是應該考慮一下你的婚事了吧?”
紀時風不喜歡自己幼弟還惦記着那個女人。
婚事?
皇帝伯伯這是什麽意思?
讓爹爹跟別人成親?
簌雪當即就開口道:“爹爹不成親,爹爹只跟我娘成親。”
小孩子搶白得非常快,生怕慢一秒,自己的父親就要娶別的女人了。紀時風眉眼的笑稍微淡了一些。
簌雪往爹爹身後躲。
紀時謹這時候對着皇帝抱拳道:“多謝皇兄美意,不過臣弟并未有成親的打算。”
紀時風:“你年歲也不小了。"
簌雪繼續搶答:“我爹爹就不娶。”
紀時風盯着簌雪默了一下,看到小丫頭躲在父親後面卻仍舊不忘反擊的樣子,愣了一下,咳嗽片刻一以後,他忽然就笑了,道:“你膽子倒是比你父王膽子還大。”
簌雪哼哼說:“虎父無犬女。”
紀時謹沒想到這丫頭竟然把自己那天的話記了下來,心底雖然滿意自己閨女的話,但是還是跟簌雪道:“雪兒,不得對皇伯伯放肆。”
簌雪覺得爹爹因為皇伯伯兇自己了,更加不喜歡皇伯伯了。
送東西給她,她也不喜歡。
大概也清楚皇宮內不得過分放肆,簌雪扁了扁嘴後,乖乖的說道:“知道了爹爹。”
皇帝道:“今兒在宮內用完午膳再走吧,剛好也讓你們家丫頭跟那幾個小子玩玩。”
“好的,皇兄。”
當今聖上子嗣不豐,除去夭折的,如今只有兩位皇子,兩位公主,太皇子八歲,他母妃如今是皇帝的寵妃,性子也寵得有些嚣張跋扈,二皇子六歲,皇後所出身子不好,看起來跟之前的姜奕也是差不多,兩位公主一個七歲,一個五歲。
除了公主跟皇子以外,禦花園裏,還有幾位大臣的子女。
永樂侯的一子一女,一個十歲,一個五歲歲。
左相的兒子,如今七歲。
辰王的小兒子,如今八歲。
還有鎮北将軍的第二子,以及一個小女兒,一個七歲,一個五歲。
有些孩子簌雪見過,比如辰王那胖兒子,永樂侯的兩個孩子,她到京城沒幾天他們就來過,不過簌雪不喜歡他們,這會見到他們,她已經隐隐的,不想跟他們一起玩了。
但是二公主紀清霓已經過來了,她早就得了母妃的訓導,過來牽住簌雪的手,道:“你就是雪兒妹妹吧。”
紀清霓身着粉綠色的衣裙,姿容文雅,帶着幾分書卷氣,舉止投足都帶着娴雅與尊貴。
簌雪看了眼前比自己高的渾身帶着善意清雅漂亮的女孩兒,抿了抿小嘴唇,問道:“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啊霓姐姐。”
簌雪歪頭問:“你是我皇伯伯的女兒嗎?”
紀清霓點點頭。
簌雪轉頭就走。
讨厭的皇伯伯的女兒啊,她一點都不喜歡。
紀清霓顯然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妹妹一見自己就不搭自己,連忙追過來問道:“妹妹,你怎麽不我?”
簌雪有話直說:“因為我不喜歡你們。”
紀清霓看着眼前嘟着嘴,有些不開心,但也粉嫩漂亮的小女孩,道:“可是我喜歡你啊!我好喜歡啊!”
簌雪不明白:“我們才第一次見面,你幹嘛喜歡我?”
紀清霓道:“你長得太好看了!我喜歡你啊!我特別喜歡你!”
簌雪覺得跟一個剛見面第一次的人說喜不喜歡,真的很是奇怪,轉身就走,但是紀清霓卻跟了上來,于是乎,簌雪莫名其妙的,就跟她玩在了一起。
她還見到了二皇子,他跟姜奕之前一樣病歪歪的,一副迎風就要倒的樣子,簌雪很同情漂亮又脆弱的小孩,竟然不讨厭他。
不過她很讨厭大皇子還有跟他一個親生母親的三公主,兩個看起來都不讨喜,沒事還命令自己,眼睛快要到天上的樣子,讓她想要揍他們。
之後一段時間,簌雪偶爾進宮,皇帝還想讓紀時謹讓簌雪進宮來跟皇子皇女們一起上課,但是紀時謹想到女兒那個別人都拘不住的性子,拒絕了,帶進宮的次數,又比之前頻繁了一些。
紀清霓是個溫柔漂亮的大姐姐,簌雪跟她玩好之後,便很喜歡她了。
但是三公主紀清霏就很讨厭,她性格驕橫,一身橙黃像一只熟透的柿子,看到簌雪一進宮,每天圍着自己轉的二姐姐竟然一腦門心思都在簌雪身上,就很生氣,這天,她看到紀清霓帶着簌雪去摘花,于是當即要拉着紀清霓走:“二姐姐,你不要跟她玩!她沒有娘,很讨厭,你不要跟她玩!”
簌雪聽到她說自己沒有娘,眼睛瞬間瞪大了,很兇的道:“誰說我沒有娘!我有!”
紀清霏不甘示弱:“你就是沒有!你娘不要你了!”
簌雪被氣得跳腳,一副要打人的樣子:“我有!我娘要說了!誰說我娘不要我了!”
“皇兄他們說的!皇兄說的就是對的!”紀清霏看到簌雪兇巴巴的樣子,有點害怕了,但是仍舊把下巴擡的高高的:“反正,你娘就是不要你了。”
簌雪氣的眼睛都紅了,她沿着小路往前跑,去找大皇子算賬。
大皇子正在跟一群大臣的子女在亭中玩樂,見到簌雪奶兇奶兇的質問,腰間佩玉,有些胖胖的看起來極具富态大皇子聳聳肩,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一臉傲慢道:“你娘是月國長公主,她跟我們是仇敵,不喜歡你父王,也不要你了,大家都知道!”
旁邊幾個臣子的兒子女兒一看大皇子在嘲笑簌雪,也跟着嘲笑:“對對對!我們都知道!”
“你娘要是要你就不會不來看你!”
“你父王以後還會娶別的王妃,到時候他也不喜歡你!”
“他不僅不喜歡你,還會把你丢掉!”
……
大皇子是熾手可熱的太子人選,一群小孩為了奉承大皇子,叽裏呱啦的圍攻着簌雪,紀清霓覺得他們說的有問題,大聲訓斥他們,也無人搭。
簌雪眼睛被氣紅了,跟小兔子一樣,她握着小拳頭,覺得他們太過分了!她才不是沒娘要的孩子,爹爹也不會不要她。
于是一怒之下,她握緊了拳頭,把大皇子給揍了,把永樂侯的兩個孩子也給揍了,把左丞相的兒子揍了,把鎮北将軍的兒子也打了,把所有嘲笑她的小孩給狠狠揍了。
她像是一頭發了瘋的小牛犢,逮誰揍誰,除了沒有嘲笑她脆弱無比的二皇子,還有身後的紀清霓,別的人她都揍了。
紀清霓壓根拉不住她,只能找宮女來幫忙,可簌雪本就是山裏能爬樹能背柴的小野孩子,紀時謹又指點過她拳腳功夫,她知道怎麽打才疼,所以宮女也拉不住她。
——直到紀時謹跟皇帝聞聲過來。
一群小孩子都挂了彩,大皇子眼睛腫了,嘴巴腫了三公主被打臉,這會正在嚎啕大哭,別的小孩子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傷。
簌雪身上也挂了彩,但是她一點不覺得疼,要不是爹爹把自己拉住,她還要使勁揍他們。
問清楚來龍去脈以後,皇帝雖然知道,是自己的大皇子的錯,卻還是很紀時謹笑道:“你們家這丫頭,真的是了不得,這麽多孩子,竟然都打不過她。”
簌雪能打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她不要命,因此發狠的打,就算被打疼了,她也不松手,紀時謹剛才拉開她的時候,也被小丫頭打了一拳,之前他都覺得她是個脆弱的小丫頭,仿佛嬌嫩的花一樣,一碰就折了,沒想到這丫頭竟然那麽有力氣,連大人都能被她打得疼。
簌雪聽不懂皇伯伯的話到底是誇她還是罵她,她眼睛紅紅的,握緊了小拳頭,道:“他們罵我沒娘!說我爹爹不要我!我就打他們!誰來了我都打!”
皇帝啞聲,看向紀時謹。
紀時謹摸了摸小閨女的頭,不忍心訓斥,也不覺得有什麽可以訓斥的,低頭道:“是臣弟,沒有教好孩子。”
皇帝從善如流道:“下不為例。”
簌雪瞪大眼睛,不明白為什麽是他們的錯,為什麽還要爹爹跟他們道歉,她想要說自己沒有錯,卻已經被紀時謹抱起來,捂住嘴巴,紀時謹道:“皇兄,我帶着雪兒先回去了。”
皇帝嘆氣,道:“也別怪朕苛刻,郡主不過一女子,此事,若是被大臣們知曉,恐怕又得彈劾你。”
紀時謹恭敬行禮:“臣弟知曉。”
皇帝看着紀時謹忽然疏離的态度,擡手,想要說什麽,最後,什麽都說不出來,只道:“帶她回去吧,郡主從山野裏大,許多規矩不懂,規矩什麽的,回去讓人多教教,明日我讓人從皇後那裏派幾個嬷嬷過去。”
“多謝皇兄!”
紀時謹沉默的帶着女兒出宮去了,坐馬車出宮時,簌雪委屈極了,不明白自己被罵了打回去,父親為什麽要跟他們道歉,還要自己學規矩。
簌雪問道:“爹爹,為什麽你要道歉啊?明明是他們罵我娘親,罵我沒人要!”
紀時謹腦海中,皇兄冷漠的樣子一閃而過,大皇子不學無術只會玩樂的樣子,讓人覺得恨不成鋼,他想起少年時自己踩着一地屍體把羸弱的兄長從冷宮裏拖出來的畫面,揉了揉自己小閨女的腦袋,輕嘆一口氣,道:“因為,你皇伯伯是皇帝,皇帝的尊嚴,是不可忤逆的,你打了大皇子與三公主,你皇伯伯的面子過不去。”
“所以他們就可以随便罵我罵我娘了嗎?”
紀時謹給女兒的,只有沉默。
這一次,他知道無法安撫女兒。
爹爹不自己,簌雪委屈壞了,揪着紀時謹的袖子,問道:“爹爹,如果皇帝的尊嚴不可以忤逆,那你為什麽不可以當皇帝!下一次,他們再罵我,我打回去,你就不用道歉了!”
紀時謹看着女兒淚眼嘩嘩的臉,有些怔然。
他這一生,在意的東西不多,可卻在一件件的失去,他失去了簌雪的娘親,如今也在慢慢失去皇兄,會不會有一日,他連眼前小小的女孩兒,都會把握不住?
紀時謹陷入迷茫中,他無法回答簌雪的話。
他有那個能力,卻從未想過那個位置。
他警告簌雪說:“不管如何,下次在宮中你都不可再打架,尤其不能打你皇伯伯的孩子,有事你可以找爹爹。”
簌雪卻已經不再信任他了,她覺得巍峨的,在他心中高大的父親的形象已經塌了,大人解決只會和稀泥,她要自己打回去。她倔強說:“如果我下次還打呢?爹爹你要打我嗎?”
紀時謹看着眼前小小的,脾氣跟牛一樣倔的女兒,不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把頭偏一邊去:“爹爹不打你,但是爹爹會打姜奕。”
簌雪氣的跳腳:“爹爹,我打的人,你為什麽要打哥哥!”
紀時謹繃着臉說:“你才四歲,就那麽愛打人。”
簌雪反駁:“我還有一個月就五歲了。”
因為紀時謹的威脅,簌雪跟他生氣,一下馬車就跑不見人了,直到天黑了,簌雪才出現在姜奕的院子裏,小丫頭哭的稀裏嘩啦的,把滿腔委屈跟姜奕訴說。
她不解的哭着問道:“為什麽我不能打回去!為什麽爹爹不讓我打回去,還要打你!明明是他們的錯!”
姜奕拿了紀時謹那邊早就已經送過來的藥給她塗身上的傷處,白色的藥膏落在淤青上,看起來有些吓人。
姜奕動作小心翼翼的。
塗好了以後,安撫她道:“大人的世界很複雜,王爺跟皇上道歉,是為了保護你。”
姜奕正色道:“王爺不道歉,你就得挨打,你看看,王爺不僅沒打你,還讓人送藥過來給你塗,要是別人家爹爹,早就已經把你關起來教訓了!說不定還會被打死!簌簌,皇帝是天下最尊貴的人,他的孩子也一樣尊貴,你爹爹只是一個王爺,你打了皇帝的孩子,無論對錯,皇帝都可以責罰你,你爹爹要不是王爺,說不定你已經被打死了。所以,簌簌,不要怪你爹爹,大人也有很多辦不到的事情。”
雖然剛六歲多一些不到七歲,但他自己懂了許多的道,也學會規勸比他更小的小孩了。
嘗盡世态炎涼以後,姜奕早早的,就已經明曉事,階級,地位,是他們永遠跨不過的大山,尊貴如隸王,也是如此。
同齡人好溝通一下,簌雪聽到姜奕的勸以後,很快模糊明白了局勢,垂頭喪氣的看着自己雪白的膝蓋不知何時弄到的傷,道:“難道,我以後被欺負了,都不能打回去了嗎?”
姜奕思索了一下,上好藥以後,他把藥放回去,蓋上白瓷瓶的蓋子,帶着簌雪到桌子前,拿出了一本他已經翻過好幾遍,有些微皺的書,三十六計。
豐神俊秀小男孩稚嫩漂亮的面容帶着超越年齡的成熟,指了指自己的腦門,認真的跟簌雪道:“你想要打回去,可以,但是不是用蠻力,不是用拳頭,而是用腦子,讓別人知道,他被你報複了,但是,又不敢說是你動的手。”
小男孩立得筆直,秀氣漂亮得眉眼帶着神采,聲音清潤有力,說出來的話,讓人覺得充滿了信服力。
簌雪睜大了眼睛,覺得有些詫異。
腦子是直的她,沒想到,報複別人還可以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繞。